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陆绍谦一路往陆医生整理出来的书房走，明仪有心想要与这位师哥交谈两句，免得大家一路无话，有些尴尬。

可几次想开口，望着前面人冷冷的背影，明仪乖觉地闭上了嘴。

这位师哥，看着温润和善，实则，让明仪来形容的话，便是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虽然明仪也只是和他短短打过两次照面，就是没来由的有这种感觉。

好在，很快就已经到了书房，陆绍谦客气的和明仪告了辞，转身就走，明仪还未说出口的多谢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再看，人已经走远了。

明仪笑笑，心觉这位师哥真是半点不像陆医生。

明仪坐在屋中，感觉身上有些冷意，已是深冬时节，哪怕穿得再厚，冷风还是止不从身上的各个地方钻入，明仪搓搓手，瞥见桌上茶壶冒着热气，过去倒了一杯，捧在手上，这才感觉暖和了些许。

呆坐片刻，陆医生携着公文包推开了书房门。

今日教授的是中医知识，陆医生少时便跟着自家父亲学习中医，十五岁便能独自开方，若不是因着去国外留学，以他的中医水平，在省城也是医药界的佼佼者。

明仪眼看着陆医生从书房的博古架上，翻出来一张略微泛黄的人体穴位图。二人端坐授课，陆医生引经据典，以各种病患经历穿插其中。各种医学典故亦是娓娓道来。

师徒二人，一个讲的神采飞扬，一个听得妙趣横生。

却并未注意到，书房外站着一对祖孙，俱是神色复杂的听着屋内二人的提问对答。

半晌，陆老爷子捶着微微僵住的腿，轻声说了句：“扶我走吧。”

陆绍谦扶着陆老爷子悄悄地来，又悄悄的离开了。书房中的师徒两人浑然未觉。

来陆家的次数渐渐多了，明仪遇上陆绍谦的时间，也变多了起来，陆绍谦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和善，明仪隐隐察觉到，这份和善比以往又多了一些变化。

如往常一般，明仪见陆医生还未回来，独自在书房翻看医书，正当她看得入神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明仪看书看得太入迷，根本未察觉到来人。

陆老爷子迈步走到了明仪的跟前，打眼望了一眼明仪手里捧着的医案实录，开口道：“这上面的内容你都看得懂？”

明仪倏地被这老迈冷沉的声音给惊住了，抬眼看去，是陆老爷子和陆绍谦站在她的身前，已不知多久。

明仪赶忙起身，“师公好。”又朝陆绍谦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着，以往来这里上课，都未见过这位师公，怎么今日他会过来书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未听见明仪的问好，陆老爷子未曾理会明仪的话，只是拿一双浑浊的老眼，注视着明仪。

明仪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心下惴惴，想起刚刚的问话，缓缓道：“老师有教过，大致都能看懂。”

“哦”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陆老爷子冷哼了声；“未想到他还能记得这些。”

明仪摸不清陆老爷子到底是何用意，默默的立着，不敢擅自开口。

良久，陆老爷子道：“现有名病患，言及两肾及腰部时常疼痛，偶见胃胀，下肢乏沉，身常疲倦，该当如何？”

明仪短暂失神后，立即明白这是师公在考教自己，仰首想了想，答道：“当以柴胡桂枝干姜汤与当归芍药散合方加味而治。”

陆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又问：“有一病患，头晕较剧，时觉四周环境转动，兼有呕吐，耳鸣如蝉，该当何治?”

明仪捏紧手中的那本医案实录，在屋中踱步，过了片刻答：“症属中虚脾弱兼心气不足，治宜先益中气，调脾胃，可用补中益气汤。”

陆老爷子心绪复杂的看了一眼明仪，留下一句：“你，很好。”

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陆医生回来时，并未发现这番异常，明仪也没有多嘴告知。

授课完毕后，明仪走到门口，感觉身后有道视线盯着自己，回头看去，以往熄了灯的一间房内，罕见的还点着灯，却未见到半个人影。

未曾多想，明仪裹紧了身上的棉衣，钻入了夜色之中。

转眼 年关将近，明仪学校已经停课，明柏所在的大学却还未放假，明仪每日期待着明柏能够早早放假回来，她实在太想回去耒县了。

想欧阳氏，想元仪，还有小金和小芽。

可惜，纵然她再想回去，也不能如愿，明柏抽了个时间回了贺大伯家，说的却是假期那段时间会很忙，要留在省城，没有办法陪明仪回耒县去。

所以，明仪一个人也是不被允许回去的。

明仪失望，却也不能让哥哥不顾学业，便也只有在医术上多花些精力来打发时间。

自从那夜陆老爷子考教过明仪，偶尔有时间也会去书房指点明仪。

一段时间过后，连陆医生都说明仪在中医医术上的进益，可谓是突飞猛进。

***

民国十九年的新年，悄然而至。

明仪捏着早上贺大伯和伯母给的红封，望着天发呆，也不知道爹娘他们怎么样，会不会想她们。

这个年，是明仪来这个时代的第二个年，却让明仪感受到了一丝孤寂，大伯一家都很好，可她也很想要和爹娘姐姐，还有小金小芽她们一起过年。

美仪悄悄进屋，在明仪的腰间轻轻掐了一把：“好啊，明仪你竟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数收到的红包，该打！”

美仪哈哈笑着，就要去拿明仪的红包：“让我看看，这是收了多少钱红包，才能让你看呆了去。”

明仪侧身避开，将红包收好，瞬间和美仪笑闹着扭作了一团。

午饭时候，一家人吃团圆饭，伯母马氏乐呵呵地给贺大伯夹了一筷子菜，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我前些天和隔壁巷子里的王太太打牌，她们家那个妹子也在，我瞧着性子温婉得很”说完看了一眼书青，继续道：“书青也大了，我看出了节，是该相看了。”

贺大伯点头赞同，书青片刻错愕后，快速看了眼爹娘，垂下了头。

美仪对着明仪眨了眨眼睛，二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正月初四，美仪明仪二人商量着初六的时候，去各个小伙伴家相互拜年。

明仪想着，拜年多少也是要提点东西上门才好，她们都是学生也不必送多贵重的礼物，索性就提两包糕点上门，既实惠也能给陆生娘的糕点摊子打广告。

正好明仪也想去看看陆生母子，看看他们近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初四下午，明仪带着礼物，去了陆生母子俩租住的房子。

见明仪过来，母子俩都很高兴。

明仪把手里带的礼物递给陆生娘，又摸摸陆生的脑袋，看了看，笑道：“陆生这段时间长高了不少。”

陆生娘闻言，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儿子，是长高了，脸上也有了点肉。

看着没有之前那么瘦巴巴。

这段时间母子俩忙得不得了，临近过年大家都要买些年礼拿来送人。

糕点这东西在冬天留的时间长，她们家做的糕点物美价廉，样子也好，很多人都愿意买她们家的糕点。

明仪说明来意，想要再买六封点心，拿来送给同她玩耍的伙伴，陆生娘一听，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指着一个高高的柜子上面堆着的一摞包装好的糕饼让明仪看：“我估摸着你过年也要送礼，这都是给你留着的。”

“哪用得着这么多，不过还是谢谢你。正好我伯母时常夸你的糕点做的好，想要多买一些回家。”

陆生娘不肯让明仪付钱，还说起了另一件事。

来南门口摆摊这两月，生意是一日好过一日。陆生娘将成本那些都剔除掉以后，倒是还剩下二十四块八毛零九个铜毫子的盈利。

陆生娘拉过明仪要和她分成，让陆生把她早早就用红纸包好的钱交给明仪，明仪打开一看，里面是十二块四毛零五个铜毫子。

这是陆生娘想着和明仪五五分账了，明仪哭笑不得，“大姐，您这是做什么呢？当初说好的四六分账，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你怎么还给我这么多。我们说好了四六分就是四六分，您啊，给多了。”

明仪拿出三块钱还给陆生娘，又拿出一块四毛钱零五个铜毫子给了陆生，“陆生辛苦了这么久，也是该给你发工资的。”

陆生瞬间喜得一蹦三尺高，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收到过那么多的钱。

看了看他娘不赞同的神色，摇头拒绝道： “谢谢姐姐。不过我不能要！”

明仪拉过他，将钱放到陆生手里，“大姐，这是我给陆生的。您就别这样看着他了，大过年的也让他高兴高兴。”

看着儿子期盼的脸，陆生娘咽下了想说的话。

回去路上，明仪思索着陆生娘说的话，生意是好做，只是摆摊子时不时的会有一些地痞流氓，又是白吃白喝，又是收取所谓的保护费，让她们不胜其扰。

陆生娘就是和明仪唠唠家常，明仪却是放在了心上，她想，既然拿着陆生娘的分成，那糕点摊子她也是一份子，总要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改善，让陆生她们至少不用那么担惊受怕。

初六大早，美仪和明仪先是去了陈敏贞家中，三个小伙伴一见面，另外两人便打开了话匣子，美仪聊着最近时兴的洋装漂亮，自己也想买一套。

陈敏贞说的是听说海城有个大明星，最近又拍了一部新电影，她也想去电影院看看。

明仪闲坐了一会儿，对于两人的话题不是很感兴趣，心里琢磨着明日看看能不能去找张掌柜，傅氏商行在整个省城都很有名，应该也能震慑一些地痞无赖吧。

聊得火热的两人总算是发现了，拉着明仪一起去了牛玉家。

几月未见，牛玉一头利落短发已到肩部，美仪和陈敏贞争着询问牛玉工厂上班辛不辛苦，有没有受人欺负等问题。

没一会儿，原本几个月未见的生疏感就消失不见，伙伴们又恢复了以往的欢声笑语。

“要是含秀也在就好了。”

陈敏贞突然发出这句感慨。

多月不见，大家都有些关心高含秀得情况，只是高含秀自从搬走，已经再没有来过青石巷。

明仪曾让明柏去问过李崇言，得到的回复却是说高含秀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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