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把人刺得睁不开眼，杨帆白天黑夜就像是两个人，在白天的时候她热情对待这工作，充满着能量；而到了晚上就被的敏感忧郁；从科学上来讲这是日光对于人情绪的影响；而现在可能日光强烈得太过强烈了，在白天她也觉得有些倦怠，或许也是她心目中一直萦绕着一个念头：自己的父母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问过陈群关于植入型人工芯片的发展史，陈群知道的和她自己并没有特别大的出入。

在完成今天的疑难病例讨论之后，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杨帆坐在科室的图书室里面，打开电脑输入：柳雪微三个字；大多是一些小说中的角色名字，并没有找到特别的信息；然后输入：苏清让，也没有找到特别的信息；然后她打开文献检索网站，把苏清让的各种国家的名字输进去，一无所获；这个玉京狂人，生物芯片的早期研究者，竟然在这个世界上毫无存在的痕迹。可能除了那本玉京狂人的笔记和那张照片以及信件能体现苏清让曾经存在过外，自己就成为他存在过的证据另一证据了。

杨帆这个时候想到了雕叔，那张布满瘢痕的脸和外翻的双眼；那个人经历了怎么的痛苦，杨帆对于他是怜悯的，但也只是限于给他带几瓶眼水，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疾病苦难，她能做的是那么的有限；年轻的时候每次面对一个病人，她都希望自己能够妙手回春，使得他们能回到得病前的状态；譬如有许许多多的微生物层出不穷：包括抗争了多年的病毒，细菌，以及几年来越来越多的真菌病例呈现小流行态势的出现，甚至每年都要出现一些新奇的微生物导致的疾病；有些跗骨入髓的微生物除了重塑一个人的筋骨，根本没有办法根除；所有有很多的人与它们同生同存，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后来的希望落空，再到后来的被动接受；看过太多人的悲喜后，杨帆也从最初的强烈的感同身受，变化成现在的悲悯。

杨帆对于雕叔是悲悯的，只是她并不想去了解他的过去和人生，而现在她有了一种想去了解他的心态，想去问问他关于柳雪微的事情。母亲在生下她的时候就已经40岁了，杨帆没有看到母亲任何年轻时候照片，在她的映像中母亲就成了那个样子，然后慢慢衰老；人类对于抗衰来的研究，只要一个人可以有支付能力，就可以永葆年轻，所以在中产阶级以上的人群中没有老人；而母亲是一个特例，她完全有支付能力，却让自己慢慢衰老；以前杨帆相信母亲的死是一个意外的巧合，现在她想来或许母亲的死是一场预谋，那个主谋也许就是母亲自己。

杨帆陷入沉思，唐欢欢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喊了一声：“杨老师，下班了。”杨帆猛然回过神来，看到唐欢欢那种青春活力的脸，未来是那么地值得期待；“哦，好的，马上就走，你先走吧。”杨帆反射性地微笑着回答。杨帆看着唐欢欢蹦蹦跳跳走路的样子，想着自己很多年前也应该是这样走路的吧，这样心无挂碍地活着真的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

离田乐山回来的日子就剩两天了，田一方的笔记和父母的遗物，这两个事物折磨得杨帆夜夜难眠，刚好趁儿子回来之际先让自己从这两件事情中暂时抽身出来，也给自己一个思考的决定的时间。杨帆找了一个时间把所有的笔记本连同母亲的遗物一起锁进了老房子里面；同时为了迎接儿子的回家，杨帆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番，她万万不能让儿子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杨帆一直对母亲带着自己隐世而居有各种猜测，现在看来，母亲是带着自己躲避某种命运。杨帆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田一方，在心底埋藏着很深的秘密，然后若无其事地面对着周围的一切人事，她不能言说，无法言说。她多想像那高士一般，驾车到穷途末路之际放声大哭，让自己挤压在信中的愁绪一泻千里；但是她发现自己即使很早取得了驾照，但是因为公共交通的高度发达，自己竟然不会驾车，看来自己连穷途末哭的机会都没有。

田乐山对于自己的见习生活很是满意，在他见到自己妈妈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地妈妈说着所见所闻，同时对即将到来的青山苑的学习生涯也十分期待；杨帆想着再过一个月儿子就得独身一人去外地求学，这个刚刚15岁的少年，在经历丧父之痛之后又选择了离开自己的母亲，杨帆多次想问儿子的内心深处除了躲避丧父的痛楚，是不是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杨帆早就想着这是儿子很难得的一个假期，便在前一个星期连续上了一周的班，她向陈群申请把两周的假挪到一起，这样就可以腾出几天带着儿子出去做一次短途的旅行；这些年来杨帆每年都会带着儿子出去转转，或者是跟着田一方的队伍去到一起出去；杨帆征求儿子的意见想去哪里，田乐山提出要求想去西川看看，那个田一方口中的西北小城市，他们母子两人从来没有踏足的地方；杨帆本来想拒绝，但是还是决定尊重儿子的选择。

八月的西北是炽热的，杨帆根据西北的特点准备好了一应出行物品；从玉京是没有到西川直达的空间转换站的，他们得在甘宁转一站才行；他们选择下班后从玉京出发，顺道看看甘宁久负盛名的夜景，从甘宁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让人感到意外的是空气是清凉的，那种恰到好处的清凉让人身心愉悦，杨帆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松弛感了；母子二人来到市中心的不夜城，这里有着盛唐时期的花团锦簇；恰巧好是暑假的旅行旺季，不夜城里面挤满了人；母子二人一步一趋地跟着人群移动；琳琅满目的商铺，各种仿古的建筑和表演，已经穿得像唐人一般的男女；使得人仿佛就置身于那个人潮涌动的盛世街景中。

杨帆母子从不夜城的一个城门进入园中，被人潮推着往前走，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两人就到了另外一个城门口；杨帆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场繁华，好像什么也没有经历；她不过被兴奋的人潮裹挟而来，来不及细品，就被告知刚刚你经历的是一场多么了不起的盛事，人生每一处又何尝不是如此：摇旗呐喊者，情绪高涨的跟随者，已经茫然的裹挟者；那些兴奋的脸庞，那些新奇的目光；是来自内心的呼唤？还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所操控？无人得知。杨帆总是在某些细微之处显得不合时宜，田乐山是察觉不到她的这种细微的心理变化的，或许没人能够察觉到这些，人本来就是独孤的，不可被解读的。

杨帆决定觅一个幽静之处，他带着田乐山逆着人群往前走；然后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清凉的风穿过巷子吹到人身上，杨帆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这里才有那个盛唐的遗风；她看着巷子两旁一个个小小的店铺，有卖杂物的，有卖小零食的，有卖文化产品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这里完全没有不夜城的喧嚣，有的是闲适与安静；母子两人好像自己的脚步声惊惹到这条小巷，他们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影子被路灯拖的长长的，田乐山走在前面，杨帆跟在后面；杨帆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看过儿子了，他已经比自己高过一头，走起路来的模样和他父亲一摸一样；她想着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女孩子挽着他的手，不停地对他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那个女孩一定甜美可爱。

走到快巷尾的时候，逐渐闻见人声，一家小小的面店出现在眼前；店铺的名字显得又些简陋和随意：有家面店；看来店铺的主人是多么地懒惰，连一个像样的名字也不给取；田乐山回过头来看着母亲，用眼神询问：这家店可好。杨帆点了点头，母子两人便走进了店内；店主看见有客人来，赶紧起来招呼；杨帆扫视店内，只见整齐地摆着几张长行的木桌；桌子都被占领了，看来这里的生意不错；店主人把两人领到一张桌子前，这张桌子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吃着面条；“喂，兄弟，介不介意拼个桌。”店主人对着那人喊道。那人抬起头笑着说：“无妨。”这两个人一问一答，一人粗旷，一人儒雅，形成鲜明的对比。杨帆连忙致谢，带着田乐山坐了下来。

很明显杨帆母子的到来扰乱了那人吃面的节奏，他停下了吃面的动作，三个人这样坐着显得有些尴尬；“先生，实在对不起，打扰您吃面了。”杨帆很过意不去。“乐山，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好。”

“呃？”

田乐山与那人同时回答，然后两人看着对方面面相觑。

杨帆更加觉得尴尬了，站起来说，“先生，您吃。我们不打扰了。”

“没事，没事，我已经吃完了。”那人赶紧站了起来对着老板一边说结账一边往门外走去。

老板看着这架势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三个人和其他进来吃面的人是多么地格格不入，他本来想着把三个人安排到一桌是绝佳的选择，他也万万没有料到前面的客人竟然就这样走了。

“那两位，吃还是不吃？”老板对站起来的杨帆母子问道。

“呃，那就吃吧。”杨帆也觉得好像没有了不吃的理由。

“我们这家呀，可是用西川的方法做的面，即使在西川也很难找到一家像这样的面店；西川您知道吗？从甘宁往西200公里，这面筋道。”老板有着西北汉子特有的憨直。

“哦，西川我知道，我爸爸就是西川人。”田乐山搭了一嘴。

“噢，是小老乡啊；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我断定他也是西川人；不然他不会每年来我家吃面，小老乡我给你多放点面，吃饱点，长得更高”老板是个爽直的人。

杨帆心里一直觉得刚刚那个人在哪里见过，哎，果真，这么老套的开场白说出来就显得有些轻浮，如果放在心里就显得高级玩味了。母子两人吃完面后，肚子已经撑的圆滚滚的，这西北的一晚面，太实在了。母子两人走出面馆，夜也更加深了一层；这里离酒店走路大概20、30分钟，母子两人合计着走回去算了，这样不仅可以消食，还可以欣赏甘宁的夜景。

母子两人挽着手就这样无声的走在甘宁的街道上，那些穿着唐装的人随处可见；街边一个卖石榴的老人渴望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希望他们能够赏识自己的石榴；杨帆在老人面前停了下来，红色的石榴籽被挖了出来房子一个一个的透明盒子里面，鲜红欲滴；杨帆从老人那里买了一盒石榴，她第一次接触石榴还是和田一方谈恋爱的时候，那个时候田一方拿给她一盒鲜红的石榴，在田一方的满心期待中吃进嘴里，她没料到这些这么小颗的果实，竟然鲜甜美味；从此每年在石榴的季节，田一方都会买回一些石榴；那时的日子真的是宁静美好。

在酒店安顿下来后，母子两人已经各自睡下了；杨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自从知晓田一方内心的世界后，杨帆对于田一方的感情是复杂的，怜悯、愤怒、哀怨、爱恨，皆而有之；最后呈现出来却的是麻木，她希望用一种抽离的状态来看待田一方，这样自己的感受很好很多。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帆终究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