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微凉的夜风被灵力截去了凌厉，轻轻拂过面庞时只留下一片柔意。
身后喧嚣乍响，又在极速飞驰中慢慢远去。
叶锦熙觉得自己方才在这段路上的速度绝对是突破了自身极限。
追兵渐远，他和盛桓溪慢下疾驰。
“咳咳……”白袍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呛着咳出，源源不断的血迹流淌，浸湿了衣袍。
叶锦熙闻声用眼尾余光瞥了一眼这位此刻完全靠着腰间缠绕的鞭子才勉强坠在他们身后的虚弱女子。
本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眼，可在含着青龙神力的眼眸下，一切虚幻与痕迹尽显。
待看清楚虚空中若隐若现的纹路后，叶锦熙眉心蹙起，眼中诧异：“同命咒？”
“是冯老祖？你和冯老祖命系彼身。”叶锦熙很快便反应过来，语气从惊异到笃定。
白袍人笑笑：“对，冯老祖死了，我也要死了。”
叶锦熙拧着眉毛，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凝练出来的青龙神力被他一股脑儿扔到了白袍人身上：“同命咒作用于魂魄，天道承认你们性命相系，我也无法救你，只能用生机为你拖一段时间。”
“生机……”白袍人垂眸，语气有些奇异，似是感慨：“冯老祖死于生机，我却靠着生机还能再活一会儿……”
叶锦熙扯住盛桓溪手腕，任由盛桓溪领着他前行，把注意力放在了白袍人身上。
白袍人显然也明白叶锦熙为何会耗费神力为她续命，没有隐瞒的意思，坦诚道：“冯老祖在尚且还余有一些寿命时求助于魔族，想求得秘法延长寿命以求突破。可随着时光流逝，他的修为依旧一动不动，更是直接陷入昏迷，早已与活死人无异。”
“孩童祭献虽维持着他的生机不散，可这秘法有违天和，凝聚护佑下的生机也是被污染了的。”
叶锦熙想起同样用魔族秘法延续生命的吴霄风，厌恶拧眉：“魔族总是用他人性命与鲜血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
“是啊——”白袍人笑笑，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青龙主木，你的灵力里带有的生机更是纯净无瑕，所以青龙生机是那秘法的克星。你将青龙生机放入了血池，秘法已破，冯老祖必死。”
叶锦熙垂眸直视白袍人的双眼。
他身姿挺拔，明明手中长鞭上还绕着一个人，但在深邃的夜色中依旧如竹傲骨凛然，不见丝毫吃力。
“同命咒是何时印下的？”他道：“我不觉得你会将性命系在一个濒临死亡的修士身上。”
“一开始便有。”对于叶锦熙的评价，白袍人毫不反驳。
叶锦熙猜到一些，扬眉想再追问，就听盛桓溪低声道：“师兄，我们到了。”
叶锦熙扭头去瞧。
果然，他们回到了今日白天里隐藏踪迹的那片森林。
那棵由宫殿法器幻化而成的挺拔大树在夜风中摇曳着叶子，若不是叶锦熙曾在宫殿上留下一丝气息，还真很难一眼分辨出来。
“我们先进去，一会儿再说。”叶锦熙先是抛给白袍人一句近乎命令的话，然后才望向目色柔和注视着他的盛桓溪：“我们进去。”
“好。”盛桓溪心念一动，宫殿渐渐从幻化形态中显露出薄薄的影子。
盛桓溪一马当先，率先走向看起来宛如虚影的宫殿，推开殿门后让到一旁。
叶锦熙也不客气，本想长鞭一甩将白袍人扔进去然后自己再进去，可余光瞥见白袍人身上已经被血色浸透的白袍，迟疑一下，终是迁就着白袍人的速度，慢慢进了殿。
盛桓溪等叶锦熙和白袍人皆进到殿内，才走了进去。
殿门在他身后慢慢闭合，虚影散去，原地只余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月色下投下婆娑的影。
叶锦熙进到殿内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四娃挑起眉：“你怎么醒了？”
“我睡不着，就来殿里看看。”四娃小声道。
盛桓溪让他去休息时就已经告诉过他今晚他们的打算，因此四娃此时就忍不住向叶锦熙身后看去。
——小何回来了吗？
但除了站在叶锦熙身后如同沉默地守护主人的狼犬的盛桓溪，他只看到了血色淋漓的白袍人。
目光触及到白袍人疤痕满布的脸，四娃忍不住缩了下肩膀。
“明日再说。”叶锦熙想到空间法器里的那些孩童，有些头疼。
但现在从时间不多的白袍人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要紧，反正空间法器可以容人长时间生存，等问完白袍人再去提此事也来得及。
不过，他低眸看到四娃脸上掩不住的期待和眼中害怕得到坏消息的惶恐神色，松了口：“我先让你进去找，冯府内院的孩童都在那里了。”
说着，他指尖灵光微点，在四娃身上印了个护身符，然后一把将四娃扔进了空间法器里。
虽说他心中明白小何已经凶多吉少，但四娃既然挂念着，便小小满足下他的急迫吧。
说不定，小何还活着呢。
做完这些，叶锦熙再次看向白袍人。
“同命咒是怎么回事？”他问。
“魔族不信我。”白袍人道：“我当时被逐出神葬谷，修为虽未被废，但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这时魔族找到了我，让我为他们效命。”
“魔渊在大陆北侧，神葬谷却在西南方，魔族千里迢迢只是为了一个神葬谷弃徒？”叶锦熙冷笑。
人族和魔族互相敌视，虽说在当年那场大战过后，魔族退守魔渊，但这并不意味着除了魔渊，大陆其余地方就见不到魔族踪影。
只不过是魔族会刻意避开人族修者门派所在之地，避免引起纷争罢了。
——那场大战，太过惨烈。
也正因此，白袍人一被逐出神葬谷，就有魔族在谷外等待便显得古怪极了。
“绿迢是魔族的探子？”叶锦熙问白袍人。
“是。”白袍人苦笑：“多年相处，我竟丝毫不知道绿迢竟然和魔族有联系。”
“我到了魔渊才知晓绿迢是被掳去魔渊的人族女子和魔族生下的孩子。她虽有一半魔族血脉，但身上却无一丝魔族特征。”
“绿迢的父亲是魔渊十大城主之一的灌兜，绿迢年少出谷时碰到了灌兜，灌兜认出绿迢是自己的血脉，与她取得联系。”
“绿迢……她…比较争强好胜，许是有魔族血脉的缘故，她天资愚钝，修为进速也慢，因此听了灌兜蛊惑，成为了魔族探子。”
说到此处，白袍人语气艰涩起来：“她对你动手时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但她却联系了魔族，让他们带走我。……她真的很了解谷主，知道谷主会留我一命。”
她觉得可笑，又觉得悲哀。
神葬谷多年养育之恩，竟不及绿迢心中那丝嫉恨不满。
“不过如今魔渊十大城主之一的灌兜早已被狰厌取代。灌兜在一次外出时偶然遇到谷主和衔霜剑尊，被困十日十夜，硬生生被折磨至死。”
白袍人敛起脸上似哭似笑的神色：“我想谷主和衔霜剑尊已经知晓了你的死亡是魔族在幕后推动。这些年来，魔渊十大城主换了十分之四，皆是谷主和衔霜剑尊出手。”
叶锦熙羽睫轻颤，心中酸涩不已，但顾忌着白袍人，面上依旧沉静，不动声色地听白袍人讲话。
“我虽然跟着魔族去了魔渊，可他们不信任我。”
白袍人微顿了下就继续道：“人族在魔渊难以生存，我堕魔后才好上一些。许是因我堕魔后再无法回到人族，魔族也愿意让我参与些事情。”
“但他们始终警惕。他们不信任我，每次任务都会有魔族跟在我身侧监视。”
“这一次冯氏的事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接手任务。但虽然没有魔族跟在我身边，他们却把我和冯老祖的性命用同命咒连在一起。”
“任务失败，我就和冯老祖一起去死。”白袍人扯起抹冷笑，疤痕狰狞的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可怖。
“冯氏和魔族的交易详情说一下。”叶锦熙对白袍人狰狞的模样视若无睹，淡淡道。
“冯氏手中有三枚怀灵果，魔族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五行灵物……”
“五行灵物？”叶锦熙敏感的神经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再次冲上心头：“寻找五行灵物做什么？”
“我不知道。”白袍人摇头。
“继续。”叶锦熙看着她愈发惨败的面色，不再追问。
“冯老祖被寿命将尽这一事实逼得几乎要失去理智，竟然直接派族人去魔渊求助。”
白袍人语气渐渐虚弱：“若不是川柏孟氏与昆仑山还有南桑巡检司关系密切，加上十一年前叶衣城之事后各地巡守更严，魔族才不会答应什么交易，而是直接去强抢。”
“为了怀灵果，魔族答应了冯老祖的要求，魔族提供秘法，而冯老祖脱离寿命将尽的困境后要将怀灵果交给魔族。可惜冯老祖命数如此，秘法也无法让他摆脱困境，从一开始只需几个孩童到如今数十个孩童，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甚至昏迷不醒。因此，魔族一直没拿到怀灵果。”
“你要在今日动手。”叶锦熙回想了下今夜冯府内院的空寂，意识到白袍人的打算：“你不想活了。”
“对。”白袍人承认：“我今夜支开了内院的冯府族人，让他们午夜再来。我本打算在午夜前自绝，顺便把怀灵果毁掉。”
“我这些年，为了活下去已是满身鲜血。我想杀死冯老祖也不是因为幡然悔悟，是因为我知道他活不了了。他死，我迟早也要死，那何不如死前让魔族的算盘落空？”白袍人唇角未干的血迹再次被浸湿，但语气中却染上疯狂。
叶锦熙盯着她逐渐空茫的眼眸，眼中沉静，最终问她：“你叫什么。”
“清嫣。”
白袍人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全盘托出，那一口气松了，生机便如流水般流逝。
她的神智开始涣散，眼前也不断涌出幻影。
“少谷主……”她轻声唤道。
叶锦熙沉默地盯着她。
他知道，白袍人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唤云染微。
‘你叫什么？’
‘清嫣。’
‘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
‘谢少谷主怜惜。’
‘少谷主……’
——少谷主，我错了。
白袍人想露出个笑，可她已经再无力气，哪怕只是牵起唇角这种微小的动作也再无法做出来。
少谷主……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了，要忙一阵，尽量保持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