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爷爷的牛车不容小觑，讲究着呢。
装载十人都不成问题，而且车舆上面还有盖斗，是一个伞状的，遮雨遮雪就是不挡风。众人被冻的瑟瑟发抖，挤成一团，就只有村长爷爷抽着旱烟，从容淡定。
路上又有人来搭车。
村长爷爷来者不拒，很快车上就满满当当的装了十二个人，张特助都被挤得跑到了车辕上坐着了。
车里上来了两个小媳妇儿，她们从没见过裴晚秋这样好看的人，忍不住害羞的看着，人也往这边挤。
看着自家哥哥的窘迫，裴肖筱哈哈大笑。
十月拽了裴晚秋一下，和他调换位置，拉车的黄牛突然停了一下，踢了踢蹄子，因为惯性，十月往前栽，他诧异的睁大的眼睛。
腰上一紧。
裴晚秋搂了一下他的腰。
裴晚秋抬头看着人：“没事吧？”
十月慢慢眨眼：“没事诶，谢谢。”
“坐稳。”裴晚秋将他提到身边。
十月惊讶了下，没想到裴老板看起来瘦瘦的，臂力竟如此惊人。
*
快过年了。
市集上人山人海。
叫卖声，说笑声，热气腾腾的面汤挑高浇下，挺脆的小白菜卧在上面。
一切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裴晚秋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吸了一口气，总觉得人也变得不一样了。
这里的人都很淳朴，刘婶子很好，十月也很好，村长有种睿智的包容，怪不得裴肖筱总愿意往这里跑。
国槐镇离大槐村大约10公里，路上又不好走，到了集市已经快中午了，早晨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了。
张特助拉着村长爷爷坐在一个面摊前，招呼众人吃面。
“老板，要不要等会儿给你买些别的？”张特助终于想起了自家老板，担心他在这种小摊上吃不习惯，询问道。
裴晚秋已经坐下，烫了烫碗筷道：“多给我加个鸡蛋。”
张特助咧嘴笑：“好嘞。老板，六碗面，四大两小，每人两个鸡蛋，都吃辣不……老板，四碗辣的，两碗不辣的！”两碗不辣的是村长和裴晚秋的。
面摊老板高兴回道：“好嘞，各位老板找地坐啊，面马上就好。”
……
这是年前倒数第二个集市，每个摊位前都是人挤人。裴肖筱早跟着刘婶子杀入了人群，张特助溜溜达达的跟着村长。
裴晚秋帮着十月提东西，尽量站在人群外，看着他在这个摊位挤那个摊位挤，雷锋帽都差点挤掉了。
十月买了新的棉布，鱼虾，花生和糖瓜。
刘婶子买的要多些，除夕儿女们要回来，得有东西招待。
赶完集，天也快擦黑了。
等人到齐，村长爷爷抽了最后一口旱烟，招呼众人上牛车。
回去的路上因为车上装了满满一车，并没有再搭载别人。
腊月二十三，晚上要送灶王爷回天宫。
十月在灶前摆上瓜果，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今年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敬请保佑灶台前，请保佑刘婶子、村长爷爷、裴肖筱、张特助、裴老板……妈妈，唔洛夜一生顺遂，平平安安啊。
“连我都算上了？”裴晚秋觉得好笑，年纪不大点的一个人，和那些父辈们一样，有模有样的跪在灶台前，念念有词，实在好笑。
十月微微羞赧，挠了挠脸蛋，说：“我多说几个灶王爷总会保佑一个的 。”
“碰几率吗？”裴晚秋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
见十月又要上手挠脸蛋，裴晚秋抓住他，“别挠了，再挠就化脓了。”
十月的脸蛋冻伤了，红红肿肿的，裴晚秋第一次见到冻伤脸的。
“家里有冻疮膏吗？”
“有哦。”
“去擦一些。”
“好哦。”十月指着灶上的糖瓜，“这些还不能吃，得灶王爷吃完才行。”
裴晚秋忍不住笑：“我可不是裴肖筱。”
“啊。那我去告诉笑笑。”十月挠挠头。
“回来。”裴晚秋勾了一下十月的后衣领，“先擦药。”
“好哦。”
*
时间到了，该回家了。
再不回去说不定都赶不上大宅里的年夜饭，裴肖筱虽然平时很任性，但是这是之前说好的，这个时候倒也没有胡闹。
一早起来，梳洗好，抱了抱刘婶子，又拉着十月依依惜别。
裴晚秋早已换回他那身得体的衣服，明亮的皮鞋似乎能反光。
不过此时他站在行李前，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什么难解的事情。
“哥？不走吗？”裴肖筱好奇询问，没想到临走前最墨迹的居然是她哥。
裴晚秋看着床上叠放整齐的棉衣棉裤，“我在想怎么把东西装走。”
“啊？”裴肖筱愣了一下，“带走？”
精致的行李箱哪里装的下这身暖和厚实的棉衣。
“别人送的东西，不带走很不礼貌。”裴晚秋认真说道，他看向裴肖筱：“把你装农产品的箱子腾出来。”
裴肖筱张开手臂，“想都不要想！”
“回去我再送你一个更好的箱子。”
裴肖筱用力摇头。
十月举手，“我家里有个皮箱，不过拉链不好用了，可能会崩开。”
“谢……”裴晚秋转身看着他道谢。
裴肖筱:“别拿了哥，你怎么这么墨迹，衣服放在十月家里，等哪天我们再来的时候还能穿，不然你还穿你这身不得冻死。”
裴晚秋眉头舒展，不知是因为借到了皮箱还是因为裴肖筱的话。
一辆越野车，三个人，6个大皮箱，越野车被塞的满当当的。
车上坐着三个人，路边站着两个人。
裴肖筱：“再见啊十月，再见啊刘婶子，年后我再来啊，提前祝你们过年好啊，过个好年。”
裴晚秋：“再见。”
刘婶子挥手作别：“再见啊，路上开慢些，注意安全。”
十月：“再见哦。”
*
平日还不显，尤其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家里少了一个人，瞬间就空荡荡的。
十月做好饭。
今日炖了鱼，蒸了花卷，熬了白粥。
十月习惯性的拿了两副碗筷，碗筷刚一放上桌，突然意识到家里少了一个人。
裴晚秋一看就是那种很厉害，很大很大的老板，学识谈吐不凡，但是人却很好，即不歧视环境也不歧视人，看起来温和又好脾气，和他相处十分舒适。
十月坐在桌前，愣了一阵，收了多余的碗筷，自己慢慢吃了起来，今天的鱼似乎并不怎么美味。
“十月，我一会儿要去隔壁村磨豆腐，去不去？”刘婶子隔着院墙喊。
快速往嘴里拨了点饭，十月含糊道：“好哦婶子，等我骑三轮车过去接你。”
“行，不着急。”
*
一大早起来，把面发上。
前天用黄豆置换了20斤豆腐。
一半切成块放在了雪地里，做成冻豆腐，剩下的一半十月准备油炸，他平时炒菜或者炖菜的时候喜欢放上一些，入了味儿十分好吃。
宽敞的院子中央，一口巨大的铁锅安放于砖砌的灶台上。
冬日的暖阳洒落，照亮了那口锅。
油八分热了，散发出淡淡的油烟香，豆腐下锅。
滋溜一声。
白气迅速升腾，弥漫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豆腐表面迅速变得金黄酥脆。
十月掐着火候将豆腐捞出。
很快陶瓷盆就冒了尖。
炸完豆腐，十月又炸了丸子。
刘婶子品尝着十月亲手制作的炸豆腐和炸丸子，她诶呦一声，连声称赞。
十月抿了抿唇，忍不住笑弯了眼。
今日是除夕夜，每年的这一天十月都是一个人过的。
刘婶子要留十月，十月急忙拒绝，对着刘婶子的儿女摆摆手，急忙跑走。
十月怀里抱着刘婶子送的海带。
他将海带放回家，又拿着些炸豆腐和炸丸子给村长爷爷送去。
在除夕这天的白天，依照当地的习俗，需要扫大街，俗称——扫晦气。
十月拿上扫帚，提上一桶水，从家门口开始扫。
扫到街道口，那些半大的孩子们总会来凑热闹。他们嘻嘻哈哈地跟在十月身后，泼着水，玩得不亦乐乎，小点儿的孩子会欢快地尖叫着躲避，避免被水溅到。
十月也不恼，卖力的往前扫着，直到扫到村委会门口。
中午随意吃了些，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十月借来梯子，开始张贴对联和红灯笼。
随着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的对联和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
在今年的除夕夜，裴家的老宅一如既往。
丰盛的菜肴摆放得井井有条，每个人的妆容都恰到好处，呈现出一幅和谐的画面。所有人都围绕着上位的老人，用最吉祥的话语来表达他们的祝福。
裴晚秋稍感索然无味。
他轻轻地点燃一根烟，请示了一声，悄然离开了热闹的住宅。
裴晚秋漫步到了花园，那里有些冷清，他缓慢的吸了一口烟。
长辈们继续在饭桌上喝茶聊天，小辈们早忍不住撤了下来。
裴肖筱被表姐妹们抓着脱不开身，你来我往互相吹捧。
你夸我的睫毛粘的好看。
我夸你的指甲做的漂亮。
她说你头发护理的好。
你夸她脸蛋打针打的自然。
呃……
呃……
裴肖筱这话一出，瞬间冷场。
看着大表姐被气的扭曲的脸，裴肖筱和关系最好的表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赶在大表姐发飙之前两人急忙跑开。
表妹突然接到男朋友的电话，笑的跟个小狐狸精似得往阁楼走去。
裴肖筱不想回去继续假笑吹捧，来到客厅的阳台处。她拨通了视频电话，双手撑在下巴上，静静的等待对面的人接通。
很快，那边的屏幕亮了起来。
十月那张平淡但舒服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裴肖筱瞬间笑弯了眼，“除夕快乐啊十月。”
十月那边信号不太好，他拿着手机从里屋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院子，最后爬上梯子信号才好了些。
屏幕中，十月弯着眼睛：“除夕好啊笑笑。”
“吃了什么？”
十月掰着手指头数着：“汤圆、饺子、炸鱼、炖肉、卤豆腐……”
每说一样，裴肖筱都忍不住吸口水。
她吸一下，十月就愣一下。
十月迟疑的开口：“家里没给你吃饭吗？”
裴肖筱笑弯了腰，“十月你还是这么逗啊，吃了啊，就是吃多了吃不出好赖了，还是喜欢大槐村吃到的那些东西。”
十月说：“我给你留一些。”
裴肖筱抓狂：“我要开学了，近期是吃不到了。”
十月说：“啊，那怎么办，要不给你邮过去？”
“不用，你给我留着一些就行。”
裴肖筱和十月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即使在阳台被冻得跺脚仍旧说着。
表姐和表妹远远看着，纷纷猜测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瞧她笑的跟开花的馒头一样。
表姐表妹对视一眼，往这边过来，一副要八卦的样子。
裴肖筱瞄了一眼，起身往门外跑去，两人忙追上。
裴晚秋正低头掐灭手中的烟，冷不丁手心里被塞了一个滚烫的手机。
手机的主人急匆匆说了句什么就跑走了。
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蜜蜂一样的追赶着裴肖筱跑，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昏暗的花园中。
裴晚秋低头。
十月那张放大的脸撞入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