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沈悠游自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杜醒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自然不会去多管。

他本来想住一天后就打道回府的，只沈家人对他态度好转的同时也似乎把他当成了什么高风亮节的好人，一直挽留他再多住几天，杜醒推辞不过（？），就继续住下了。

沈父也许是工作比较忙，才回来了没多久，很快又匆匆出门了，临走前不舍地对自己的女儿抱了又抱，又叮嘱她要乖乖的，才依依不舍地出门了。

因为沈母在家，准备一日三餐的任务就从沈悠游身上重新回到了沈母身上。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沈母在玄关处换鞋子，准备去赶早市买点菜，杜醒正好从里面走出来，沈母热情地问他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逛逛，杜醒随便点了点头。沈梦琪看到他们要出门，也吵着闹着要一起去。

沈母闻言，一下子板起脸来:“小琪，妈妈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你身体不好，外面很危险，你不能出去。”

“可是我从来没有跟你一起去买菜。”小琪委委屈屈地说，“我也想去看看。”

“不行。”沈母在这件事上非常强硬，一改往日溺爱女儿的态度，“你就在家里和哥哥待在一起。”

小琪梗着脖子，固执地站在他们面前，不肯进去。

沈悠游从房间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母女俩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让谁的画面。

他走过来问:“妈，怎么了吗？”

“小琪想要出门。”沈母有些不高兴，对沈悠游说，“你劝劝她，她最听你的话。”

沈悠游在沈母面前一向非常听话，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但是这次，沈悠游居然说:“妈，小琪想要出去玩就让她去吧，一次没有关系的。”

沈母很少被忤逆，不悦地皱起了眉，想要斥责他，但是沈悠游继续说道，“何况小琪总归要长大的，也需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妈，你不能总是关着她。”

短短几句话，好像说到了沈母心坎上似的，她的脸上一下子显出迟疑不定的神色来。

杜醒回头看了一眼，沈悠游此时的眼神也变得很奇怪，眼尾微微上挑，含着一种莫名的，类似于鼓励的情绪，沈母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竟然很快就被说服了，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小琪一下子欢欣起来，弯下腰换上自己的圆头小皮鞋，走到沈母身边，抬起头，冲她甜甜一笑。

沈母对她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出乎杜醒意料的是，沈悠游居然没有一起来，在他们要出发的时候，他有些抱歉地笑着说:“今天外面太阳有些大——我有轻微的皮肤过敏，就不陪你们去了。”

沈母没说什么，显然是不在意他去与不去，杜醒也没理他，只有小琪冲他行了个奇奇怪怪的军礼，故作严肃地说:“放心吧哥哥，小琪一定把你要的东西全都带回来！”

“快点走吧。”沈母催促道，“去得晚的话就没有新鲜的菜了。”

小琪这才转过身，牵过母亲的手。

……

菜场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鲜蔬菜、烂菜叶、鱼腥味和生鲜肉类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并不算特别难闻。

对于杜醒来说，逛菜场是件稀奇事。从他有意识开始，他的记忆就只有待在科研机构中，甚至都不知道“菜市场”这个概念，于他而言，唯一的食物是入口即化、味道怪异的营养药剂。

小女孩也许是很久没出来过了，很是活泼，一蹦一跳地走在队伍最前面，没有一点沈母口中“身体不好”的样子。沈母嘴里念念叨叨地埋怨，让她走慢一点，但是上扬的眼角眉梢又全然是纵容的宠爱。

好一个奇怪的家庭。

杜醒一边在她们身后慢吞吞地走，一边这么想着。

走过一个卖猪肉的店铺，杜醒闻到那股生肉特有的腥味儿，脚就跟黏了胶水似的，走不动道了。店主正在用磨得极快的柴刀剔除猪肉坚硬的肋骨，那肋骨上面还沾着血丝，就这么整齐地摆在案台上。

杜醒眼睛都快看直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吃过生肉了。

在原本的世界，他总是能够将嗜血的后遗症控制得很好，但是到了这里，他的本能像是被完全激发了出来，一旦遇到狼类喜爱的东西，他很快就会失控。

店主看到他直勾勾的，垂涎欲滴的眼神，举起菜刀在一边的石板上磨了磨，豪爽地笑道:“要买猪肉吗？可以给你算便宜一点！”

杜醒差点就要点头了，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点下去。

因为K9在他脑海里说话了。

【醒醒啦宿主，你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想吃肉甚至只能去垃圾场找！】

穷是原罪。

杜醒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冷酷无情地转身走了。

留下猪肉铺店主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脑袋。

沈家母女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因为菜场人太多，杜醒被挤在后面，一时间竟然看不到她们的身影，直到前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小琪，不要！！”

那是沈母的声音。

杜醒皱了皱眉，拨开熙来攘往的人群，以最快的速度前进。

很快，他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一个卖花的摊位。

小琪蹲在摊位前，仰头看着失去理智朝她大吼大叫的妈妈，僵硬在原地，害怕的一动也不敢动。她连自己哪里做错了都不知道，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光，小鼻子也憋红了。

鲜花摊主是个年轻的少女，她不知所措地站在摊位边，不知道为何这位母亲一时之间就发火了，短暂犹豫了一下后，想要出声劝说几句:“这位女士——”

“小琪，你听妈妈的话。”

沈母眼睛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听起来很冰冷，毫无平时溺爱女儿的温柔，“快点过来，我们不买花。”

如果是平常的妈妈，被劝说几句后，小琪一定会乖乖同意，站起来跟妈妈走，但是现在她受了惊，只感觉面前这个人陌生的要命，跟她温柔的妈妈完全不像。

她就像一头小牛犊一样，沉默却固执地蹲在摊位前，虽然害怕，却一动也不肯动。

沈母见状，精神受到刺激，越发歇斯底里起来:“小琪！你为什么不听话？妈妈这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不乖乖听我的话？！”

沈母的情绪有些失控，尖锐的声音引来了其他人的注目，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见此场景，都先入为主认为是做母亲的过分，议论纷纷。

“只是一束花，孩子喜欢买了不就好了。”

“看起来好可怜……才几岁呀，当妈的就这么吼她。”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妈在，女孩子长大以后才会自卑的。”

“女士，请你不要再说了。”少女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小姑娘喜欢我就送给她吧，这不是什么大事……”

“我说了不行！”

被那双布满血丝的可怖双眼盯着，少女一下子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时之间，气氛就这么僵持不下。

直到杜醒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小琪看到他，好像一下子见到亲近的人似的，眼泪瞬间就决堤了，一边慌忙站起身，一边扑过来抱住杜醒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哥哥……妈妈凶我……呜呜呜呜呜……”

【啊呀啊呀，被求助了耶～】K9笑道，【宿主哥哥该怎么做才好呢～】

杜醒没搭理它，低头摸了摸小琪的头，语气非常冷静:“出什么事了？”

少女看到貌似是女孩哥哥的人出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向他解释道:“先生，是这样的，这小姑娘想要买一束花，但是她妈妈不让。”

杜醒低头看小琪。

小琪揉着自己红彤彤的眼睛，抽噎道:“那个花非常好闻，我很喜欢……妈妈从来没有送过我花，我只是想要一朵而已……”

通过几天的观察下来，杜醒心里清楚，虽然父母对她可以说是溺爱到了几乎不正常的地步，但是小琪完全没有那些被宠坏的女孩的性格，虽然偶尔会有一些任性的小脾气，但是总体而言还是非常听话的。

这样的她，还是头一次主动提出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不肯让步。

如果是平常的沈父沈母，一定毫不犹豫地就给她买下了。

但是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呢？

“花就是不行！”

沈母想也不想地吼道，她似乎想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眼睛不正常睁大，瞳仁极黑，眼白里都是血丝，跟个疯子没什么区别。

周围人见此，愈发反感，纷纷对她进行斥责。沈母听不下去了，情绪濒临崩溃，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痛苦地低声呢喃，“不能喜欢花……那是后遗症……不能，小琪不能变成怪物……”

小琪好像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哭着大声说道:“我喜欢花！我就是喜欢花！！”

K9恍然大悟:【蜂鸟基因的天启者喜欢花，没毛病啊，怎么就成怪物了？】

【因为她父母不喜欢天启者。】杜醒想起昨天小琪说过的话。

这样就说得通了。

杜醒不动声色，安抚性地拍了拍小琪的后背，然后轻轻圈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小琪现在非常信任他，抓住他的衣服下摆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来。

安抚好小琪后，杜醒低头，看向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人，缓慢地说:“喜欢鲜花是人类追求生机的本能，并非沈梦琪的后遗症。”

沈母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紧紧咬住了下唇。

杜醒知道她在听，继续道:“至于为什么你会认为那是怪物——这个事情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

“毕竟，”他淡淡地说，“我也是个怪物。”

沈母“唰”的一下抬起头来，目眦欲裂，眼露凶光，嘴唇被她咬得裂了个口子，殷红的血液流了出来。

显然，她被杜醒这句话刺激到了。

“怪物，怪物！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沈母用手指着他，手臂不停地颤抖，声嘶力竭地大叫，“我早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怪物快去死啊！”

杜醒感觉到衣摆被拽紧了，紧接着后背一热，有温热的眼泪浸透他的衣服，贴在他的背上。

小姑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了泪。

杜醒伸出一只手到背后，握了握小琪的手，然后他松开她的手，上前一步，在沈母面前蹲下来，嘴里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后，干脆利落地一个颈刀劈晕了沈母。

沈母眼睛还圆睁着，似乎不可置信杜醒对她做出了这种事，维持着睁大双眼的狰狞表情软倒在地上。

群众哗然，又转而将不赞同的视线投向了杜醒，认为他太过粗暴。

杜醒神色自如，甚至还放松了不少。他用深绿色的眼睛带着警示意味朝周围扫了一圈，说:“谁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他也躺在这里。”

杜醒一摆臭脸，甚至都不用怎么装，就端出了凶神恶煞的味道，不出三秒，人群散了个干干净净，连对面的买菜摊主都卷铺盖走人了，生怕殃及池鱼。

只有卖花的少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

杜醒指了指身后的小琪，对她说:“请问能给她一束花吗？”

“当，当然可以！”

少女连忙在摊位上挑了几只淡蓝色的鲜花，仔细修剪磨平枝干上的粗糙的凸起，又用好看的粉色丝带把花束绑了起来，在上面系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递给小琪，“送给你，小朋友。”

小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对花的喜爱显而易见，但她才经历过了刚才母亲反常的强烈制止，虽然喜欢，却有些犹豫，在杜醒的注视下磨磨蹭蹭地接下花，朝少女小声地说，“谢谢姐姐。”

“不用谢。顺便一提，这花叫蓝色郁金香。”少女微笑道，“花语是，独一无二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