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时，缭绕的烟雾浪荡天边，是最为纯净的乳白色。远处似山非山，露出一截青松色，像是某位隐世之人的客居之地。

吱呀的轮子像早耕的牛一般勤快，声音不算大，却足够在静谧的清晨惊起一阵展翅。

四散落逃的鸟群是深沉的黑色，清晨的霞光未及，乳白色的天空黑影点点，像极了一幅墨色丹青。

赶了个大早回程，众人皆面带倦意。离开了纷扰之地，心情是萧瑟的。南方的秋风不及北方寒凉，却也足够让人明了，逐渐生冷的，是迫切想展露风姿的严冬的侵袭。

回程之路顺畅无比，萧墨殇一言不发，若有所思。润福自是知道萧墨殇接下来的路必然会艰辛不已，一切计谋已破茧，谁又能知道，蚕蛹生出的，是美丽的蝴蝶，还是扑火的飞蛾。

无心游览山色湖光，马不停蹄下，众人两日便赶回了开城。

萧墨殇却没有在开城做过多停留，尽管润福一再挽留，萧墨殇还是坚持离开。他需赴一场自己的战争，或许也是，众生的战争。

贞香、润福与末年站在文府门口看着远去的马车，心情各异。

此时已是黄昏十分，贞香犹豫了很久，还是与润福短暂告别，已经离开近半月，生意还是要打点的。

润福虽不舍，却也理解，独自一人回了别院。

打开行囊，收拾了一番，润福拿起那支贞香赠予其的毛笔，仔细抚摸着笔杆，脑海中却不断浮现贞香身体诱人的曲线，那些画面，因触摸而有了形状，又因自己不敢直视而模糊不已。

遗憾的是，他在面对完美贞洁的贞香，总是觉得自己过多的行为是一种亵渎，无法跨越雷池的他，内心无比煎熬。他想大大方方地欣赏贞香那美丽的身躯，深情又无谓。

那些关乎女人贞洁的部位，隐秘又美好，仿佛随时在向他招手，他渴望触及，却也不知是对是错。同样是女人，贞香的美让他瞻仰与尊重，作为画员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与好奇，他的初衷本该如此。却在一次次的沉沦与深入中，逐渐改变。

挣扎的内心，与世俗远隔万里却又好似近在迟尺。

轻柔润笔，提笔，水墨交融，那一夜贞香被买走前的躬身行礼，格外动情，呈于纸上，叫人落泪。笔落，思念即成。

片刻的呆滞，润福小心翼翼洗去笔尖厚重的水墨，于盒中藏匿。

他时常在想，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竟如此显著。对于那夜贞香的行礼，润福是揪心的。他何尝不知，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割发与行礼，是在诀别，是妻子与丈夫的诀别。所以他心痛，他疼惜，他也敬佩。如此敢爱敢恨，为感情奋不顾身的贞香，他怎及得万分之一。

“画工！”

贞香匆忙而至，打破了润福的思绪。润福起身，便迎来了一个温柔又令他窒息的拥抱。

“贞香？”

轻轻抚摸着贞香的后背，润福感受到她强烈的思念，可明明才分别了一会儿。

“画工，我们成婚好不好，我们明日就成婚。”贞香贪婪地汲取着润福的味道，竟有些害怕他突然消失，她想牢牢拴住润福，片刻都不想等。

“好，都听你的。”

润福亲吻着贞香的额头，满怀柔情。

“世语刻薄，愿同心而往，不负贞心。”题字潇洒，却道尽了润福与贞香一路走来的艰辛。

贞香拿起润福的画，仔细端详，看到题字，聪慧的贞香如何不知润福的心意，却突然注意到了落款。

不是蕙园，也不是日月山人，而是画工。

贞香看向润福，润福只是微笑。

“画工，谢谢你愿意为我改变。”

“这不是改变，这是爱。我会如这画中行礼之人的念想，只做你的丈夫，我美丽的娘子。”

润福画下这幅画，便暗示着自己对于未来的打算。

深情从来不是罪过，漠视深情才是。

贞香嘴唇颤动了一下，她觉得这是她与润福的心最近的一次，作为一个世俗的普通人而言。

天色渐晚，贞香拉着润福来到她的房间，润福却站在屏风外发呆，若隐若现的屏风之内，竟是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桶。

“画工，该洗澡了。”

“洗澡？”

“嗯，我们一起洗澡好吗？”

“我…”

“你…不愿意吗？”

“我害怕流鼻血…”

“那你想看我吗？”

“想…”

簌簌落地的，是掩盖美好之物的纯洁布条，跟随它落地的，是润福的眼神。

亲手解开束缚，好似奔赴一场战争，润福低头斜视，关键时刻，他又胆怯了！

贞香眼珠转了转，嘴角有着莫名的微笑。

漫长又焦灼的心，在一阵入水时清脆的哗啦声中安定，润福长呼了一口气，内心无比厌恶此时的自己。

他慢慢挪动步伐走到屏风前，探出脑袋，宛若深山游龙般的肩胛骨呈现出婉转动人的曲线，泛着湖光山色，一点一滴，极致美艳。

贞香没有回头，她只是闭着眼，在对于她来说极为漫长的等待里，感受着胆怯之人偷偷摸摸溜入桶中激起的水花涟漪。

一阵沉默，闭眼所感受的黑暗突然间更为深沉，贞香忍不住睁眼，有些昏暗的光线让她无法看清润福的脸色。周围熄灭的烛光残存着最后一丝白色烟雾，向上溶于空气中，仿佛执行着寂灭前的隆重仪式。

水中的热气不断捉弄着人心的隐忍，润福很紧张，僵直的身体让他感受不到丝毫水的温度。贞香浓密的发丝散开在水面，有那么调皮的几根，像蚊虫般撕咬着润福敏感的肌肤。

若水是动听的琴声，那手便是挥毫的画笔，光滑的曲线便是纯净的画布。

琴画交融，互相探索，仿若身处一片清浅的水泽里，天空又蓝又亮，映射在水面上，如同一面镜子，连那影子，都散发着蓝黝黝的光亮。没有边际，一望无垠，一切自成一体，不存在任何分离。

却见一抹鲜红滴落，在水面晕开。

润福眼神闪躲，尴尬不已，自己竟然又不争气地流鼻血了。

贞香轻柔地替润福擦拭着，没有嘲笑，也没有怨言，只一心一意珍重着眼前人。

已近冬日，水凉得快，贞香自知润福如小女人般的娇羞，起身裹上里衣，便替润福拿来了干净衣物。

好像只是在水里走了个过场，穿上了衣服，两人相视而笑，润福坐在院子里，聆听着那久违的伽倻琴音。

漫漫长夜，因为有了期待，而更为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