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颜寒回了趟家,换了套衣服,乘公交车来到市中心医院。
每次花上半个小时从家里到市医,颜寒都要吐槽一遍。明明名字叫“市中心医院”,为什么非得建在边郊啊!!
到了医院,颜寒坐在奶奶床边和奶奶唠嗑了一下午,颜德远则坐在旁边给两人削水果吃。
颜德远将洗好的小番茄递给颜寒:“寒寒,爸爸最近都忙着照顾奶奶,都没顾得上你,这几次考试成绩都怎么样?”
颜寒:“……”
家长都一个样,张口闭口是成绩。
“都挺好的。”颜寒说,接过小番茄吃了。
邻床有个也在照顾老人的阿姨,插嘴道:“颜老师,你姑娘在哪儿读书?孩子长得真漂亮啊,是不是学艺术的?”
颜德远笑回:“在怀中读书。”
他没提颜寒是艺术生。
阿姨“啊”了声:“怀中是好学校啊,我家那个小的现在初三,也想考怀中,可是分数就差那么十分。唉,十分也难提啊。”
“那你姑娘以后打算考哪个学校?”
“现在还早着呢,她才高二,这个学期刚分班。”颜德远说,“寒寒,你自己有没有想法?”
“就原来那个想法。”颜寒言简意赅。
颜德远看了她一眼:“我觉得女孩子还是当老师比较稳妥,这是铁饭碗啊,而且寒暑假还能休息。你看你现在的选科,能选很多专业的呀。”
颜寒敏捷地捕捉到他话中有话:要不咱们别学舞蹈了,烧钱还没用,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
“如果走艺考的话,分数线低,这样文化的压力也不大。”颜寒直接明明白白地讲出来,打得颜德远措手不及。
颜德远愣了下,看了眼邻床阿姨:“啊,也对也对,但是爸爸就怕你太累。”
“我不累,小时候不都这么过来的嘛。”颜寒懒得再和他说下去。在外人面前,颜德远从来不主动提及她学舞蹈的事,好像学艺术的孩子,就天生比学文化的孩子低一等,即便他自己的女儿文化实力并不差。
颜寒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她撒开奶奶的手,老人家还叮嘱了一句:“外面冷,你衣服穿紧一点。”
“好。”颜寒应道,出了病房。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特别不想和颜德远说话,能躲多远躲多远。颜寒进了电梯,犹豫着要去一层还是顶层。
“……”
手指伸向按键“10”,电梯门关闭,颜寒的脸在电梯门上倒映出来。
到了顶层,颜寒轻车熟路地穿过顶层空无一人的过道,直奔天台。来到那扇玻璃门前,她原先因为颜德远而低落的心情重新雀跃起来。
她站在门前,才发现上一次来是黎途输的密码。颜寒皱着眉,居然忘了这码事。
她试探性地推了推门,希望它并不是锁着的。结果她还没怎么用力,门就缓缓打开了。
竟然这么幸运。
颜寒踏上天台台阶,刚走出去没几步,就看见一个高瘦的少年,穿着怀中冬季校服,头发随风卷起,烟雾从他脸颊处飘飞而出。
他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眼里满是戾气。
她愣住。
颜寒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了”,黎途就先发话了:“你来这干吗?”
语气很平淡,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可以说得上非常冷。
“这里只有你能来吗?”颜寒反问,声音温吞。
她问得并不小心翼翼,语气也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柔软,反而像一把利刃。
黎途一愣,随即笑了下,将烟头丢到地上踩灭,而后弯腰捡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重又直起身子,表情不置可否。
经过这么两个月和黎途的相处,颜寒和他说话已经非常游刃有余,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连每一个词语都要经过慎重考虑才讲出来。
“你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好。”她开门见山地说,走到黎途面前。
他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将手搭在玻璃隔断上,说道:“和我爸吵架了,来这儿散散心。”
颜寒出来时金乌早已西落,夜空如同天鹅绒,勾勒出远处丘陵小山的漆黑轮廓。
“哦。那你今晚不和朋友出去跨年吗?现在这个点,夕宁估计都已经和赵空原汇合了。”颜寒是带着手机出来的,她低头看了看手机。
黎途侧头看她。姑娘今天扎着低马尾,气质莫名温柔平和,皮肤吹弹可破,透着淡淡的红色。
他哂笑着侧过身,正对着她,一只手还搭在隔断上:“没人陪啊,所以只能来这。”
“要不今晚你陪我跨年?”他说得轻飘飘的。
她猛然抬眼望向他,见他垂睫带着笑意看着她,眼神难得有些柔和,再转头,心中便小鹿乱撞。
“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等我奶奶睡了之后才可以。”她语气平静。
他依旧是笑,话里也带着笑意:“行,那到时候我等你上来。”
颜寒点了点头,想先逃离这里,让自己平静些:“那我先下去了,等会儿再上来。”
他应了声,转身继续靠在玻璃隔断上,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颜寒走到玻璃门时还回头看了眼,他还是背对着她,双手拿着手机,弓着背。
他回了趟家,连衣服也没有换就来了医院,说明是真的和爸爸闹了不愉快啊。
颜寒想道。他心情肯定很不好。
她虚掩上玻璃门,一面往电梯走一面点开浏览器搜索:男女独处适合讲的笑话。
……
八点半,颜寒跟颜德远胡诌自己要回家了,百般拒绝他要开车送她回家的要求之后,一个人上了住院部十楼。
黎途没再站在玻璃隔断旁边,而是躺在绿植丛最右边的白色铁质秋千上,一腿曲着,一腿放平,拿着手机打游戏。
听见玻璃门响动,他头也不抬:“来得还挺早。”
“嗯。”颜寒走过去,站在黎途身边,“咱们怎么跨年?你有烟花吗?”
“谁说过年只能放烟花?咱们得遵循政府管控啊,环境保护人人有责。”他说得很敷衍,可内容却挺真诚。
“放点仙女棒应该没关系。”她说。
黎途打了几小时游戏,心情显然好了许多。打完手上这一局,他把手机关上,屏幕朝下盖在自己肚子上,依旧躺着,对上颜寒的眼睛。
他俩的眼神一个比一个直白清亮,不远处已经有人燃起了烟花,爆炸声传来,不停变换着的斑斓的光映在黎途脸上,将此刻的氛围显得暧昧浪漫。
天台风很大,即便颜寒几乎将所有头发扎到脑后,仍然有小碎发被风撩到脸前。她移开眼神,伸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心跳缓缓加快。
黎途从秋千上坐起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绕到秋千后面拿起一个黑袋子。他走近她,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递给她。
颜寒接过仙女棒,略惊讶道:“你已经买了?”
“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这种吗?”黎途平淡道,将黑袋子往秋千上一扔,而后从裤兜掏出打火机。
依旧是那个银质打火机,他一掀开盖子,火苗便气势汹汹地窜了上来,在风中肆意摇曳。
“给你点上?”他手掌拢着火,扬眉询问。
“现在还没零点呢。”颜寒认真地说,“只有零点的时候放烟花许愿才有效。”
黎途乜她一眼,“啪”地一下盖上打火机,下意识想拿根烟抽,忽然想起颜寒在这儿,于是忍住了:“无聊。”
“那我给你讲几个笑话吧。”颜寒说,同时在脑里快速过了一遍刚刚背下来的笑话。
黎途不置一词,重新在秋千上坐下来,还拍了拍旁边空余出来的大半个位置,示意她坐下。
他发现这个姑娘特别喜欢站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跳舞的习惯。反正每次他看见她站了那么久,都觉得心好累。
颜寒走过去坐下来,与他隔着非常礼貌的距离,双手撑在双腿两侧,说道:“有一根火柴,它头痒痒,然后它挠啊挠,头上着火了,于是它就去医院包扎,你猜它变成了什么?”
黎途几乎没有思考:“棉签。”
“……”
颜寒不依不饶:“包扎之后,它发现自己长出了头发,于是它就去了趟理发店,它现在变成什么?”
“火柴啊。”黎途侧头看着她,说。
“不,是牙签。”颜寒笑说,眼睛弯成两道弯弯的月亮。
“……”
黎途盯着她。顶层天台是没有灯的,几乎是靠着旁边那栋门诊楼楼体上的灯光,才能朦朦胧胧地看清人的脸。
颜寒长得是很漂亮,头包脸,两道眉毛弯弯的,眼睛清澈明亮,一看就很有亲和力。她的漂亮没有攻击性,是很舒服的长相,同时又有点幼态。
张知特喜欢她,是因为她长得温和,性格也温软,看上去很好欺负吗?
黎途心知她并不是这样的。她是一个目标明确、果断利落的人,从高一的头脑风暴比赛就看得出来。那段时间他们两个每天都泡在题海里,颜寒的数学很差,老师又不常在,通常都是上完了课,晚自习留他们俩自主学习。
她的数学习题本上几乎每一道题都有详细的解题过程,花花绿绿的不同颜色的笔迹到处都是。有时候黎途反观自己只有红勾勾的本子,倒觉得有些空虚。
只要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就会把自己的本子推到他面前,说话声音细细软软,但却直接明了,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我想搞懂,请你教我,教到会为止。
而且她竟然还是靠文化考进的怀中,不是靠艺术特长。他还挺佩服她的,因为张知特读的初中是二中。二中的师资和生资都一般,能从二中杀进市重点怀中,颜寒很厉害。
她身上那股韧劲可见一斑。
“还有呢,你知道老虎的别名叫什么吗?”
“Tiger?”
“不是。”
“不知道。”
“它叫丹丹,因为虎是丹丹。”
“……”
“还有,问你,如果把月亮买下来需要多少钱?”
这题他会,赵空原跟他讲过一模一样的。
他几欲脱口而出“十五的月亮十六元”,但鬼使神差地,话到嘴边却改成了:“需要很多很多浪漫。”
颜寒愣了,她没想到他居然会颇为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黎途一直靠在秋千靠背上,头发全部落到脑后,一节白皙又脉络清晰有力的脖子中间,喉结突成三角形,下颚线锋利。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而后移开眼神,抬头望向天上的残月,缓缓说道:“是啊,需要好多好多浪漫。都说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可我觉得爱人的眼睛应该是不够满的月亮。”
“为什么?”
“因为缺的那一部分需要有人填上。每个人都会有破裂,只有爱他的人帮他补上了,我们才能看见世界上美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不够骄傲自信的人对爱情和浪漫会有的看法。”颜寒笑了笑,有些苦涩。
黎途没说话,他觉得很荒谬,他们竟然在讨论爱情,在讨论浪漫。可他心里那点蹩脚又幼稚的浪漫想法也突然蹦了出来,就是莫名觉得,在她面前说些中二的话,不会被嘲笑,反而会收到真诚的回应。
“那你觉得到底什么是浪漫?”
颜寒认真想了想:“可能你会笑我吧,之前和夕宁说这些的时候,她都觉得我很奇怪。但我就是觉得这些事情很浪漫,比如说一起躺在地上淋雨,在辽阔的草原上追逐风,或者晚上在海边沙滩上奔跑,一起看星星,躺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吹风。”
“可能会有人嗤之以鼻,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才叫浪漫,但我觉得只有这种酣畅淋漓才能让我真正爽一把。”
黎途清脆地笑了一声,颜寒难以置信地回头,拔高了些声音:“我掏心窝子和你说话呢,你也嘲笑我?”
“不是。”他笑着说,“我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和我想法一样的人。”
“?”
“虽然我觉得你刚刚说,只有零点放烟花许愿才最有效挺无聊的,因为我从来不许愿,我只信事在人为。”他眉眼间带着笑意,有些温柔,“但我也喜欢被风吹雨打,把自己跑到筋疲力尽、满身是汗,这样我才开心。”
颜寒看向他。黎途将整个脑袋搭在秋千靠背上,眼睛看着天鹅绒般的天空,嘴角带笑。
“黎途。”
“嗯。”
他下意识应了,应完自己也惊讶了一下,他居然这么自然地应着她。
“我想送你一句话,可能会有点自恋,但我觉得这句话我写得是挺好的。”
“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伸手就能碰到太阳的人,骨子里流的是最滚烫的血,风吹雨打也灭不掉你的火焰。”
颜寒说完,自己先害羞起来,立刻找补:“对不起,学文的就是有点中二,你别放在心上。”
可你明明是学理的啊?黎途心说。
他侧头,看着她,盯了许久才扯起嘴角:“不会啊,我觉得你说得很好,我也相信我是这样的人,更希望我能一直成为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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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心情不好你都看得出来啊,还讲笑话给我听。
寒:姐很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