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里抽离，楚离习惯性地抹了把脸，他垂着头踢了踢步道旁的小石墩，谁知道石墩踢起来那么痛，他痛得原地跳了好几下，白色的球鞋也粘上了灰。
他心情瞬间更不好了。
原地站了会，谁知道头顶的路灯也时明时暗，像是随时要报废的样子。
楚离仰起头看向灯源，卫衣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视线，虽然此刻放眼望去大马路上活人都没几个，但他就一个人，该怂还是得怂，他不太敢彻底曝光，不能摘下帽子，盯个路灯都嫌累，他干脆乖乖垂首，让它自生自灭。
伸手摸到口袋里的烟盒，敲出一根，含上。
今晚所有人都在抽烟，楚离没抽。
倒不是维持什么玉男形象，戒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几分他只留给心情欠佳的时刻。
今天阎靖在，他心里乐呵，完全没必要浪费抽烟名额。
打火机是他上次为了注册SEARCH网站，想尽办法乔装搞电话号码时在路边小摊上随手买的一个，一块钱，大红色，映着劣质廉价的玫瑰花纹。
还没用，边已经磨花。
楚离完全不在意，眯着眼点燃，随手把打火机放回卫衣兜里，接着往家里走。
昏黄的灯光掉落在他身上，寥落的树影在他肩头晃过，楚离步子走得慢，走个两三步才慢慢送进嘴里抽上一口。
他抽烟样子娴熟，配上那漂亮的脸蛋本应该风情万种，但此刻兜帽下楚离的脸冷冰冰的，光影打在他下颚，随着挪动的步伐变幻着形状，更像是个瘦瘦高高出去找黑网吧的不良少年。
*
突然，身旁陡地响起了鸣笛声。
就一下，很克制，车主像是怕打扰到其他人。
楚离一开始没理，往前走了几步，被鸣笛声唤回了注意力，这才渐渐听到了轮胎轻轧过枯叶的吱吱声，他顿住步子，转过了身。
一辆纯哑光黑的跑车和他前后脚的距离，几乎并排，以龟速挪动着。
右侧副驾驶的窗户已经提前落下，阎靖踩了刹车，俯身到副驾驶位，“楚离，上车。”
楚离脑子一时有些懵，像是完全没明白这人怎么会在这里，但四肢却自动跑到了该去的地方，偷偷往后送了送右手，他莫名不太敢让阎靖看到他手里的烟，慢慢往前挪到车边，“阎靖，我住得很近。”
男人言简意赅：“但冷。”
楚离垂眸看着驾驶位上的阎靖，有些不舍这难得能在外自由自在溜达的时刻，但又不敢开口让阎靖陪他，他刚拉开车锁，男人沉稳的声音响起，“想走回去？”
一双眼在兜帽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的大，圆溜溜的，“嗯！”
阎靖没说话，只是看了眼男孩的穿着，应该不会太冷，随后解开安全带，下车，锁门，大步迈到楚离那一侧，看人还愣着，“还不走？”
楚离指了指，“你车怎么办？”
“会有人来处理。”
*
楚离闻言忙跟了上去，走到男人一侧，才想起右手还夹着没来得及灭掉的烟。
他扔也不是，抽也不是，阎靖侧首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望向了他指尖，片刻后，他骤然弯腰，夹走烟送进了自己嘴里。
他脸上仍是平日里的冷静自然，但细细看又有点不太一样，“必须戴这个帽子吗？”
阎靖难得抽烟不凶，换成楚离的烟他仿佛也变得跟楚离似的，吸得很缓很慢，“我看不太清你。”
楚离面上飞速泛红，为他含着自己烟的模样，他哪里还记得前几分钟的忐忑，立马把兜帽往后扯了扯，露出了大半张脸。
阎靖似乎很满意，一边抽烟一边静静地看着他。
楚离讷讷地想说些什么，等阎靖慢条斯理抽完了整支他都还没能整治好自己的语言系统。
阎靖把猩红的烟头掐灭在街边的垃圾桶，“楚离，少抽点。”
楚离盯着那被两人含过的烟头看了两秒。
有点不舍。
更想捡回去。
但他又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阎靖目光已经渐渐重新落回到了他身上，楚离只得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想起阎靖说话的内容，下意识鼓了鼓脸，有些不服气，“你也抽……还抽好多……”
阎靖凝视着眼前的男孩，问得好像漫不经心，“想管我？”
楚离在他的目色里不由得支支吾吾，“不、不敢……”
阎靖盯着人看了会人才再次迈开腿，他故意压着步子，顺着楚离的步速，两人存在着十几公分的身高差，楚离的肩膀时不时地蹭到他手臂。
阎靖侧首垂眸，斑驳的光影偶尔投射到这块窄窄小小的碰触，阎老板心头罕见地升起了一些从未属于过他的闲情逸致与温情。
他的目光从前又何时落到过这些细枝末节。
半晌，阎靖才在空无一人的步道上慢悠悠开了口，“楚离，胆子可以再大点。”
楚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阎靖在说什么，等到明白过来，跟那田地里的土拨鼠似的，猛地昂起了他那张小脸，“阎靖……你、你、你、”
阎靖看得好笑，“我？我怎么了？你平日里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说完，阎靖才问：“住哪儿？”
“天、天玺一号。”
阎靖眉尖轻轻一挑。
楚离注意到了，“说了我住得很近的。”
是近。
近到都住同一个小区了。
楚离到了这会才想起来问：“你刚准备去哪儿？”
“回公司，临时有点事。”
“那会耽搁你吗？！”
楚离问得急，身旁的人却是不疾不徐，“耽搁又怎样？”阎靖插着兜，压着步子倒真有点像散步，满不在乎的样子，“送你回家而已。”
楚离像是陡然想到了什么，“阎靖，这个不能算见面的！”
阎靖在楚离的话里也同时想到了那条约定的短信。
他嘴角擒起了一丝笑，“好。”
楚离斤斤计较，“要另外单独见我才算。”
“好。”
应得这么快，真的当得了真吗？楚离怀疑，想赶紧盖个戳，“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阎靖得去B城出差，他有些无奈，“得等几天，我回来后找你，好吗？”
楚离神色肉眼可见地萎靡了几分，故意气人，“我也很忙的，阎靖。”
阎靖笑，配合他，“那需要我和你提前预约吗？”
楚离一听，心又立马松软了下去，软颤颤地，仿佛化作了一滩小溪水，他飞快摇头，发尾都轻轻扫过了他的肩头，“那还是不用的。”说完，他又眼巴巴地问，“那我呢？阎靖，我要提前多久和你预约呀？”
阎靖发现了。
楚离和自己说话就是与他人不同。
更软糯，尾音微微上翘，真的像极了撒娇。
阎靖有点难以形容内心此刻的感受。
好像心里关着的猛虎通通融化成了黄油。
“不用，多晚我都可以去见你。”
被烟熏过的沙哑嗓音仔细听里头藏着密密匝匝的温柔。
楚离闻言发出了清脆的笑声，他高兴得蹦到了男人面前，倒退着走路，“那说好了，一回来你就要见我。”
阎靖怕他摔，但也不把他拉回来，随他撒欢，只是目光时刻注意着地面，“你还没告诉我红山茶的花语是什么。”
“这都不算见面……”
“所以不肯说？”
“当然不要……”
“好，那下次，下次你得告诉我。”
“好的呀……”
*
此时天玺一号的大门就伫立在马路对面，楚离顿住步子，瞥了下阎靖，就一下，完全没敢多看，然后不得不抬手挥了挥，“我到了，你快回去忙吧。”
阎靖垂眸看向身前的人，看了一会才道：“好，进去吧。”
楚离好似到了这时被强烈的不舍催生出来了一点勇气，“感觉又要挺久才能见到你。”
“不会。”
“真的？”
“真的。”
楚离闻言抬眸冲阎靖露了个笑脸，眼尾那颗小痣都跟着微微上翘，像是活了过来，接着他转过身走向了人行横道，兜帽被他又随手一带，回到了头上，他这次步子走得快了很多，但走到半途他忍不住回头，十几步远外，阎靖仍立在原地看着他，路灯的昏黄光晕仿佛带着柔和的光圈，罩着男人高大的身影。
楚离愣了一下，毫无预兆地，他突然掉头开始往回跑，等到小跑到阎靖跟前，他微微喘着气，看着男人。
那是一双清澈得近乎直勾勾的目光，好像压抑着许多未曾宣之于口的求救和期冀——尽管阎靖眼里这人依旧是足够克制而内敛的。
跟当初在关岛时一样，神情又清醒又冲动。
“你不问问吗？阎靖。”
“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发给你那样的照片。”
阎靖没想过他会直白地问出口。
不过转念一想，这好像才是楚离。
阎靖稍稍偏了点头，似是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只一秒，他便问：“什么叫那样的照片？是漂亮的意思吗？”
问完，他并没有等楚离的回答，自顾自地替人作了答，“楚离，是这个意思吧。”
说完这句，他轻点了下头，“那确实是很漂亮。”
他说得这么诚恳坦荡，丝毫没有来自其他男人身上那种令人不适的明晃晃的凝视。
楚离被这一通话说得脸上，甚至连后颈都泛上了红，他的身体仿佛是阎靖肆意涂抹一块纯白画布，言语是潋滟的粉红，漫不经心却透露着丝成熟性感的行为则是层次分明的嫣红。
楚离不由得想，那以后呢？
阎靖此刻却突然微微弯下了腰，平视着他，“回去吧，要睡个好觉。”
*
晚上将近十一点，韩志林居然接到了来自阎靖的电话。
阎靖在公私方面是个相当有间离感的人，对下属、合作伙伴也是如此。
除非情况特殊，他不会在如此私人的时间打扰对方。
电话接通，阎靖的声音传过来，“志林，不绕弯子，多久，给我个具体的时间，多久我才能正式提出离婚。”
韩志林有点诧异阎靖语气里并未掩饰的急切。
合作多年，阎靖是个多喜不形于色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他尽量言简意赅地陈述如今的进度，“财产在法律层面认定和归属的证据链我们已经和财务团队做了三分之二左右，完成后便到了上次和您谈过的切割阶段，如果公关那边您已经准备好，半个月。”
半个月。
阎靖在心里盘算着同步的计划。
接他的车正好停靠在了路边，阎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王旗在驾驶位透过后视镜看了老板一眼，只见他一脸冷寂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往后闪过的街景，没什么情绪地对手机对面说着自己的诉求，“要快，半个月是我能给你的最大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