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容器吧。”
布满花枝的房间,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夏日昏黄的斜阳,其散落的微光犹如三途河般将昏暗的室内隔成两岸。被遮蔽的双眼,无法凭借拉长的影子分辨夕阳下的身影,究竟是属于物怪,还是人类——
此乃,“逢魔之时”。
夕光不及的昏暗中,一左一右屹立着高矮不同的两个身影——身形高挑的黑衣白发男子,带着玩世不恭的神情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其剔透的苍天之瞳,宛若深远的高空般,令人难以企及。
而与他对峙的少年,有着男女莫辨的迤逦外貌,通体皙白,使得周身的阴影变得愈加昏暗,只像一道白色的剪影,唯有那双紫色眼眸折烁着微光,成了色彩的终点。强烈的非人感,有着不似真人般的脆弱,令人忍不住地屏住呼吸。
男子用漫不经心的神态掩盖观察和思索,而即便少年挂在唇边的笑意不增不减,但细微的、难以被人捕捉的气息波动,依然被男子敏锐的五感捕获——或说他自以为如此。
“十年前,常世白子现身京都,搅乱了京都咒术界的时局…每个人都将他视为猎物追捕。”男子一字一句地复述,“不论是谁,都想获得那个…”
容器?祭品?怎么称呼他并不重要。但对咒术界而言,所有非人皆为异类,而被咒灵诅咒异常化的生物本就是亵渎人类的证明,即便有着人的思维,也不过是强大的咒力载体,与咒物无异。
那是一场…咒术师的猎杀狂欢。
即便如此,少年脸上的微笑依然毫无波澜。
“很遗憾…但十年前的事,我都没有什么记忆。”
少年轻声说,“那时的我卧病在床,不知日夜,就算您这么说…”
“同样也是十年前,你的母亲带着你来到东京。”
男子的支起手指晃晃,“就算是现在,依然有少量归化的北方山民留着当年有关献祭的记忆,顺着《常世考》的记载,只要有心人把它和当年的京都乱事联系起来,就算是脑子再稀缺的人,也不难猜出……你就是那个遗孤。”
晃动的风,带来温热的夏季气息,不知是窗帘的影子在晃动,抑或是阴影中的花枝在伸展…
“我不知道我的生父…所以就算您这么猜测……也无济于事。”少年说,“您与我说得再多,也只是陌生的故事而已。”
“就对构成自己的过去就这么毫不在意?”
“就算不知道过去的根系,我也有我自己的名字,也知道我归属于哪里。”
“这样吗?”
“您不这样觉得吗?”
眼睛,注视着眼睛。
复杂。混沌。人与物的形象交叠,轮廓模糊,暧昧不清。
——流淌的咒力。
而在彼此对立的房间之中,又出乎意料地安静。所有蒙昧待解的信息都拥有了一个静止的终点,那是白色剪影所在,是少年所在之处。
“两星期前,隐藏在我身后祓除常世神的,是你。”
“是吗?”
“去年关西的咒术寂灭事件,也是你。”
“…哈。”
“就算现在,咒术联盟依然在想方设法地调查‘元凶’是谁…但你藏得很好。”
“现在追究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少年轻声说道,“事件已经解决了,我和您…不,你们,也不会有更多的联系…”
“但就这么简单地放过你——”
男人可爱地歪头,拿腔捏调地拉长声音,“怎么想都说不过去吧~”
“那么…”少年没有露出慌乱的神情,只是慢吞吞地开口,轻盈的声调不比微风来得喧嚣,有着独特的吟诵韵律。
“您要祓除我吗?”
“怎么会?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男子的眼睛一眨不眨,轻浮的笑容看不出有几分认真:“我又不是斤斤计较的老橘子,成天神经质地阴谋论,要肃清这个剿灭那个…”
“但是,也不会心软放过任何可疑之物吧?”
“这还用说?”男人毫无迟疑地承认了。
少年缄默不语。
神秘始终在吸引神秘,就像涟漪产生涟漪。但异类始终是异类,就算做着身为人类的美梦,也无法获得真正的接纳。
更遑论男子和少年,从立场上说就是天生的天敌,并不存在任何信赖的基底。
“我…并不会出于私利私欲,去做任何越线的事。”少年轻轻说道,“毋宁说,我不在乎其他人如何,归根结底,我只是在正当防卫而已…还是说,这也是必须要祓除的异常?”
“不不,怎么会。”
男子审视着少年说道:“你正是为了维护现在的归宿,才做出那样的选择……这点我再清楚不过。”
“您真的清楚吗?”少年诘问,“倘若您真的清楚,那么这场谈话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保持沉默,视而不见,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那还真是抱歉~”男人没什么诚意地说,“毕竟我也有我的立场嘛。”
“出于人道?”
“不不,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男子歪歪头,轻浮的笑容变得愈加愉快。
坦诚地说…男子并不在乎那些细枝末节的繁文缛节,也不在乎常人拘泥的弯弯绕绕。他视规则于无物,丝毫不觉得这是否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强烈的困扰,只是自顾自地我行我素。
——最强…不论善恶。
少年敛下笑容,郁郁地看着男子。
“…您越界了。”他轻声说。戒备。排斥。抵抗。出于个人意志的拒绝…这些都切实存在。他在拒绝着另一个男人所处世界的敌对冲击,又像是抗拒从箱中离开的白猫般…
不快,不愉。
“别那么警惕嘛~”
迎着少年沉沉的目光,男人以轻快的音调说,“这些事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哦~”
“您的目的不只如此吧。”
“我也只是为了寻找同伴。”
“容我拒绝。”
斩钉截铁。
“…喂喂,这可是最强的邀请哦?”男人不满地拉高声音,“况且你连听都还没听!”
“我为什么要归属一个和我毫无联系的立场?”
“哇哦,在我帮你摆平麻烦、恢复生活秩序之后还能这么说?”
“可归根结底…不论扰乱还是麻烦…都是因您而起,不是吗?”
一报还一报而已。少年轻轻说道,他的视线微微游离,像是追随着虚无之物:“…与我而言…打破现有秩序的异类,全都来自我的世界的外部。”
异类…是你们。
——少年的眼神这么说。
“别那么理所当然嘛。”男人耸耸肩,“好歹听我再狡辩两句。”
“拒绝一次还不够吗?”
男子忽视了少年拒绝的意志,继续自顾自说道:“我要将这个垃圾咒术界…重置。”
“…那又如何?”
“不管什么身份,是否是人类…我想要做出一些改变。为此,一个人的力量再怎么强大都是做不到的,所以我…需要同伴。”
一瞬间,房间中的空气都静止了。
少年的眼中才彻底倒影出属于男人的身影…他游离的目光从虚无之中落回了男人身上。
“遗憾…悔恨…原来如此,您比我想象得更像个人类。”少年缓缓开口,露出轻盈的笑,“…明明有着能以武力改写规则的强大,却依然被人束缚…这样的维系…原来如此。”
男子的笑容一顿,而少年只是观望。
“是因为…盘星教的教主吗?”他继续叙说,男子的视线冰冷得有如实质。
忽——地一下。
房间内凝滞的时间流动了。
比呼吸更为短促的一瞬,高大的男子就转瞬逼近少年身前,他弯腰凝视着少年,苍天之瞳直直地映照着少年紫色的双眸。
眼睛,是照射人类灵魂的镜子,而目光互相纠缠之间,是否意味着他在探究少年本质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一部分内在坦然裸露?
“…您。”太近了。
少年本能地后退,却被男子进一步逼迫,直至背靠墙面。男子迫近的身躯宛若牢笼,气息交缠之间,他的手指危险地抚按着少年脖颈、而少年的指尖同样抵在他心口。
只有肉眼…不,只有他们眼中映照的咒力在互相纠缠、互相入侵、又互相解构。萦绕的咒力在平静的微风之中弥漫到令人可怖的地步。
——在风平浪静的对视之中。
咒力短暂地消失了。
男子的神情充满不知喜怒的压迫感,他再一步地逼近了白鸟,目光危险:“以我现在的立场,就算把你就地祓除,也不会有任何…”
“您不会。”
“哦?”
“…你我都是身处人群的异类。”
迎着男子的苍天之瞳,少年几近叹息般说道。片刻后,他率先收回了指尖,如人偶般将纤细笔挺的脖颈全然交付在男子手中。
噗通,噗通…脉搏在男子的指腹下跳动。
“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将你拉回了人群之中…”少年神情忧郁,戛然而止的话音留有惋惜:“…这不就是你我同样的悲哀,同样的希望,以及…同样的弱点?”
他们都不被普世的道德束缚,却拥有同样的桎梏。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共同联系。
在几近凝滞的沉默中,男子突兀地笑了。他微微错开一步,任凭少年擦着他的肩臂步入西陲的阳光之中,白色的剪影沐上了一层馨暖的微光。
“胆量不错嘛。”他说。
“只是恰好有这么多。”
少年捡起了桌上的花枝…在奇特咒力的萦绕下,他手中的花苞温柔地绽放了,散发出独特的芬芳。
“你看到了多少?”
“刚好足够的部分。”少年如实回答,“您要改变的…不是纯粹的制度。而是…”
思想。
思想构成制度,而制度继而控制思想。
但在人为的制度之上,又有越过所有人意志存在的规律,被冠以命运之称。是被蛛网束缚成为蝇虫,还是成为依凭蛛网狩猎的蜘蛛…这份亘古存在的,强压在咒术师头顶的命运。
——是男子想要彻底摧毁的东西。
房间中凝滞的时间与空间重新开始流淌。
夕阳微微晃动。
男子打了个响指,咒力在他指尖凝聚压缩,卷弄着形成压缩到极致的球体,任何悉知他咒术的人都足以闻之色变。
少年面不改色地…注视着他。
“这是威胁吗?”
“不,不,只是一个交易。”
男子晃晃指尖,那危险的咒力球体随之晃动。他狡黠地笑着:“现在的咒术界,一旦知道你的存在…就算无法威胁到你的存在,也可以使你无法容于现世的社会当中。就算你能消解咒力,以此掩盖自己的足迹。但是,终究有你所不及的地方吧?”
一个人的力量,扭转不了现实中存在的蛛丝马迹。男人说。
“但是,我可以提供给你所不具备的优势,让你得以自如地生活。”
东京,是他的地盘。因此…将练马区监督的权宜出让,以此遮蔽他人的视线,对男人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的事。
——不如说,他逆反家族的事情数不胜数,在并不繁华的属地中安插一个无声无息的人,轻而易举。
所以…
“成为我的怀刀…如何?”
男子再一次邀请。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强硬地说这是文案回收()
这是证明我还活着的更新,事实上也是还在屯稿(。)
本来是打算屯到事件结束后再一口气放出来,但是想想可能太久了(太久了。)
目前已有的存稿内容是接近44章,笼统估计可能还要到五六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