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还是人类吗?
两眼茫然,大脑停摆。
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排球咚咚落地的声音,同级的说话声,裁判的哨声——所有外界的嘈杂,似乎再也无法穿过无形的隔阂。
寂静,安静,死寂。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与我与我…
还有…异常感。
极端非日常的异常感,和被扭曲的常识。
如果,眼睛看到的一切,是对过去的一切的真实记载,那么…为什么会…不…我所看到的,究竟什么才是异常?
有什么出错了。
总有一方是异常的。
……那么异常的究竟是谁?
“三浦前辈……”
无法回答,无法回应…舌头不存在了。
“三浦前辈。”
声音由轻渐响,深深地钻入脑海。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强烈的空洞感…让双眼失去了焦点,视野中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只能迟缓地、犹疑地…用呆滞的目光舔舐着地面。
瓷砖,缝隙;瓷砖,缝隙;血。白色的…蠕动的血…在冷光下泛出纯洁的微光。
所有的一切都褪色了,只剩下…
白色;
白色白色白色;
白色白色白色;
白色白色白色…
白色,满目只有白色,纯洁而无暇的极白,从脚下到眼前,再到淹没呼吸、侵入肺腑…在这没有日光,也没有影子的白色空间里,只有白色在流淌。
它从未被其他颜色入侵,又或者是吞噬了所有颜色后,最终凝练成的「白」。
病态般的白色,蠕动着、扭曲着…吞噬了我的日常。
白色的尽头,是紫色。
紫色…温柔地注视着我。
“回去吧,比赛要开始了。”
啊啊…是啊、是啊…我还有比赛。
异常感消失了。
复活的不是白色的尸体。
——是我的日常。
……
6月12日下午4时
黑色的头发成了白色。
深色的肌肤成了白色。
血与肉与骨成了白色。
白色,只剩白色的尸体。
——两眼黑洞洞的,少年的尸体。
依靠着隔间的模板,垂头依靠,像是雪童子般安静地休息…血迹染红、不,是白色的血迹,从他双眼中淌下,其中…还有不少碎裂的可疑黏块。
像蛞蝓留下的粘液。
留下了眼睛的残骸。
明明有特级和辅助监督在场,但尸体还是被借用洗手间的非术师发现…好不容易等到前来善后的人封锁现场、避免无关民众乱入,才没引发更大的骚乱。
伊地知已经想象到了自己会受处罚、乃至被扣工资的场景。
但说归说,现在的咒术联盟总体而言就是个松散累赘的古板组织,对非术师的恐慌也并不会真的在意多少…更何况,这种意外更是稀松平常,最多也只是被骂几句而已。
“死者是?”伊地知问调查员。
“啊…是东体大附排球部二备军的替补,叫…拓野一。”
“东体大附?怎么在井闼山…?”
“据说今天是有什么排球比赛设在这里,所以来给学校加油。”
“啊啊…是这样啊。”
他想起某特级说的排球比赛,对此了然:“那么死亡时间是?”
“从初步询问来看,他的朋友说是在比赛结束后就见不到人…当时怎么也没想到是跑到一号体育馆来了。”
男排的比赛场地在二号馆…就算因为诅咒而突然身体不适,情急之下也不应该绕路跑这么远。
似乎是看出伊地知的困惑,调查者补充道:“二号馆那边最近的洗手间,好像因为水管破裂,所以暂停使用。”
“是这样吗?”
伊地知沉浸于思索之中。
‘所以啊——我就是看到有异常咒力才过去查看的啊,才不是什么翘班。’
就算不耐烦,五条悟还是很难得地说了下情况,但极其跳跃的说辞完全不像是在认真配合。伊地知只能零碎地组合起了他下午失踪的行程: ‘感受’到了异常咒力,所以在一号体育馆内四处游荡观察,直到再一次咒力异常的爆发,紧接着就第一时间在二号馆看到了尸体。
完全没有具体经过。甚至直接承认了在伊地知走访学生时翘班看比赛的具体经过。
不可饶恕。
敢怒不敢言的伊地知走到洗手间的窗边,被五条悟完全破坏的玻璃窗,正正好好地对着二号馆无人的洗手间。
…相邻的两座体育馆,就像镜面似的存在,有着一模一样的布局。他想。对身手矫捷的人来说,几乎就可以直接从对面的洗手间翻窗户过来…距离很近。
如果是一般刑事案件,还会再调查死者的行为足迹或者可能有的异常行为吧?
但是…咒术师不是侦探,辅助监督也不是刑警。
他们只负责祓除咒灵,仅此而已。
因此在负责收尾的人带走尸体,在和家属擦肩而过时,伊地知强忍着没有回头。所有的痛哭哀嚎,愤怒绝望,以及不断地呼喊着儿子姓名的声嘶力竭…都被他抛在身后。
不能回头。
……
信息…被扰乱了。
五条悟枕着双臂翘着脚躺在后座,他架着墨镜闭着眼睛,却难得地没有睡,只是在安静地思索。
伊地知的小声抱怨,锁匙扭转,发动机的声音…再远一些,就是人影交叠的嘈杂…视觉、听觉以及人类无法目视的能量,全都化作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概念性感知,即便闭着眼,依然如白昼般清晰。
在五条悟眼里,这个世界不存在黑夜与白昼,真实与虚幻,存在之物和不存在之物的清晰界线。
许多人笼统地理解为六眼能看见咒力,但事实上,六眼能看到的是物质性信息的能量化。
物质性信息,是概念上物质的时间性质量,在这一层面,所谓生物和死物也毫无区别,生物是物质性信息活性化,而脑只是进一步为了控制信息而进化后的产物。
所谓咒力…事实上也不过是脑不受控制的,物质性信息逸散的一部分,是负面情绪能量化转变。
六眼能看见的是能量。
正因为能看见,所以他能通过看见去重新构筑能量细微的变化,但是…
第一次察觉到咒力异常时是中午前后。
然而,当他第一时间抵达体育馆时,异常的源头已经消失了——就像被瞬息掏空的海水,在下一刻重新被海水填满。只剩浪潮的波澜扰动着视野里的一切。
由点扩散为面的异常,就像海面下无数涡流,扰乱了五条悟对于能量的感知。
在无法被他人察觉的异常之下,普通高中生的排球比赛已经开始了。少年在叫喊,观众在鼓掌,所有的景象都一如既往地悠闲。
是咒术师无法拥有的幸福。
但是…从选手的紧张情绪中滋生了孱弱的咒灵,会导致拉肚子的诅咒;还有蜘蛛模样的咒灵,一点点撕扯下非术师头顶的发丝编制黑网…
没有形体,也没有名字的咒灵…无处不在地,污浊着看似无异的日常。
第二次咒力异常是在…三点左右。
抵达现场不过几秒,但也只看到了隔间内的受害者…咒力被抽空了,没有留下任何残秽——这在刚死于诅咒的尸体上极为异常,仿佛受害者早已死亡多时。
他没见过先前的尸体,但就伊地知的判断来看,这些尸骸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股说不出来的古怪感。
五条悟能看到远超人类本质的一切。
但是…有什么是他没·看·到的?
……
太阳是遥不可及的光体。
正因为难以触及,所以才会显得如此恰当好处:离得太近,就会因为过于灼目而变得炽热难耐;走得太远,光芒又会变得微弱,以至于寒冷刺骨。
所以…正是因为无法拥有太阳,又无法离开太阳…她,才会萌生出成为太阳的想法。
并不是因为想要照耀他人,或是成为万众瞩目备受喜爱的那个…她,只是渴望着人们仰望太阳时产生的精神维系,又或许是在羡慕太阳被人喜爱的事实。
所以。
“我…决定了。”
少女轻声说,如果不仔细聆听,或许会错过那细弱的话语。公交车的玻璃依靠着昏黄夜色,映照出少女的身形…她的同伴自上车起就接着玻璃的镜像为自己补妆,听到她细弱的呢喃声后才轻轻地靠了过去。
明亮的杏眼,有着动人的微光。
“什么?”她没在听。
“…只是一点无聊的事情。”
“真是的,你每次都只讲一半。”
她的同伴不高兴地噘起嘴,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今天…他打球的样子好帅。”她眼神明亮地说,“我想…在这周向他主动出击…你觉得怎么样?”
…她,很努力地露出微笑。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对吧~你也这么觉得!”
同伴高兴地说。
车轮驶过街口,人来人往,所有的嘈杂声都被少女隔绝在耳边。明明是初夏,她却只觉得冷。
“…你说,聆听我们心愿的,是神明吗?”她问。
“诶、你是说…”
“就是…青蝶大人。”
“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就是骗人的嘛。”
就像每个时期,每个城市,每所学校…都会有流传过似是而非的都市传说。
听说在午夜零点,心怀祈愿或苦恼的人,能够在网络上找到一个叫做“青蝶敕语”的网站。一边念诵页面上的咒语,一边输入自己的名字…就能进入这个网站的内部论坛。
那是一个收集祈求者愿望的网站,只有真正心怀渴望的起源者才能进入内部论坛,也只有真正的幸运儿,才能被管理员选中,而后实现愿望。
但就算是低俗的传闻,少女和她的同伴,却也成了那为数不多的幸运儿之一。她们不确定学校里有没有其他人也进入了论坛,然而…青春期少女不愿分享秘密的纯粹情感,让她们没和别人分享此事——对少女来说,她也并没有能分享的其他朋友。
“可是…”她轻轻说,“真的有人实现了愿望,你听说了吗?”
“什么?”
“有人在论坛里还愿。”
“没有…如果真的会实现,那岂不是乱套了?”少女晃晃手指,“更何况,他不是说了吗…”
都市传说,从一开始,它们的诞生始终源于人自身的异化,消极,空虚,恐惧和欲望…同伴的声音渐小。
骗子。少女心想。
明明最先追逐这个怪谈的,就是她…就算是现在,也依然在偷偷举行着仪式吧?但是,她也没有能指责的立场,毕竟…她们是‘共犯’。
“不管会不会实现…你的愿望是什么呢?”少女问。
“诶——怎、怎么突然问我。”
“我们,不是好姐妹吗?”她问。纵然,这个说法让她觉得可笑。
好姐妹要学会分享,要学会忍让,姐姐要学会照顾妹妹,要学会保护妹妹。
一直,一直…她都是这么做的。
“是秘密啦。”同伴吐吐舌头,“这种事,说出来不是不灵验了吗?”
“说的也是。”
少女没再追问。
她望着车窗上的倒影,看着晃晃悠悠的影子,兀自陷入沉默的独思之中。晃晃悠悠、悠悠荡荡…少女们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黄昏已至。
作者有话要说:目前是更新和修文同步进行(。)因为有存稿可以稍微搞一搞。
现在看前面是很想重写了,不过…无需追忆昨日.jpg
所以可能会出现前面大片章节锁文审核的情况,请勿恐慌。 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