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蒸腾。

回到乌野的第二天，家里的冷气不合时宜地坏了。

只有我和洁子两个学生用着的房子，各项用度都很节省，已经许多年没有添置过新家电了。

这台小学起就摆在那的旧空调，算算年份可谓鞠躬尽瘁，早该到了坏掉的时候。

为了解暑，前院、后院的门通通被我打开，就连窗户也一扇一扇地开了，想要让走廊的空气流通一些，然而今天不巧是个无风的日子。

经历过昨天洁子像是喝多了那样的体验之后，早上她也有点如梦初醒的意思，匆匆出门去球馆了。

我清洗了吃过两顿饭后留下的餐盘，凉意滚过手背的感觉实在太爽。想到继续冲下去可能会浪费的水价，我还是恋恋不舍地将它们从水龙头底下收回来。

一通折腾下来，什么也没有变好。

汗一层层地往下滚，整个人都是潮热的，我将沾了汗的T恤换下来丢进洗衣机，换了件干净的。

做完这所有的事情之后，空虚与焦躁再度涌上了心头。

我开始回避不了那种热切的渴望。

靠在房门口，掀起汗涔涔的刘海。那张被我放在书桌一角的纸片突兀地闯进了我的视线。

即使远远地认不清上面的字也没关系，它被我翻来覆去地看过，数字早已熟记于心了。

“喂？”

电话那头响起的是女声。

“啊，请稍等。”我急走几步来到桌前，将桌上的纸条捞起。

没有记错，就是这个电话。

该不会被影山说中了吧，武田老师也会有搞错的时候？

那头的人催促道：“是谁呢？”

“那个，我是乌野高中的学生清水清见。”我有些迟疑地问，“……请问远野老师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令我觉得奇怪的笑意，“是你啊。”

“您是？”

那边开朗地笑出来，“你不记得我了吗？好伤心呀。”她说。

啊，我这是什么记性？这不就是“远野老师”吗？

没等我表达认出她来了的讯息，电话那头就响起了一句由远及近，带着点不满的声音：“美佳，谁的电话啊？”

没有错了，是远野朱真。

大概是被按了免提，电流声里混杂了一声奇妙的波动，然后那头的声音就突然放大了。

“是清水同学。”

我听见远野朱真磕磕绊绊地说，“他、他打来干嘛啊？现在可是假期呢。”

“哎？那我挂断了哦？”

“等等等等，美佳——”

“你明明就很期待吧？”

“才没有！”远野朱真好像是长长地思考了一会，“你就和他说‘到学校里来’，嗯，就这么说吧。”

“就这样？”

“嗯，嗯。”

“你都听到了吧？”远野老师大声对我说，“阿真约你到学校来。”

“你开着免提吗？！”

“是啊。”

因为那个语气的关系，隔着电话，我好像看到了远野老师的白眼，她说，“你不是每天都在等吗？当然要自己说给他听了。”

“说这个做什么啊！”

远野朱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好像是凑在话筒旁边喊着的，“好了，就是这样，你来吧！”

电话利落地挂断了。

我茫然地对着发出“嘟——嘟——”声音的电话眨了眨眼睛。

什么啊，这到底是？

我都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句母子平安之类的祝福。

等等，最要紧的是关于跳远的事我也一个字都还没有说啊！他是真的了解我的意思吗？

从家里到学校，如果抄小路的话，花不到二十分钟。

我到了的时候，远野朱真已经等在校门口了。

“好慢啊！”

这是当然的吧。

我瞥了一眼他靠着的那辆拉风的摩托车，还有旁边安保室的阴影底下冲我挥着手的远野老师。

“清水同学，别让老师久等啊！”远野朱真远远地就大声冲我抱怨，“跑起来跑起来。”

不要啊，很累的。

这么想着，我脚下的步伐还是稍微加快了些。

推开体育部办公室门的时候，从考试周前就没人使用的办公室，桌上已经有了灰尘。

“咳、咳咳。”

“怎么回事，你走的时候没有关窗么？”

“……”回应她的是远野朱真的沉默。

我和远野老师坐在从里头拖出来的两张凳子上面等着，远野朱真在里面打扫。

我心底稍微有些觉得他一个人打扫有些可怜，不过远野老师似乎铁了心要让他长长记性。

我低头看着因为怀孕，坐姿变得有些奇怪，显得小心翼翼的远野老师。

成为母亲会让一个人改变那么多吗？我印象里的远野老师，是会和学生们一起打篮球的那种，爽朗帅气的女性。

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远野老师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摸着小腹，她微笑了一下，“学生们之间都传开了吧？”

“啊，嗯。”我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有点失礼，忙说：

“大家都很高兴，祝贺您。”

“嘿嘿。”她微微红了脸，毫不在意我的冒昧，“谢谢啦！”

“远野老师，在电话里为什么会认出我来呢？”我乖巧地坐着。

“我还知道你每周四都会来这里呢，但是每次都不是来体育部对吧？”

我指了指楼上，“周四的时候文学部有阅读会，就在二楼开……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远野老师支着下巴，看着远野朱真进进出出，“阿真他一直在等你呢。”

“为什么啊？”

“秘密。”远野老师冲我微笑了一下，“不过阿真这个人藏不住事，或许以后自己就说出来了吧？”

我不觉得我身上有什么能够让他如此看重，不过就算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最多不过是我们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我轻手轻脚地站起来，生怕自己碰到远野老师。她身上正孕育着一个生命，这并不日常的想法让我不由得汗毛倒竖。

“我去帮忙吧。”

因为我叫了一声远野老师，远野朱真回头，“啊”地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在叫我啊。”

他摸了摸后脖颈，抱着胳膊说，“以后你叫我朱真就好啦。”

“哎？”

“不然呢？”他危险地眯起眼睛，“难道你要叫我老婆美佳吗？”

……

“……不是。”我耐着性子说，“我是学生，您是老师吧。”

“要到下个学期才是正式的老师呢。”远野朱真满不在乎地说，“何况在田径部其实都是这么叫的。”

我低头，将他没有扫到的办公桌深处的灰尘清理出来，“喔，朱真……教练。”

他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我，“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会来啦，但是亲耳听到你喊我教练，这感觉还真不一样呢。”

他在说什么啊。

“这种程度的感叹，等您和远野老师的孩子会叫爸爸了再说也不迟。”

“别那么冷淡嘛！你这样会不受欢迎啦。”

他总是能轻易说中一些事，该说是大智若愚还是什么呢？

中学时我在田径部的确不太受欢迎。

他看我劳动起来，一屁股在桌上坐下来了，打量着我的脸，似乎有些不甘地说，“算了，你这样的应该不会。”

“受不受欢迎又如何？”我悄悄握拳，沉声道，“我对社团里是不是和和美美什么的没有兴趣。您很清楚吧，我既然来了不是为了随便玩玩的。”

听了我的话，他看了过来，那目光令我格外不舒服，像是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

于是我的声音也带上了点冷硬：“10月22日，您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吧？”

-

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在门口碰上了影山，我晒了一段路，晕晕乎乎的，影山头上都有汗了，肯定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影山从瞪着地面变成了面向着我，他说：“有人说看见你来了。”

所以呢？

“跟远野老师一起。”他又补充道，“我就想着他同意你加入了没有。”

我挑起一边眉毛，“影山，我好歹也是练过几年的。”

“哦。”他笑了一下。

“快回去。”我把他往球馆的方向推，“影山，明天见。”

“明天见。”他说。

今天说了点有些狂妄的话。

我很清楚，没有哪个教练会轻易把我拒之门外。但说出在九月前跳出目前县内的最佳成绩这种话，大概只会被一笑置之。

远野朱真起初也没当回事。

他说，我看过你两年前的成绩，的确很强。那时候你想从并不强势的宫城县出赛不难。但你知道现在县内有多少高中，有多少新晋的选手吗？

我说，知道。

仙台西二年级的渡边选手，上个月的记录会他跳了7m24。

他愣愣地看着我好一会，好像终于相信我是认真的，捂住脸，发出几声快意的笑，说：

“太狂了，你这家伙。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吗？”

我也冲他一笑，说确实是，只是偶尔也会有点自负。

影山，你说过吧。

输了的话就没办法继续了，所以我也会一直赢下去。

有输有赢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那种无法前进的感伤就留给其他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过去为了家人的期待跳远，现在终于要为自己跳～清见的设定就是很强，强者就要有强者的狂妄。

１２年左右的大会记录太久远了根本找不到，所以我半编半考据，随便看看勿杠。

上章之后，终于看到大家觉得这是个好孩子了，好欣慰（抹泪），我在写之前最担心的事就是写不出被人喜欢的主角。

从清见自己的视角，大多数时候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实际上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显出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就心软的人。外热内冷，再里面更热，就像脆皮巧克力包裹着雪糕又包裹着更大块的巧克力的那种感觉吧，意思是清见是一块巧乐兹。

另外，大纲我写出来了（终于！可喜可贺！），整本字数会增加，前面几章我会稍微改改，内容不会改表达会更简单。前面不说人话的地方太多了（呜呜），但我现在稍微得心应手了一点的。

这章的作话真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