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的理智在痛苦中慢慢地回归。

他慢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出现了异常，他或许是生病了，虽然病因未知，但冷静下来后他感觉到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痛苦。刚刚醒来的时候那种濒死般的感觉只是半梦半醒间的错乱，他以为自己还在那个厂房里，他把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带进了现实。

实际上他还能呼吸，尽管呼吸确实让他很难受；他还是能动的，至少拿起手机打了120不成问题，甚至他或许还能慢吞吞地强行挪动到隔壁去敲溯舟的房门……

可是他不敢动。

他僵硬地躺在床上听着耳边的雨声，大脑中理智把现状梳理得很清楚，可是他不敢动。

真的没有一双手悬在他的头顶等着他一动就掐向他的脖子吗？空气里真的干干净净一丝血腥味也没有吗？他真的只是生病了……不是要死了吗？

如果不想死，你就该立刻拿手机打电话，找人来帮你，越快越好，江砚……别像个胆小鬼。去拿手机，它就在床头，伸手……江砚！

不行。

江砚刚刚平缓一点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越急促越喘息得艰难，他有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绳子勒住他的脖子吗？

粗糙麻绳的触感好像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脖颈间了……刺痛的，紧勒的，摩擦间的窒息感那么真实，那真的是过往吗？那只是梦吗？窗外在下雨，是巧合吗？雨，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习惯不了……好多东西，他早该放下的，他什么也放不下……总是如此，江砚。你能做到什么呢？

咚咚咚。

是什么东西，在敲门？

江砚内心的恐惧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他觉得他一定是真的要死了。虽然那些把他绑起来的人根本不会在进来前礼貌地敲敲门，但是他一定是要死了。他一定……

“江……砚？”

他听到了溯舟的声音。带着迟疑和试探，尽其所能地扬高了声线以至于听起来有些不像他。但确实是他。

江砚听到这个声音，好像自己身上的某个封印突然被解开了，他猛地弹了一下，然后慢慢撑起身，挪到门边靠着墙按下了门把手。

门打开时，他已经有点站不住，几乎是栽在了溯舟的身上，用最后的力量说道：“打120。”

然后他似乎就昏过去了。但最后他还是瞥到了溯舟前所未有的恐慌的神情。

江砚醒来时是在医院里。

溯舟坐在他的床边一直紧盯着他，在他睁眼的第一秒就发现了他的醒转，立刻喊来医生护士给他做检查。江砚晕头转向地躺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就发现溯舟已经被挤到了人群的最后面，但是没有一点儿怨言，只是从人群的空隙中目不转睛地望向他。

江砚想叫他过来，但时机似乎确实不合适。他又不忍心溯舟一副有点被冷落的样子，于是就一直侧头看着他那边。

护士说他的症状是马毛过敏引发的。

江砚忍俊不禁：“什么？”他还真没有听说过对马毛过敏的人，不过想想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么，没听过不代表就没有，偏偏让他给撞上了。

所幸江砚的过敏症状并不算很严重，救治得也还算及时，因此并没有什么大碍。护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去了，江砚立刻招手叫溯舟过来。

溯舟垂着头坐到他身边，没看他。

他看起来简直愧疚得快要死掉了。

江砚根本不花任何心思就能知道溯舟此刻在想什么。骑马是溯舟提出来的，不料这想法导致江砚生了这么一场看起来很严重的病，溯舟心里估计已经想着万死难辞其咎了。江砚当然一点都不会怪他，意外如果要发生的话在哪儿都能发生，更何况这种小概率事件，谁能料到呢？发生了，也只能怪运气不好。

可是他怎么说服得了溯舟啊，溯舟那么一个擅长往自己身上揽错的人。

江砚想了想，拍拍溯舟的手背：“多亏你来敲我门，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发现我……”

这话说得也不对。这不是明摆着又强调了一遍自己险些被置于多么危险的境地吗？

“你怎么会突然过来找我的？”他强行话锋一转，提了个问题。

溯舟用听起来就很低落的语调回答他：“我问了那个送外卖的人，他说，你只点了一份，我就想问问你。”

江砚的问句没能成功转移他的愧疚，他的尾音特别轻，好像略微哽咽了一下，有点遮掩不住的样子。但还好没有真的哭起来，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重新平静了一点。

江砚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手还搭在溯舟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他的指节。

他说：“没事的，这不是没事吗。”

溯舟低声说：“对不起。”

江砚说：“原谅你吧。”

其实这句原谅没有意义，因为他根本也没有怪责。但是溯舟这样道歉，江砚也想叫他安心。

江砚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就这样翻篇了。算是久违地生了一场病，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这趟出来玩反正也是玩开心了。溯舟心里可能没有那么容易翻篇，但时间长了，自然而然也就会淡忘了。本来就只是一个小小插曲罢了。

但他没想到，且不论溯舟何时能把这个小插曲给忘掉，他自己，反倒才是一直没能翻篇的那个人。

他开始很频繁地做噩梦了。

好多个夜晚，他都从被掐得窒息的梦里仓皇地惊醒，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不太敢动了，裹在被子里静静地愣很久，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忘不掉的回忆。

忘不掉，到底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呢？

他心中冒出这个疑问，愤怒一下子充满了心脏，他觉得痛恨，恨自己为什么忘不掉。

换作是江墨，在那次绑架被救出来的第二天就可以恢复冷静与理智继续去上学了。如果是徐清经历那种事，在一两个星期的恐惧之后可能也就忘怀了。哪怕是江莘宜那样的小姑娘，遇到绑架这样的事可能倒会比他那时机灵的多，说不准自己就能想办法逃出去。

江砚想了好多人如果经历那场绑架可能会有的反应，他觉得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自己那样无用地沉溺在过往里。那么久远的过往。甚至是——他最后想到，溯舟呢？

比他所经历的一切漫长了几千倍的折磨，那人一一经受之后，一颗心却似乎比他还要干净通透。

偏偏只有他。他懦弱至此。

江砚为此感到极端的愤怒。

他在夜里睡不着，白天恹恹的，黑眼圈浓重起来，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他也不像之前那样热衷于逗溯舟说话，他没什么兴趣说话，只是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刷手机，有时候发呆，发呆时强迫自己把那些经历再回想一遍。

一遍遍想吧。直到想起它们时不会再颤栗为止。

不知溯舟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他不知道。但后来他坐在客厅里时，溯舟就会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一些。可是他的思绪难免还是偶尔被剧情中爆发的冲突所扰乱，有时他把目光移到屏幕上看着那些狼狈地发着狂的人，心里觉得他们好像都有病。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被自己吓到了，不明白怎么回事，他站起来，走回楼上自己的房间。

过一会儿底下就完全听不见电视的声音了。

江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很迷茫，发现找不到事情做。他发微信找江墨要了几份文件，想用工作让自己忙起来。看了几行他只想把电脑给摔了，站起来，又坐回去，没有任何事情想做。但是自己要来的工作还得撑着处理完。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快半个月，江砚感觉自己像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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