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且中气十足的呵斥声震得小泉咲下意识一抖，随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原来不是阿堀啊，但鹿山叔叔来了也很值得人开心的！

“鹿山叔叔，您怎么过来了？”

小泉咲说着、状似随意抬手理了一下头发，半长遮耳的发丝顿时又将右耳上的乌鸦耳钉遮住……嗯，今天鹿山叔叔心情好像不太好，还是别让他看见耳钉为妙。

“我让你跪下！”头发斑白、但身材气质并不显老态的中年男人就站在玄关前，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容，看来是专门在小泉咲家里等着对方回来的。

“好的，鹿山叔叔。”

小泉咲也没问为什么，把门关上、动作熟练地把鞋子脱下摆好，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地板上，然后挺直腰板、微垂着头，安静地等着对方问话。

“……阿咲，”小泉咲跪好后，鹿山明纪才压着怒火、神色复杂地开口问道，“我在警视厅听说了，我只是想知道、刚刚发生的那起命案和你有关系吗。”

作为小泉咲的监护人，鹿山明纪对这位他曾经的同事兼好友的遗孤自然是非常上心。

所以在警视厅知道小泉咲这个倒霉的“名人”被卷入一桩命案后，鹿山明纪就借着职位之便，马上了解到了一切，提前到了这里堵人。

至于出口第一句话就让小泉咲跪下、然后便是质问对方与案件有关与否……并不是因为鹿山明纪不信任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反而恰恰是因为、他太了解小泉咲了。

果然，结果不出鹿山明纪所料，在伊达航面前并不承认自己猜出了谜底的小泉咲，坦诚地向鹿山明纪道出了真正的真相，“我是在网上无意间遇到海山前辈的，他并不知道我就是zashiki，”

“海山前辈向我诉说了他对西沢老师的怨恨和杀意，”

就像放学回家后、向家长诉说学校里的趣事那样，小泉咲向他信懒的长辈倾诉着，“他说他想有一个人能帮他想想办法，他说剽窃他人劳动成果、践踏别人尊严的人就应该以死谢罪，”

小泉咲抬起头，冲着鹿山明纪微笑，“我觉得海山前辈说的很对，西沢老师的确是个该死的坏人，”

“所以我就帮了他。”

所以，小泉咲以zashiki的身份为海山孝二出谋划策，这起凶案才得以发生——这就是小泉咲和案件的真正关系。

当然，就算是没有小泉咲的热心帮忙，以海山孝二对死者越来越深的杀意而言、他最终也依旧会选择杀人。

因为海山孝二一开始、在认识zashiki之前，就已经有了杀人的打算，而小泉咲的帮助只不过是一味催化剂、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甚至连诱导犯罪都算不上。

或者从某种角度来说，反而是小泉咲被海山孝二“诱导”犯罪了呢？

但没犯教唆罪，不代表就没罪，小泉咲他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从犯。

“你…你……”鹿山明纪嘴皮子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猜测成真的这一刻，鹿山明纪依旧感觉到血液好像倒流冲进了心脏。

看着突然抬手捂住胸口，似乎差点一口气就能把明明很硬朗的身体气得昏过去的鹿山明纪，小泉咲习惯性地歪了歪头，问道，“鹿山叔叔，我帮助了海山前辈、做了好事，你可以夸夸我吗？”

望进小泉咲依旧干净清彻、并且真心期待着表扬的眸子里，鹿山明纪眼前隐隐地发黑，嗓子莫名的沙哑起来，“你在做什么…那是一条人命啊！”

“我知道的呀，”小泉咲不怎么明白、为什么鹿山叔叔要重复一遍他知道的事实，他只知道……

——

“小咲，告诉妈妈、你今天做好事了吗？帮助别人了吗？”

年轻的母亲，温柔地将不过六、七岁的男孩抱在了怀里，然后坐在了餐桌前，桌子上就摆放着丰盛的晚餐。

还带着出锅热气的食物散发出香味，引得饿了整整一天的年幼孩子肚子咕噜噜地叫着，男孩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近在咫尺的食物、但纤细却有力的手钳住了他的动作。

“你还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小咲，”母亲仿佛看不出自己孩子对食物的渴望，只是执着的要一个答案，“告诉我，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

“……我，”男孩咽了口口水，原本直勾勾盯着食物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母亲，男孩仔细想了想，不是那么确定的回答，“我帮一个把足球踢进我们家院子里的哥哥捡了球，而且还给了他，”

“妈妈，这是好事吗？”

听到这里，母亲有些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下来，赞扬道，“没错哦，小咲做的非常好、你现在可以吃饭了。”

“小咲你要记住，以后一定做一个好孩子、成为一个好人，去帮助更多的人啊……”

——

小泉咲只知道他要做一个好孩子、当一个好人，而帮助别人、做过好事之后，就会被夸奖……小泉咲喜欢被人肯定、喜欢被人表扬。

因为那代表着不会饿肚子，不会被妈妈关禁闭；代表着不会被爸爸锁在门外，不会挨打；也代表着妈妈会温柔的抱抱他，连一向严肃的爸爸都会亲昵地拍拍他的头。

小泉咲喜欢……不，应该是沉迷于被表扬之后带来的幸福感，尤其是被像爸爸妈妈那样善良正义的好人夸赞。

如果说获得更大的利益、不惜代价的帮助更多人是小泉咲的唯一行动准则；那获得认可和赞扬就是他心理上自我满足的唯一精神需要。

于是小泉咲再次期待地看向鹿山明纪，容易脸红的脸颊上已经泛起红晕，“鹿山叔叔，是我做的好事还不够吗？”

为什么还不快一点夸夸我呢？小泉咲眨眨眼、努力向鹿山明纪传达着信号，快一点、快一点，我已经做好接受夸奖的准备了！

……

堵在心口的一口气让鹿山明纪缓了半天……其实，早在鹿山明纪发现小泉咲对待组织任务的衡量标准之时，就隐约预感到了会有如今这一天的到来。

小泉咲是在遇到电车难题时，会毫不犹豫地拉下拉杆进行变道，牺牲一名无辜者、救下另外五条生命的那种人——生命的价值在小泉咲眼中被彻底的“数字化”、“具体化”，而失去了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

因为那样能救下更多的人、获得更大的利益，所以小泉咲就那么做了，然后再用获得到的这些，去换一个会让小泉咲他开心的表扬。

但当组织没有任务给小泉咲，而小泉咲又很想要得到表扬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小泉咲他会把目标扩大到身边的普通民众上。如今的案子，正证实了鹿山明纪一直担忧害怕的可能，成为了现实……小泉咲为了做“好事”，真的对任务之外的无辜民众下手了。

鹿山明纪现在不得不承认，小泉咲这个孩子……

已经无药可救。

或许他当初就不应该同意小泉咲去接触那个组织，然后让小泉咲阴差阳错的加入了组织、成为了警方的眼线；而在小泉咲完成组织任务、换来重要情报的时候，他更不应该为了安抚第一次杀人的小泉咲，表扬他做的好、救下了更多人。

也许那样，这个孩子还没有扭曲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是……

鹿山明纪阵阵发黑的眼前回闪过当初的画面，握着刀、身上沾着血迹的少年在深夜敲开了他的门，递给了头发还未变白的鹿山明纪一个U盘。

沉默了一会儿的鹿山明纪抬手准备接过时，少年的手却回缩了一下，少年仰头、认真地看向对他现在而言、高大的监护人，

“我杀人了，所以我是坏人吗？”少年问，“那我做的是好事吗？”

“爸爸妈妈说过，我绝对不能成为一个坏人的。”

……

可是那个情况下，鹿山明纪怎么可能对为了帮助警方、导致自身陷入迷茫的小泉咲说他杀了人、就是一个坏人？

当初的小泉咲没有错，安抚少年的鹿山明纪也没有错，明明大家都没有做错什么，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鹿山明纪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挺直的腰板也微微躬了起来。

身为主持正义、遵守法律的警察和小泉咲的监护人，他应该将小泉咲扭送警局，劝他自首；但作为小泉咲另一重身份的接头人，他又必须不择手段地保住“科尼亚克”、为小泉咲隐瞒下案件的真相。

“鹿山叔叔，”迟迟等不来期待中的夸奖，小泉咲疑惑地问道，“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阿咲，”鹿山明纪镇定下来，“这次事……你不能再告诉任何人。”

现在小泉咲是警方唯一一个和那个组织有接触的存在，他暂时还不能废了。

“以后，也不准再对任务需要之外的普通人下手。”

“可是如果有人需要我的帮助……”

“没有可是！”鹿山明纪厉声打断了小泉咲的话，“现在回你的房间继续跪着，没有我的同意不准起来！”

必须，必须快一些安排新的、合格的潜入搜查官卧底进入组织。

大局之下、鹿山明纪不得不忍着悲痛，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狠下心来地想到，小泉他已经有失控的倾向了，他们必须做好真的失去“科尼亚克”之后的打算。

而接替小泉咲、甚至可以更深入潜伏进组织的人选……鹿山明纪脑海中浮现了两道年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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