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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算计(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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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昨夜踏入佛殿前便想通了。

他们要利用她这副皮囊,她非但不能让他们如愿,也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昨夜洛襄发病,事出突然,她未把心中计划和盘托出。今日外头虽还有监听的守卫,但借此译经之机,她想要和佛子洛襄达成共盟。

她要助他渡劫,亦要他帮她复仇。

朝露从案上取来一张空白的黄麻纸,将狼毫笔蘸了蘸墨,一笔一划开始将计划写下来。

缘起凑近看了一眼,皱眉道:

“你,你这写得是什么?看不懂……”

洛襄轻捻佛珠,道:

“她写的是汉文。”

朝露点头道:

“此处仍有乌兹侍卫监视,他们不闻不识汉文。我们以汉文交流,算是我和襄哥哥二人之间独有的秘密。”

“什,什么秘密?你可别胡说。”缘起总觉得她这话有几分怪异的亲密,心中不是滋味。他刻意地趴在案正中,隔在她与洛襄之间。

一会儿,缘起见她洋洋洒洒,方才还凶巴巴的脸上流露几分仰慕之色,道:

“女,女施主的汉文是哪里学的?”

朝露瞥了一眼一紧张就会口吃的小沙弥,挑眉道:

“想学?我教你罢。”

缘起满不在乎道:

“你母亲是大梁公主,她教的你。我也有师兄可以教我……”

朝露笔尖一顿,眸光垂落,没有作声。

她的汉文,并非母亲所教。少时在乌兹,母亲着人授她琴艺舞技,却从不教她一字汉文。她会说汉话,却不认得几个汉字。

朝露望着笔墨之下工整的字迹,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她这一手漂亮的汉字,是前世那位大梁圣僧亲自传授的。

说来,他从前和之后都从未收徒。

她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

***

初入大梁宫廷,朝露想学汉家女子附庸风雅,给情郎写诗作赋,作为闺中密趣,便求着李曜教她汉文。

起初几日新鲜,李曜与她寓教于乐,后来政事繁忙,便不得空再教。年轻的皇帝随手在朝中指了指几个文官,请他们来授课。

岂料那几个大儒杵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应声。

她是西域来的异族,不堪教化的蛮女。这些所谓桃李满天下的文官清流,早就视她为妖女祸水,没人瞧得起她,又怎肯教她汉文,沦为朝堂笑柄,晚节不保。

她明白过来,又气又恼,故意在李曜面前委屈垂泪。

李曜心有愧意,无奈哄她道:

“朕定请个最厉害的老师来教你,好不好?”

后来,来宫中教她的,竟是大梁国师。

李曜颇为得意,邀功似地对她道:

“圣僧汉文了得,更精通乌兹等西域诸国语言,他来授课,最为合适不过了,也难得他愿意教你。”

她听后,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当朝国师,圣僧空劫,权势滔天,是李曜的左膀右臂。

李曜是马上夺的天下,即位之初,在朝中根基不稳,曾被众藩王兵谏围困于京畿。是国师携一万禁军救驾,血洗京畿。尸山血海中,他袈裟浸赤,犹如鬼刹,为皇帝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替李曜敲打朝臣,生杀予夺,制衡各大世家和文臣武将,干尽翻云覆雨的阴诡之事。

每每出场,哪一回不是血雨腥风。传说,他每捻一颗佛珠,刑台上就要掉一颗人头。

朝露起初是有些怕他的。

犹记得他初来那日,才一露面,便吓坏了她宫中好几个小侍女。

她尚在内间精心梳妆。对着皇帝的这位心腹肱骨,她心存几分讨好之意,刻意梳高了发髻,又留了几缕碎发在额间,清丽之中又又一丝媚态。

世人皆爱美,面对倾城之色,再刚硬之人,都会留有几分脸面吧。她心里盘算着,又往唇上抹了些口脂,画龙点睛,姿艳色绝。

一听内侍来报,国师已在书房等候,她提裙匆匆赶过去。

灯火煌煌,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堂前正中,一幅险峻的山水画之下。

墨画中,重峦叠嶂,险象环生。画下之人,缁黑袈裟,色如长夜。其上繁复的金箔镶绣,随风拂动间,一片玄色中闪烁着点点流光。

明光如电,法相庄严。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

他生得和李曜一般高大,甚至轮廓都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被黑疤遍布,乍看之下,有如鬼煞,十分吓人。

她一向爱美,连宫里用的人也是精挑细选过的,要样貌可人,身上找不出一丝瑕疵来。

见了他真容,朝露止不住地一愣,不由后退几步,云鬓上的金步摇随之轻颤,最后强装镇定,福身道:

“问国师安。”

他微微颔首回礼,目光掠过她的浓妆薄衫,眉头仿佛蹙了一下。

许是看出了她看他时眼中的惧怕,之后授课,二人间都隔着一面屏风。

第一堂课,教的是《诗经》。

她生怕他与那些文臣一般戏弄她,直言问他为何选此为教材。

屏风那端的人抬起头,神色清冷,如松柏覆雪,幽深的目光仿佛透过那道薄纱细绢,直指她心底:

“娘娘不是想要作诗献给陛下么?诗三百,思无邪,感情最为真挚。”

他说得云淡风轻,朝露心思敏感,听出了其中的意味深长。

是在讽刺她魅惑君上么?可她一个后妃,除了傍上皇帝这独株大树,攫取他的宠爱,她又何错之有?

她又羞又愤,心道这国师与一众骂她祸水的大臣无甚区别,由此心中种下了芥蒂。

课后,依照惯例,她要送他束脩作为拜师之礼。内侍早就告之于她国师的喜好,可她偏生不选佛经典籍,不选琉璃持珠,不选袈裟禅杖,特地选了一壶西域美酒,十条肉脯。

僧侣持戒在身,戒酒戒肉,她这束脩礼,是要借机当众羞辱于他。

她仗着盛宠在身,在宫中恣意惯了,无所顾忌。

旁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精明的内侍官还拼命给她使眼色,暗示她不应得罪这位权倾天下的国师大人。

谁知,他竟若无其事地收下了束脩,甚至唇角还似乎勾了勾,隐有笑意。

如若在笑孩童顽劣。

众人皆舒一口气,只道今日她是死里逃生,逃过一劫。朝露却不以为然,她心道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连杀戒都犯的僧人,更何况区区酒肉之戒。

可后来有一回,她亲自低下身段向他敬酒,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拒。

那时,她母族一名旧臣仕途受阻,她想拉拢此人升任高官,为己所用,借前朝势力巩固在后宫之地位。

由是,她手捧夜光杯,盛满葡萄美酒,螓首低垂,蛾眉宛转,借着三分醉态,又倚仗与国师的师徒之情,有心想求手握大权的他提点一二,大开方便之门。

她自以为说得十分高明,岂料他一改往日和颜悦色,冷冷道:

“娘娘不必大费周章。贫僧从不饮酒。”

话里有话,语带震慑。

可她不服气,当着他的面,一连饮了数杯。

最后那一杯,她已坐不稳,玉臂轻摇,花枝乱颤,仍想要从他松口答应她所请之事。

岂料举杯的细腕被他一把扣住。他的玉扳指磕得她腕骨生疼,那寸肌肤仿佛要被灼伤一般。

他用一种仿佛要将她穿透的目光直视着她,再缓缓将酒液倾倒,一滴一滴洒在她那身莲红描金的薄纱裙之上,湿了一整片鸾鸟纹绣。

寒意浸透体肤,她瞬时酒意全无,吓得细喘连连。

他终是松开了她,恢复了一贯冷漠的仪容,言辞冷峻,告诫她休要再接触她母族旧臣:

“娘娘身为宫妃,不可干于政事,更不可结党营私。此举危若累卵,有朝一日,必有倾覆之患。”

他这样的劝诫,不止一回。当时的她不闻其中深意,偏要置若罔闻,一意孤行。

可她自始至终觉得自己并非有错。她在宫中孤苦伶仃,本是被排斥的异族,想要站稳脚跟,何其不易?

不是她算计人,就是有人要算计她。她为自己谋事搏命,又何错之有?

……

身旁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思:

“女施主的腿伤是如何来的?”

朝露笔尖一顿,也不管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慌忙用袍角盖住伤口,生恐洛襄看出她的腿不是爬墙摔的。

是了,单单爬墙又如何会摔得如此严重。

可堂堂王女,跳舞为人取乐之事太过屈辱,她难以启齿。心中更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不想让洛襄知晓自己竟落魄至斯,已成玩物。

由是,朝露恍若未闻,不言不语,敛神在黄麻纸上继续书写。

最后几笔收束,点墨在一撇一捺间凝结。朝露将黄麻纸推至洛襄面前。

洛襄眉头轻蹙,缓缓捻起了佛珠。目光下移,最后落在纸上“王殿布防图”五个大字上,洛襄倏然抬眸,神色一凛,道:

“你知道些什么?”

朝露随意丢了笔,从案上起身,覆手在背,绕着案牍踱着步子,轻声道:

“襄哥哥,你离开乌兹十年,却突然只身前来,定是因为王庭中有你所求。”

“十年前与十年后,唯一的变数便是我父王。今时今日,我父王故去……”她侧身回望洛襄,眉眼弯弯,语笑嫣然,“襄哥哥,你来王庭是想要找到我父王在王殿中的遗留之物,是也不是?”

朝露唇角微微上扬,道出:

“可巧,我自幼便能随意出入王殿,对内里布局了如指掌,可助哥哥一臂之力。”

洛襄既未肯定也不否认。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瞳敛着摄人的锋芒,缓缓道:

“你的条件。”

朝露深知洛襄一向洞察秋毫,她的心思瞒不过他,她也不再弯弯绕绕,径自摊牌直言道:

“我需要佛子在城外的百万僧众,与我里应外合,攻陷王庭,杀我叔父,再助我三哥夺得王位。”

待她三哥洛枭顺利逃脱,必会想方设法来乌兹救她。有他和佛子之力,不愁这乌兹王庭不是囊中之物。

洛襄却摇了摇头,淡淡道:

“不可。”

朝露一愣,不顾腿上伤痛,快步走到他面前,愤声道:

“襄哥哥!你也知道新王这王位来得不正,父王是含冤而死,何以不能报仇雪恨?”

洛襄看也不看她,目中空空,回道:

“我已入佛门,王权之争,无意牵涉其中,更不想见王城血战,生灵涂炭。”

朝露冷哼一声,拂袖道:

“叔父篡权夺位,又害死我父王,这一笔血债,我无论如何都要清算到底的。你身为佛子,也被他幽禁于王庭,日日或有不测,你难道就不怕吗?”

洛襄神容凛然,摇头道:

“此债为何要以满城无辜受戮的百姓来偿?若是如此,我宁可永困王庭。”

朝露反问道:

“你甘愿永困王庭,可我不愿!哪怕千万人受难,又与我何干?”

“看来我昨夜劝诫,毫无作用。”洛襄面露失望之色,望着她道,“女施主杀心太重,执迷不悟。道不同,不足与谋,还请回吧。”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朝露只觉前世种种,历历在目。她浑身颤栗,悲愤交加,厉声道:

“我就是杀孽深重,不肯悔改,那又如何?我只是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我错在何处?”

见他闭目不答,朝露反倒笑了一声。

她微微扬起下颚,修长的脖颈伸直,显得不可一世却又脆弱易折。她后退几步,立在二人面前,忽然娇声问道:

“哥哥方才不是想问,我这腿伤是如何得来的吗?”

她一把撕裂了裙摆,露出伤痕累累的脚踝,道:

“你且看清楚。”

她俯下身,略有颤抖的手指一一抚过纤弱不堪的小腿,直至尚有青肿的踝骨,一字一句道:

“这腿上每一寸的筋骨,是我自己生生扭断的。”

“因为我不想被人逼着跳舞,沦为为人赏乐的器具。”

“为了不让他们看我伤好之后再让我跳舞,数十日来,每每骨头稍稍长好一些,就要再扭断一回。”

皮下白骨,筋肉相连,一次又一次被迫分离。无论前世今生,她每每忆及,心中杀意,不可抑制。

她咧着嘴,冷笑着问道:

“折骨摧心之痛,日夜如受焚烧之苦,佛子可曾体会?”

“不,你不曾。”朝露收了笑意,冷冷看着他,道,“因为你高坐神坛,生来就是佛,又怎知世人疾苦?”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就算无人相帮,我自会另寻出路。”

语罢,朝露转身就走,不料被佛龛上迤逦在地的经幡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她轻“嘶”一声,又羞又恼,愤然随手一抓,扯去了佛龛上供奉的经幡。

殿内静了半刻。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拂动头顶连绵的经幡。

经幡上绣满救世佛经。因而有人曾说,风动经幡一次,正如口诵经文一回,是天上神明赐给凡人一次祈愿的机缘。

可从来没有神明回应她的所求。

朝露双手撑地,挣扎想要爬起来。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散落在地的经幡拾起,缓缓递至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cp:祸水妖妃x清冷国师 也很好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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