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之后,诸伏景光久违地回忆起了警校毕业前,和哥哥的一次通话。
“景光,你进入警校的初衷是寻找杀害父母的仇人,现在他已经被捕,你的想法有什么改变吗?”
“改变?嗯……现在我只是想和朋友一起肩负起警察的使命,保护国家和国民而已。”
“原来如此……能从阴影里走出来,拥有这份纯粹的觉悟,你做得很好,景光。”
因为很罕见地被哥哥夸奖了,所以这段话诸伏景光一直记着。
记住自己是为了什么而选择成为警察。
接受任务被派遣成为犯罪组织的卧底,这是身为公安警察应尽的职责;为了融入组织而犯下各种罪行,这是曙光来临前必经的黑暗……所有的潜伏和隐忍都是为了长远的未来。
有太多太多的事物需要诸伏景光去保护,每一盏灯火、每一个笑容都是责任与期望。
而不知何时,他早就将她也纳入了这份名单,混杂在一堆模糊不清的意象中间,清晰又鲜明。
在这之前,诸伏景光单纯地认为,这份名单上只有她一人拥有色彩,可能是因为自己只真正接触过她。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想法真是漏洞百出……
一个犯罪组织的干部怎么可能出现在公安警察的保护名单里呢?
诸伏景光只是不知道要将她放在心中的什么位置。
毕竟警校从没教过,当你真正想要保护的人和警察的责任产生冲突时,怎样抉择才是正确答案。
诸伏景光曾以为自己有很长时间可以用来思考这个问题,甚至抱有一丝幻想,认为需要做出选择的未来并不会出现。
然而就在他犹豫不前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直接冲出了那份名单,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不但打消了组织对她的怀疑,还救下了身为卧底的他。
看着她伤痕累累坐在病床上,却依旧笑着对自己打招呼的模样,诸伏景光从没像当时那样,觉得「保护」二字这么沉重过。
“……竹内小姐既然知道的话,又为什么要在那天,选择赌上性命救我这个卧底呢?”
诸伏景光额前的碎发拨落下来,遮住晦明难辨的眼神,你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掌心发烫得惊人。
你知道这件事需要给诸伏景光一个交代,但没想过他会直接坦白自己卧底的身份。因为无论怎么说,你都是组织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转身把他给卖了。
他这个举动太不理智了,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你隐隐约约有这个感觉。
诸伏景光给你的印象其实挺矛盾的,你有时候觉得他是个天然温柔的标准草食系,有时候又觉得他思虑深重,一旦钻牛角尖就会做出不得了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
“那个……看在是第一次的份上,我当做没听见哦?”
电视剧还在照常播放,但画面和声音似乎逐渐离你而去,你和诸伏景光在它变幻莫测的光线里对上了视线。
你无法清晰形容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你只能看到其中的情感像积蓄已久的湖水冲破堤坝,向你席卷而来。
惊心的一瞬间,你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一双手却捧住了你的脸颊,阻止你转动自己的头部。
“看着我,回答这个问题。”
诸伏景光的嗓音依旧温柔,但强硬的双手、挣扎的神态、孤注一掷的坦白,都在告诉你,他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冷静。
“回答……什么?”
“救我的理由。”
“……我当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不想你死掉而已。”
“只是这样?”
“欸?嗯……为了帮助谁而做出行动,并不需要明确的理由吧?绿川先生这么温柔,如果我遇到危险,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病房里,说出这句话的你眼神清亮,语气理所当然到仿佛在讲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诸伏景光却在这双眼睛里看到有光在闪,炙热到让他不禁屏住呼吸。
他缓缓松开手,你以为自己的安抚和解释奏效了,心底松了口气,谁知道下一秒就被一双手臂紧紧搂住,肩膀一沉,是诸伏景光将头埋在你的肩窝。
你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脖颈处,不属于自己的发丝摩挲着侧脸,这是和诸伏景光前所未有的极近距离,你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僵住身体不敢动了。
“那个,你没事吧……?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你小声问,没有得到回应,只是感觉到揽住自己的这个怀抱又收紧了一点。
电视剧已经结束,现在正播放着轻柔治愈的片尾曲,你的思绪有一时间的恍神,心口像是塞满了什么。
你向他伸出手,略显笨拙地轻轻回抱住了他。
“诸伏景光先生?”
你试探着喊他的名字,右手似有若无地抚摸着他颤抖的背脊,引导他压抑的情感。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之后,景光先生会怎么办?身为公安警察的你,难不成要为了保全自己而避开法律程序,直接把中元隆广杀掉吗?”
“我……”
“这样做的话,景光先生不就和组织的人没有区别了吗……我不想看到你被迫做出这么痛苦的选择。”
“那你受伤就没关系了吗,看到这样的你我就不会痛苦了吗?”
“欸……?”
意料之外的发言让你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诸伏景光也在这时抬起头,紧紧相拥的姿势让你们的额头抵在一起,就连彼此的呼吸都融为一体。
你听见他轻柔的嗓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一字一句。
“如果我们之间的痛苦注定要有谁来背负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我,所以不要再这样了,学会依赖我,把自己交给我吧,姬歌。”
昨晚的那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交给他,把什么交给他,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身体?灵魂?还是说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组织情报?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告白,但你仔细一想自己之前和诸伏景光好像没什么暧昧的情节,应该是……会错意了吧?
你一手杵着腋下拐杖,一手拿着牙刷,神游天外。
“我说,你再看下去,早饭就要彻底凉掉了。”
镜子里,你看到安室透打开洗手间的门,一脸无语地望着你。
不知道他究竟看了多久的你面上一红。
“你怎么不敲门?”
“我敲过了,是你没听见吧。”
“没有得到回应就别进来啊。”
“我是担心某个断腿的人会绊倒在洗手间里,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才进来的。”
“不要一副为我好的语气啊,你这分明就是未经允许擅自闯入。”
“对哦,所以你要怎么办,报警让警察把我抓起来?”
你一口气哽住。
明明自己就是公安警察,为什么不能有一点自觉心啊!?真以为套着安室透的马甲就可以放飞自我了吗?
没话反驳的你只好瞪他,安室透接到眼刀却轻声笑了一下。
“不过真亏你能单脚站这么久呢,不累吗?”
?
他这么一说,你才注意到自己杵在地上的右腿已经快要麻痹成失去知觉了,你敛住呼吸,试探着蹦了一下。
嘶——
你这下真的要倒在洗手间不省人事了。
“救、救……”
你向安室透伸手。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脚底下的门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露出了很遗憾的表情。
“白干小姐说得对,我不能未经允许就擅自闯入。不过,如果你能说出「请帮帮我,安室先生」,我还是会伸出援手的。”
完美的灿烂笑容,配上的却是恶劣到极致的话语,真是让人看得拳头痒痒,你甚至在想要不要趁安室透晚上在这里睡觉的时候,悄悄地把他的眼睫毛全拔光。
但实际情况容不得你多想,那股麻劲开始顺着小腿往上爬了,你不想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话,选择只有一个。
“请……请帮帮我,安室先生……”
声音低到你自己都不太听得清,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已经被他有力的双手搀扶住。
你大半个身体靠在他的怀里,安室透仅用一只手臂就箍住了你的腰身,剩下的另一只手还能帮你拿漱口杯。
“好了,快点刷牙吧,早饭真的要凉了哦。”
你总觉得现在的状况有点不对劲,疑惑着把牙刷塞进嘴里。
“唰唰唰……”
你吭哧吭哧地刷完了左边,准备转向去右边。
“现在就换边太早了,要再刷差不多十秒才行。”
?
这个男人真的假的,连刷牙时间都要管的吗!?目瞪口呆的同时,你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然后你就眼睁睁看着安室透放下漱口杯,接过了你手上的牙刷。
“来,张嘴,啊——”
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你真是恨死自己这条骨折的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