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宇凡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吃午饭的时间点了,浑身酸疼提不起劲,脑袋昏昏沉沉抬着都费劲,浑身上下就没一块是正常的。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开门走到客厅时,一向友好热情的小白和小黑,今天竟然都只是趴在院外的墙边朝他这边看了两眼,然后又继续趴着晒太阳,要是平时见他来早就摇起尾巴扑上来了。
梁宇凡蹲下来唤了两声。
两只狗儿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起身便又挪了个离他更远的地方。
这让梁宇凡有点摸不清头脑。
茶几与沙发上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梁宇凡按着太阳穴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他刚坐下,院外就传来了梁静静欢呼雀跃声。
“哥!你醒啦,”梁静静快步上前,“锅里有醒酒汤,我去给你盛。”
“醒酒汤?”梁宇凡回头看向厨房,“你做的?”
“不是,”梁静静很快端出一碗出来,放在茶几上,“是莫池哥,他上班中途回来,见你没醒特地照食谱上做的,我尝过,还不赖呢。”
“他早上还有说其他的没有?”梁宇凡接过碗喝了一口,还真不赖。
梁静静耸了耸肩:“没有吧,他一早就去上班去了。”
“哦…”梁宇凡若有所思,沉重的脑袋不容他深思片刻,就开始晕了。
他嫌弃的闻着五味杂陈的衣服,两大口喝完醒酒汤,就直接冲进卫生间冲了一把澡。
浑身的臭味一洗而净,毛巾盖在头发上,吸收水分,梁宇凡穿着一件白色短袖,黑色五分裤,集市上十块钱一双的老款拖鞋,浑身上下不超过一百块的样子。
梁静静坐在沙发上没离开,笑嘻嘻的一脸讨好样,“嘿嘿”贼笑了两声。
“哥!”她叫住了梁宇凡。
“咋了?”梁宇凡扯下毛巾揉起头发。
他往房间走着,梁静静就起身跟在跟后。
梁宇凡打开衣柜,为数不多的衣服都被随意叠放在一起,唯独那件黑色西装整整齐齐的挂在杆子上。
他一时看的愣了神。
“哥。”梁静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梁宇凡这会回了神,关上衣柜,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梁静静止不住溢出来的兴奋,一双眼睛都笑眯了,露着一排大白牙激动道:“我找到工作了!”
“什么工作?”梁宇凡心里揣着事,脸上没太大反应,杵着拐杖坐在床边,“下班晚吗?”
“小吃店,不晚的,”梁静静跑去坐在了旁边,“上午九点到晚上五点半,工资两千二,怎么样,还可以吧?”
“一个月才两千二?”梁宇凡觉得有点太少了,“什么时候上班?”
“两千二不少了,我要是说我是来打暑假工的,工资指不定还没这一半多,”梁静静龇着一口大白牙,笑不拢嘴,“我跟老板说了,明天就可以上班。”
“你呀,”梁宇凡弹了一下梁静静的脑门,无奈摇摇头,“小机灵鬼。”
梁静静小有得意一番的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忽然猛的一惊,跳下床,一惊一乍道:“哥,我不跟你说了,娜娜她爸妈今天过来接她回家,我得去送她,迟到可就完蛋了。”
“注意安…”梁宇凡的话还没说完,梁静静的小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他眼前。
他深叹了口气,摇着头,无奈笑了起来。
梁宇凡起身从衣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老旧的皮夹,皮夹里只夹了一张照片,他从里抽出了那张像素极差的黑白照片。
相片的画质特别像是那种报纸上扣下来的样子,模糊不清楚,一眼望去最引人注目的是图片里的救护车和医护人员。
梁宇凡的指尖轻轻在照片上划过,最后停留在照片里,那个身影最狭小最为不起眼的男生身上,男生蹲在烂车旁穿着厚棉服目光直视着救护车。
只有一个侧脸且模糊看不清。
不得不承认,周琛大学时期的模样,与照片上的人,确实是有着几分相似。
周琛比他大一届,长相英朗,个头比他矮那么点儿,周琛追了他一个学期,大二的时候他们才在一起,用室友的话来说,就是他太慢热了。
室友不歧视同性恋,也会经常调侃他,也只有像周琛那样的人才能够坚持一个学期,要是换做别人,估计早就换人追了。
即便他明确的告诫过周琛,自己有喜欢的人,周琛也依然没有放弃。
那时的周琛卑微到,甘愿成为另一个人的替身。他喜欢盯着周琛的侧脸,脑子里却满是那个人的身影。
直到大四那年,周琛开始对他躲躲闪闪,经常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有时会接连几天都见不到面。
此时此刻,梁宇凡的耳边仍然能回荡起,大学刚毕业没几天,送快递的小哥说的那句:“你的快递。”
拆开白色文件夹,里面是一封通红刺眼的红色请柬。
一张…结婚喜帖。
在一起的时候,为了不亏欠周琛,他付出的并不比对方少,除了不爱。
周琛说他的心是铁做的,怎么也捂不热。
梁宇凡知道周琛是真的想离开了,因为那句:“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再后来,周琛结婚了。
他便又开始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梁宇凡深情的望着照片中,迷你一般大的男人,摸了摸嘴唇,勾起唇角的同时,心里还是会泛起失落的悲伤。
梁宇凡把吐的一塌糊涂的垃圾袋扎紧,杵起拐杖,朝门外的蓝色垃圾桶走去,前脚刚跨进门槛。
身后就传来了宋莫池的声音。
“梁宇凡!”
“点外卖吧,我没做饭。”梁宇凡没回头,继续往家门口走着。
宋莫池回来,无非就是两件事,吃饭和偷懒。
“我知道,”宋莫池的声音跟了上来,“醒酒汤喝了吗?”
“喝了,”梁宇凡这次回了头,竖起大拇指,“还不赖,厨艺有进步。”
“那可不,我可是研究了两小时,”宋莫池小跑上来,扶着梁宇凡,“我就说吧,我果然还是挺有这方面天赋的吧。”
他拍了拍梁宇凡的肩膀,扬着眉,嘿嘿笑了两声:“看来注定你得养我。”
梁宇凡挺直的腰杆愣了两秒,笑了笑:“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点一份。”
“不挑,”宋莫池说,“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那我可就随便点了啊,”梁宇凡坐到沙发上,扔掉手里的拐杖,拿着手机不停探询店铺,“你要喝什么?”
“随便…”宋莫池脱口而出后,便后悔了,连忙掏出手机翻了翻店铺,“我自己点,你要喝什么?”
梁宇凡耸了耸肩:“都可以。”
宋莫池漫不经心翻阅着店铺,实则是在寻找目标,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停下来:“奶茶喝吗?”
梁宇凡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今天怎么突然想喝奶茶了。
毕竟在他印象里,宋莫池解渴的方法从来都是一瓶矿泉水搞定,碳酸饮料都不带沾的那种。
“行。”梁宇凡还是毫不犹豫的点下了头。
梁宇凡关掉手机,靠在沙发上,歪过头看向宋莫池:“静静说,昨晚是你照顾的我…谢谢!”
宋莫池笑了笑没说话。
“昨晚…我没说什么吧?”梁宇凡小心翼翼问。
“没有,”宋莫池故意调侃起他,“你酒量也太差了,以后可别再喝了。”
梁宇凡挠了挠头,瞥了一眼远处的狗,问道:“大白和小黑,是不是病了?”
“病了?”宋莫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两条窝在墙角的狗子缩着脑袋,盘趴在地上,完全没了以前活蹦乱跳的模样。
宋莫池想起昨晚梁宇凡抱狗痛哭的那一幕,不经意同情起狗子们来。
“不会吧,”宋莫池唤了两声小黑,见对方没有过来的意思,又说,“可能早上吃撑了,不想动而已。”
“吃撑了?你早上给什么给它们吃了,”梁宇凡说着就要过去,“我过去瞧瞧。”
“唉唉唉…别别别…”宋莫池急忙拉住执意过去的人,“我喂的迟,它们不得消化消化啊,晒太阳,晒太阳呢。”
他在心里为狗子们捏了一把汗,要是被梁宇凡知道昨晚抱着大白说吃狗肉的事,还不得死了的心都有。
梁宇凡抬头看向宋莫池,两人四目对望凝视了几秒后,梁宇凡移开了目光,靠在沙发上。
“算了,反正我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梁宇凡说。
宋莫池的目光锁向梁宇凡那条受伤的腿上,身子往他边上靠了靠,神经兮兮的问:“我听说在石膏上写祝福语,腿会好的快一些。”
“胡编乱扯的,”梁宇凡一语道破,质疑的望着宋莫池,“这你该不会也信吧?”
“哎…”宋莫池站起来从抽屉里找了支黑色马克笔,然后又凑到梁宇凡身旁,暗戳戳,“试试呗,图个吉利也好啊。”
梁宇凡以一副大佬坐姿靠在沙发上,目光仰视,把腿伸到宋莫池面前:“喏,你不嫌弃就写吧。”
“你英文怎么样?”宋莫池问。
“干嘛?你要写英文?”梁宇凡看了看腿,又看了看他,“我英文…挺烂的。”
宋莫池咬下马克笔的笔帽,笔头在石膏腿上停了一下,然后很小心的认真写了一段英文。
Fortune favors the bold,爱心。
梁宇凡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七歪八扭的英文,看到最后愣住了。
爱心?
宋莫池盖上笔帽,松了一口气:“好了。”
梁宇凡假意瞄了一眼,装模作样说道:“你这写的什么?F–O–…那个英文怎么读?”
“你真看不懂?”宋莫池诧异看着他。
“巧了,”梁宇凡一拍手,“英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看不懂就去查新华字典去,”宋莫池笑着说,“需要我给你买本翻译字典吗?”
“我妹多的是,”梁宇凡摸着石膏上的英文,“你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宋莫池举起双手:“我可不敢啊。”
“那你把笔给我,”梁宇凡摊开手掌,“礼尚往来嘛。”
“不给,”宋莫池把笔高高举起,“有本事你自己来拿。”
“我也给你写一段呗,你不说吉利嘛,”梁宇凡慢慢靠近伸手去抢,“你给我。”
宋莫池摇着头,身子往后靠。
梁宇凡瞄准被举高的笔,趁着一个不注意就扑了过去。
“喂!”宋莫池完全没想到他会扑过,整个人直接跌在了沙发上。
梁宇凡终于抓住了马克笔,可整个人却是趴在了他怀里。
宋莫池被死死压在沙发上,面对突然扑过来的人,仅存的理智迫使他压制住内心的渴望。
两人的姿势在尴尬的气氛中僵持了几秒,然后被冲进院子内的脚步声打断。
“你好!外卖!”
空降的一声喊,两人从慌乱的阵脚中站起来。
“抱歉!”梁宇凡垂下头,手里捏着马克笔,转身接过递过来的外卖,“饭来了,吃饭吧。”
宋莫池坐在沙发上,看了两眼梁宇凡后,问道:“可以冒昧的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梁宇凡说,“什么问题?”
“你很爱他吗?”宋莫池说。
外卖的塑料袋松开了一半,梁宇凡自然知道话意中问的是谁,淡然一笑道:“你是指以前还是现在?”
“都有吧。”宋莫池说。
“还好吧,谈起爱的话,被欺骗的痛恨会更多一点,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梁宇凡低着头,开着饭盒漫不经心,“你要是讨厌同性恋的话…”
“不讨厌啊…”宋莫池快速劫下话。
梁宇凡掰开饭盒盖子上的手顿住了,鼻子有点发酸。
“我上初中的时候经历过一次霸凌事件,因为长得秀气,加上身子骨弱吧,不如其他男生那般有阳刚之气,”梁宇凡埋着头,“怎么说呢,挺印象深刻的,然后我妈就给我报了散打,说是可以强身健体。”
“不过我估计她也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我学的吧,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有了同性恋这样的话题,”梁宇凡低着头自嘲冷笑一声,“人各有异,有人讨厌就会有人喜欢…”
梁宇凡说到这里,哽咽住了,不想去回忆那段噩梦般的往事。
宋莫池静静听着,听着梁宇凡轻描淡写说出来的往事,但平静的心还是会跟着堵的闷的慌。
梁宇凡扒了口饭,继续说:“其实,习惯就还好。”
宋莫池干咳了两声,有点后悔自己起的话题了。
停在半空中的手臂,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随意的往梁宇凡肩上一搭:“那是你没遇上我,我上高中那会,可是人称高中部小霸王。”
梁宇凡紧绷的身体,瞬间缓和了许多,他把宋莫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现在也能够看出来。”
宋莫池搓了搓鼻子,瞥了眼梁宇凡:“其实我高中那会儿,身边就有朋友喜欢男生,所以我才不讨厌,喜欢什么,喜欢谁,是男是女,我觉得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辈子认定的这个人是谁,就够了。”
后半句话,宋莫池是盯着梁宇凡说的,气都不敢喘一下。
梁宇凡挪开了目光,平静地“嗯”了一声。
宋莫池没有陈胜追击的打算,梁宇凡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两天的事,他不想到时候梁宇凡又深陷进去。
就在这时。
门被敲了两声。
穿着工作服的李文杰,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外,举着奶茶:“您好,你们点的奶茶!”
坐在沙发上的俩人一同回头。
梁宇凡看了宋莫池一眼。
宋莫池走过去拿出来一杯,看了一眼李文杰把袋子又塞到他手中:“请你喝了。”
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发现李文杰耳朵上带了一只类似于蓝牙耳机一样的东西,但他肯定得是那不是什么蓝牙耳机。
他把另一杯放到了梁宇凡手边。
李文杰站在阳光下,额头上流着汗,炎热的天气将他浑身浇了个透,他拎着奶茶,站在原地,神色凝重。
宋莫池低头吃了两口饭,身后的门外没了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杯奶茶原封不动的放在门边太阳晒不到的那一小块阴凉处。
李文杰早已没了踪影。
宋莫池放一块筷子,跑过去拎起奶茶,笑了起来:“嘿,这小孩儿。”
梁宇凡看着宋莫池摇头轻笑,明明就是故意而为之,却总是喜欢这样拐一个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没好意思当面拆穿,在宋莫池朝沙发这边走过来时,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