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近一丈高，通体血红，浑然一体，仿佛是无数鲜血铺洒铸造，仅是望着，便觉一阵强烈的不适。

祭坛几步之遥处摆着一张红木长桌。

桌上纹路雕工细腻，长青不朽的松树和展翅而立的仙鹤皆栩栩如生，只是可惜那构图的红木红得诡谲，于是这松鹤延年的美好寓意便也裹上了一层阴霾。

叶锦熙离得尚还有段距离，扑面而来的刺鼻血气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挥舞着扑过来占据了他周身全部的空气。

但他却难得没有立即甩着尾巴用盛桓溪的衣袖挡住自己。

“怀灵果。”他望着长桌，认出了那雪白透粉的果子，有些惊讶道。

“过去看看。”颇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叶锦熙用尾巴戳了戳盛桓溪小臂，催促道。

盛桓溪应下，几步上前。

叶锦熙就看得更清楚了。

红木长桌上摆着三个白玉盘子，每一个盘子里都静静放着一颗和婴儿拳头差不多大小的桃型果实。

果实通体雪白透粉，果实中央部分到顶端的尖尖渐变成剔透的全粉色，散发着浓郁的灵气。

但那灵气却被身下的白玉盘牢牢困在分寸，甚至因为灵气过于浓厚，凝结成了水滴，一滴一滴点缀在果实上，衬得果实越发玲珑可口。

“是怀灵果没错。”叶锦熙确定了是怀灵果，却越发感到不可思议。

怀灵果树早已失去踪迹近万年，云染微年少时曾有段时间对怀灵果抱有极大兴趣，在整片大陆寻找，却一无所获，最终只得遗憾作罢。

没想到今日会在冯府一次见到三颗怀灵果。

不过虽说如今怀灵果已经成为传说，但其实怀灵果的效果很单一，就是补充灵力。

怀灵果树两千年一开花，两千年一结果，再有两千年果实成熟，一次仅有五枚。

成熟坠地的怀灵果蕴含了千年灵力，每一滴汁水都灵气氤氲。

可实际上怀灵果对于修者来说颇为鸡肋，用六千年时间等待一枚怀灵果成熟，还不如多费些功夫将手中灵石都换成上品灵石。

一块上品灵石蕴含的灵力必然比不上怀灵果中灵气，但多用上几百上千块便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叶锦熙对面前这三枚怀灵果倒是十分满意。

他和盛桓溪其实早该进阶元婴，他本打算等回到南桑巡检司便带着盛桓溪找个灵气充裕的山林闭关。

但有了怀灵果，他们倒是不必苦哈哈的从外界努力汲取灵力，只需一颗怀灵果，吸收了其中的灵气就足以冲击破境。

这可能就是云染微当初会对怀灵果感兴趣的原因吧。

毕竟很少有修者破境时放着外界灵力不去吸取，反而堆着山高的灵石专心致志地做一个灵石粉碎机。

可是怀灵果却不同，几口一个，不仅缩短了闭关时间，还压缩了淬炼灵力的功夫。

——三颗怀灵果啊，刚好可以他自己一颗，盛桓溪一颗，云染微一颗。

叶锦熙望着怀灵果美滋滋的想。

不过他也就想了一会儿，很快便回神，决定先不动怀灵果。

怀灵果和方才那些孩童不同。

困住孩童的那间矮大的木质建筑早已经被他摸透了，上面阵法的每一笔走向他都一清二楚，将里面的孩童全部带走他也有把握不惊动任何人。

可怀灵果却不同。

它放在这里，必然很重要，尤其是它还和祭坛离得这么近，叶锦熙准备去祭坛上看过确定了安全再动手。

况且，和孩童相比，怀灵果终究是死物。

叶锦熙虽对世间的很多苦难无动于衷，可也不是铁石心肠。

在不伤害他所在意之人的基础上，他还是愿意在遇到时伸手扶起跌倒的挣扎者。

举手之劳罢了。

特别是在今日冯府这样的他主动跻身掺和之事上。

忆起白日里四娃期盼的目光，叶锦熙仰头去盯盛桓溪：“我们去祭坛上瞧瞧。”

盛桓溪如同一只温顺听话的认主狼狗，对叶锦熙的指挥言听计从。

跃上了血色祭坛，他们两个这才发现这圆形祭坛正中央有个七尺宽的凹陷，源源不断的血腥气息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盛桓溪不用叶锦熙提醒，已经迈步走过去。

尚还有几步距离，血色波浪就翻涌着撞入视野。

盛桓溪又前行几步，直到只有半步之遥，才稳稳立好。

这时，凹陷处便全部清晰的呈现出来。

浓郁的、深不见底的红色液体中，隐约可见浮动着一个身影。

他花白的头发和皱纹满布的脸在红色液体的晃动间，透着阴森惨白的怪诞。

“是血液。”叶锦熙尾巴轻拍在盛桓溪小臂上，发出细碎的声音：“……还有愿力？”

说着，他的尾音带上了些不确定。

“是愿力。”枯哑的女声远远传来：“他们每隔三日就会从牢笼里带来一批孩童。那些孩童站在祭坛上，满面惶恐，不知所措，只能紧紧靠在一起汲取些微薄的力量。”

“这时，冯氏族人会告知他们，很快他们就会在午夜时分被投进血池。但在这之前，他们可以许一个愿望，数十位孩童许愿时散发的愿力就会被血池吸收，和孩童血液一起为冯氏老祖提供生命力。”

“为了让那些孩童的愿力更加纯粹持久，冯氏族人还会随手选择几个孩童，完成他们的愿望。当然，除了让他们不被投入血池。”

叶锦熙恍然，怪不得四娃的那位入了冯府的‘小何’可以回到乞丐窝提醒四娃。

不过，想来小何已经凶多吉少了。

盛桓溪握剑转身。

祭坛下，白袍人静静站立。

叶锦熙贴着盛桓溪结实的肌肉曲线放平尾巴，拧起眉，颇为费解。

白袍人一出声，叶锦熙便察觉她是元婴修为。

可元婴修为竟能避开灵蝶的查探？

叶锦熙有些狐疑的探头盯着她，却只看到了半张掩在兜帽下的厉鬼面具。

“是少谷主啊——”

随着白袍人奇异语气一同而来的，是她准确落到盛桓溪腕间青龙身上的视线。

叶锦熙没有躲，反而用尾巴在盛桓溪手中轻轻一勾，示意他平静。

然后，叶锦熙从盛桓溪腕间滑出，在飞出一小段距离后幻化为少年形态。

“你是谁？”他问。

白袍人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徘徊在叶锦熙精致张扬的眉眼处，说不出的眷恋和……恨意。

“神葬谷弟子？”叶锦熙对其目光视而不见，继续问道。

“我早已经被除名……”白袍人终于开口：“不过本来也称不上神葬谷弟子。”

她语气里似是含了些嘲讽：“看我的根骨和修为就知道了，神葬谷有那么多选择，怎么可能选择我这种毫无天赋的人当弟子。”

叶锦熙眉峰微扬。

神葬谷不似其他宗门将弟子分为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神葬谷只分亲传弟子和普通弟子。

亲传弟子便是拜谷主、谷中长老等为师的弟子，他们除了神葬谷弟子统一的大课外，还可以单独接受师尊的授课，月俸也比普通弟子高上一些，还有师尊时不时的补贴，日子比之普通弟子好上许多。

普通弟子则人数众多，但因神葬谷不分内外门，故对招收弟子的要求比之其余宗门高了不止一截，所以比起其他门派来，神葬谷每次通过弟子试炼的人都要少上许多。

白袍人确实不像神葬谷弟子。

叶锦熙打量着她。

那件白袍虽是件法器，却品级不高，能遮挡部分神识对白袍人的查探，但身上气息却做不得假。

叶锦熙为青龙，司掌生机，对于各类气息很是敏锐。

白袍人绝不是他们这一代修士。

不过她说早已被除名，除了弟子名册……

叶锦熙扬眉：“你曾是神葬谷侍女？”

这里的侍女侍卫可与仆从不同，他们大多是神葬谷谷主或长老在谷外捡到的弃婴。

他们由神葬谷养大后，若不愿离谷，资质好的通过了弟子试炼就可成为神葬谷弟子，若是资质平庸，也可以选择成为侍卫侍女，虽待遇比之神葬谷弟子低上一些，需干些杂活，但也可统一接受神葬谷教导来进行修炼。

若是白袍人曾是神葬谷侍女，想必对灵蝶有一定的了解，因此，叶锦熙没有发现她也算正常。

不过——

叶锦熙神色探究的看着白袍人。

据他所知，神葬谷早在二十六年前就遣散了全部的侍卫侍女，而且再次捡到弃婴，也不会养在神葬谷，而是统一送入叶衣城抚养。

没想到今日他竟会在这里看到位神葬谷曾经的侍女。

白袍人似是笑了下：“少谷主竟还记得神葬谷曾有过侍卫侍女。”

“我不记得了。”叶锦熙坦然道：“只是我曾翻看过神葬谷历年记事，上面有些记载。”

“原来如此……”白袍人喃喃自语：“还没恢复记忆吗？”

“也是，不然为何如此平静。”

叶锦熙对她知晓自己失忆之事倒不意外，毕竟他自万年之后回来便从未掩盖过失忆之事。

不过，她后一句话却让叶锦熙颇为不解：“我认识你？”

“是啊。”白袍人哈哈笑出声来，音色干枯，在夜色下颇为阴森：“我是被老谷主捡回神葬谷的，长大后又在谷主身边伺候，少谷主啊……你小时候我没少照顾你。”

叶锦熙眸色微沉。

云染微不会无缘无故将照顾她多年的侍女遣出谷去。

“你做了什么？”他冷声问。

“我？”

白袍人摘下厉鬼面具，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面孔：“我只是行了个方便。”

她扯起唇角：“没想到，却害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