结束聚餐,从烤肉店出来之后,黑尾、研磨和白鸟向排球部的人一一告别,顺路的三人自行前往车站坐车回家,而千鹤也和仙石骑着机车向他们挥手告别。
凉爽的夏日季风拂过灯光点缀的人行道,拨撩着三人的影子。街边的电视机孜孜不倦地播报高中生自杀率上升的社会新闻,教育界、政治界政要为此打着口水仗,行人来来去去。
在短暂的热络和嬉闹各自分散后,萦绕在他们身边的宁静无须用言语点缀,就足够让他们感到舒心和惬意。
黑尾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像是有传染力般让研磨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两人一高一矮地看向白鸟,见他也掩嘴打了个哈欠后,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说起来,白居然也能认识千鹤姐那样的女性。”
黑尾打趣道,本乡千鹤有着浑然天成的洒脱气势,这在日本对于女性拘束较多的环境中显得十分突兀,更遑论之后和仙石拳打脚踢的模样,让人想起来都忍不住‘呜哇’一声。黑尾提起时,语气里满是敬佩。
“看起来就超厉害啊…”还会骑机车。
“千鹤姐和仙石哥是一起杀进国际比赛的PARTNER…会有那样的气势不奇怪。”
“诶,真的假的?…所以你真的跟他们学过?”
“…嗯。”
“居然没跟我说…”
他们并排走在街上,研磨小声幽怨的嘟囔完全没有逃过白鸟的耳朵,但他只是沉默。
……
那是在白鸟恢复健康之后没多久的事。
馥郁的梅香,在腐败的房间内扩散,掺杂着腐烂的苹果芬芳,越是靠近妈妈,这个味道越是浓郁。温柔的颓败不容置疑地将白乌紧密覆盖,不留一丝喘息的空隙。
——那是,妈妈的爱。
"阿玉,过来。”
女子柔声呼唤。在这幽深死寂的和室内,眼前的女子是比黑夜更为凝重的一抹深色,皮肤皙白、长发黝黑,唯有开合的唇齿间露出片刻猩红的内里,才有几分人的血色。
白鸟这才离开窗边,乖顺地依偎到她身边。
“妈妈。”他将脸颊贴在她的手心,任由她像抚摸猫儿一般抚摸着不带有一丝杂色的白发。像是全身所有热烈的色彩都被玉子蚕食殆尽,唯有一双紫色的通透眼眸,不似人类般温柔地注视着玉子。
“练习时间要到了。”
玉子满意地说,“不要一直看着窗外。”
说是窗,上面却钉死了木板,只有一丝缝隙,涌入了微弱的光。
而白鸟刚刚只是盯着微光下的一只「虫」发呆。那是最接近生命之源的物体,无知无觉地依偎在他脚边,随着玉子的惊动,才忽地一下没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玉子对此毫无觉察,只是温柔地说:“来练习吧。”
“好的,妈妈。”
「虫」…飞走了吧。白鸟想。
自他恢复意识起,这狭窄封闭的箱屋便是他仅有的天地。当玉子外出时,就只剩这些无知无觉的本能生物,能让他凝神观察。
作为人类孩童,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想到什么、感到什么,但实际上,不论是高兴,还是悲伤,或喜爱玩乐、讨厌无聊…白鸟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可以在太阳下坐上一整天,直到玉子下班回家。
——明艳姝丽的女人身上满是酒水与烟的味道,夹杂着风尘与疲惫,但依然无法掩盖那如腐烂苹果般的芬芳…是白鸟最习惯的味道。
玉子回到东京后,过得拮据。白鸟一连病了五年,药石无医,所幸他那时只是躺着,安静地生长,让玉子得有喘息地赚取生活费,在木吉的帮衬下勉强站稳了步伐。
她做过歌女,也为生活卖笑,他人的戏弄与嘲讽,落在这柔韧的女子身上如坠死湖,被轻飘飘地接纳、放下、荡不起半分涟漪。但一旦回到家里,她又鲜活了起来,曾经那个受人追捧的、舞蹈界的新星再一次从尸体上复活,她能欢快地歌唱、尽兴地舞蹈,在酒会与舞会间徜徉的激情死灰复燃。
白鸟玉子、白鸟玉子!曾经的小报上全是她的名字,称赞这社交界的名媛。
而今…却什么也不剩。
不、不。
她还有玉之臣,她也只剩玉之臣。
女性柔美的哼唱声在房间内徘徊,起伏的节拍、错落的调子,女子和孩童一遍遍地对着镜子舞动——那是圆舞曲的舞步,也是曾经社交圈名动一时的「白鸟玉子」的舞步。
才9岁的孩子,他的一举一动,只是顺着妈妈引领的舞姿行进——个子再怎么高挑,也无法和成年女性的身高相媲美。就算学习能力如何优秀,也难以越过生长发育带来的体形鸿沟,以至于比起正常交际舞中,由男性引领女性的舞蹈,他更像是被玉子反向支配的木偶一般。
这显得非常怪异,但玉子毫不在意。
玉之臣会成为她的男人「PARTNER」
这点,早已注定。
……
那是在白鸟开始跳舞之后没多久的事。
为了满足玉子对于 「PARTNERJ 的需求,就算她外出工作。白鸟也会日复一日地在家对镜练习。他不需要音乐和旋律,因为那熟悉的节奏早已被他铭记在心,八叠半的室内不算宽广,但足够9 岁的孩童伸展柔软的肢体,怀抱着不存在的舞伴。一圈、又一圈,展臂、折腰、收足。
没有汗水,没有疲急,只有永不停歇的白色重复着无间断的轨迹,就像是被关进玻璃瓶中不知自由的蜜蜂,这间空旷的箱屋,就是他已知的全部世界。
”砰——”地一声。
轻细的落地声,带起灌木晃动,打破了寂静的和弦。
白鸟没有停下旋转的步足,接下来是?
窸窸窣窣的嘀咕声,起先还不算嘈杂,但似乎觉得四下无人后,反倒吵闹起来。
“怎么办啊,掉进去了!”
“…都是阿黑的错吧…”
“什么啊,都是研磨没接住才对吧?”
“谁会想到你抱着球走着走着突然来个全垒打啊…”
“啰、啰嗦!”
“?现在怎么办。”
“墙好高…”
白鸟维持着不自然的抬臂姿态,不经意地看向了门外——那是通往庭院的通透玻璃门。平时,那里窗帘紧闭,玉子唯恐「他们」找到白鸟,因而将他死死地锁在密闭的箱屋之中,不被他人知晓。
但在今天早上,她为了通风而稍稍打开了通往庭院的门,却在出门前忘记拉紧了窗帘、锁上门,以至于未曾遮掩严密的缝隙涌入了更多的光,漂浮的细尘在空中闪闪发光,浮动。
白鸟又看见了那只「虫」,酷似带有翅膀的繁殖蚁,颤抖着细弱的触须,试探地走向玻璃门外。
箱子外会有什么呢?
在短暂的迟疑后,他一步步地走到门边,停顿,观察…然后小心翼翼地拉开玻璃门。刹时涌入的新鲜空气带有雪后微凉的气息,但白鸟并不认识冷,只是身着单衣,赤足踏入雪后的庭院。
无人打理的院落弥漫着死的气息,干枯丑恶的树也暮气沉沉,只剩枝丫的灌木上,正卡着一个三色球。
‘这是什么?’
白鸟恍惚地想,他一步步地踩着雪走了过去。
第一次感受到的冷、第一次品味到风,豁然开朗的天地间充斥着蛰伏的生命,在雪后清新的空气中浮动。生命本真的物质性信息共同编织着这个世界,窸窸窣窣的律动让它显得无比嘈杂、又如此静谧。
微弱的、细小的灯火,在墙后摇曳。而当他用手指触碰掉在灌木上的球体时,仿佛仍能从上面感受到残留的情绪:轻盈、甘甜,是初生的…
他捡起球,正在手中把玩端详的时候,听到了墙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研磨、你看到没啊!”
“阿黑,别吵…”
墙的顶端,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孩童好奇的目光,像是轻轻地打开了盒子、窥探着箱中一角——他发现了白鸟。
两人交集的视线刹时定格,白鸟好奇地歪头看他,因非法入侵而紧张不已的孩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就“哇——!”地一声摔了下去。
“研、研磨!你没事吧!”
“我、我…你…我…”
研磨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指着墙后断断续续地说不清话。迷茫的黑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准备绕到别处观察时,墙的阴影突然变长了。
不、不是变长了,是有什么站在…
黑尾下意识抬头,却看到了赤足站在墙上的孩童——皙白的肤色、无暇的白发,一双紫色的明璨双眼正好奇地俯视观察着他们。
虚幻缥缈,稍纵即逝…只会在下雪时出现的……
“雪童子!是雪童子!!”
黑尾吓得吱哇乱叫,他本能地牵起研磨就跑。
“喂、阿黑!排球!”
……
那是在白鸟遇见他人之后没多久的事。
“妈妈。”
白鸟蜷缩着身体,依坐在妈妈怀中。玉子又黑又长的头发垂在白鸟身前,黑与白的交织,像是蛛网般黏着在一起。
“…妈妈。”
白鸟又叫了一声,随着玉子抚上他脖颈指尖,眯起了眼睛。他们融在黑夜当中的身影,在悄然无息的死寂之中紧密依存——对阿玉、对她而言,这是他们仅有的生存方式。
不被看见,不被听见,不被发现…只有这样,他们才…
“妈妈。”
白鸟再一次唤醒了玉子恍惚的神志。记忆中那个该死的男人已经死了。玉子这么告诫自己,她活在现在、活在当下…她还拥有白鸟…
这么想着,她又顺了顺白鸟柔软的头发,没有外出剪过的细长白发,在黑夜中仿佛也能散出柔和的微光,吸引着飞蛾。
“怎么了,阿玉?”她柔声问道,就像母亲曾呼唤她‘阿玉’那般,呼唤着自己的孩子。
“…我想……”
白鸟有些犹豫,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曲卷的「虫」从他脚边爬过,又在他指尖按下的瞬间被猎食。
“…我想去外面看看,我…”
他没来得及说完,玉子就突地抓紧了他的头发,白鸟的话被刹时打断,他不再说话。
“阿玉,在说什么呢…?”
玉子平静的语气,酝酿着风暴。白鸟紧张地缩了缩脚趾,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但是,他无法忍耐渴求,只能鼓着勇气继续说道。
“…我…想去上学。”
“哈……”
玉子瞪大了双眼,手猛地一拽白鸟头发、将稚童的身躯推到在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说·什·么——?”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又复述了一遍:“是谁?…是谁让你这么想?”
暴怒的玉子,展现出一种木炭燃尽后、火星炸裂的怒意,余烬间满是恐惧,却本能地成了钳制、紧握、掐住的姿态,尖锐的指甲几乎嵌入白鸟皮肉。
“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女子的声音颤抖着,对紧掐脖颈的指尖能感受到的湿润触感浑然不觉,“你知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
被禁锢的白鸟无法呼吸,只能无知无觉地反复梦呓,言语如干涸的流水,断断续续地滴落。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注视的紫色双眼,流下生理性泪水。
——那是身体本能的代谢,意味着他越来越像人。而「对不起」也是他仅知的、能抚平母亲怒火的词汇。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
玉子尖锐地大喊起来。
爱的痛恨让她无法接受白鸟空茫的道歉,就好像愤怒被他毫无声息地沉入湖底,再无回应。白鸟乖顺地回应着她的所有渴望,却依然无法让她满足,始终缺少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究竟是为什么?
无法得到答案的疑问将她拖入焦虑与惶恐的深渊,日复一日、只能不断地从白鸟身上渴求更多的安全感…日复一日、日复一日。不许离开我、不许背叛我、不许忤逆我…疯狂在病态的土壤中滋生,一步一步,如母兽吞食自己的孩子。
在这歇斯底里的抓狂之中…突然,玉子盯住了白鸟迤逦的紫色双眼。
如琉璃,如宝石…如水中缥缈的月。
人的眼睛,是注视另一个人灵魂的窗户。
…但她只感受到白鸟的视线从她身上穿过,仿佛在注视着更为高远的别处。这双眼睛从未停留,只留下视线穿过的触感…即便她就站在他眼前。
这双眼睛多么像他…那双黑色的,从未真正注视过她的眼睛。
现在,这就是她的孩子,她仅有的、独一无二的孩子。
女人凝视着男孩的眼睛,忽地,她露出微笑。
“多漂亮的眼睛呐。”
女人喃喃着,涂有红色指甲油的皙白手指,轻轻抚上紫色的眼珠。
作者有话要说:虫的设定来自虫师,不过这里不会太过深入,但同样也是必要的信息。
考虑到原作台词里讲花御时,提及它比起咒灵更接近‘精灵’(不确定是原作就是这个用词还是翻译问题),因此我觉得在咒回世界观下,除了人类和咒灵之外,应该还存在自然生长的非人生物,虫是表现形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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