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芃山和神葬谷的弟子眼中，叶锦熙虽身份尊贵，天赋出众，但却不孤高自傲。
眉眼明丽笑容甜蜜的少年一看就是浸泡在爱意中精心养育出来的天之骄子，张扬却不跋扈，娇纵却不妄为。
虽然叶锦熙生气时冰寒锋利，有着与生俱来的嚣张肆意，让人不敢直视，可不论是出于自身利益亦或者是人类对于光芒发自本能的趋光性，又或者是两者皆有，很少有人会去故意惹怒叶锦熙，因此，这一条倒也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别看叶锦熙堪称神葬谷和云芃山，甚至外延到德音寺里最最人缘好的弟子，但外在的表现不能掩盖一切，叶锦熙同年幼之时一模一样，依旧是只将亲近长辈一方真切放在心上的。
他对于自己亲近的长辈们总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任。
这不是盲目轻信的懵懂，而是经过积年累月的相处，在日复一日的真心相待中蔓延生长成茁壮树木的笃定。
对于其他人，他可以言笑晏晏，可那出自于他的教养，青琅叶氏和神葬谷对于下一代掌舵人的种种培养让他清晰地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罢了。
而对待真切放在心里的一方则不同，不论如何强调谨慎，如何强调事不传三人，云染微他们在叶锦熙眼中永远不算第三人。
因此，叶锦熙曾在睡梦中乘着时光洪流落入不知多少万年前，与青龙南星那一次交谈也没有刻意隐瞒过。
甚至当时尚且还是个糯米团子的孩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小卷毛，小脚丫哒哒哒就跑了过来，倚靠在长辈怀里，亲昵又骄傲地诉说这一场奇幻的旅程。
云染微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此次听到叶锦熙提起数万年前那一场大战，她竟也不觉得惊愕。
似是心中早有预料。
毕竟，一步一步走来，这一切都与青龙南星息息相关。
叶锦熙想要去了解的更深，完全是情理之中。
“君安是怎么想的呢？”云染微轻轻将叶锦熙垂落在胸前打着卷的乌发理顺，轻声问道。
叶锦熙确实有很多想法。
关于数万年前那一场几乎天翻地覆的大战，后世记载模糊。
叶锦熙翻遍了神葬谷云芃山还有德音寺的藏书阁，看到的都是统一而模糊的记载。
启明八百七十八年春，魔族出兵，天下大乱。
其后近百年间，战事频繁，人妖魔三族皆死伤无数，损伤惨重。
直至青龙南星在战场上陨落，天道大怒，以无上伟力分出清虚一界，修为超过渡劫达到仙人境的三族强者尽数挪入其中。
此方世界力量被遏制，连年的战争又耗损了太多资源，因此，其后才迎来了数万年的平静。
在后来的世事变迁中，天梯形成，飞升成仙进入清虚界便也成为了无数修者趋之若鹜的目标。
可是，一次次翻阅古籍，叶锦熙看着各有偏向看似明朗的字词，心中疑问从未消散。
大战起因为何？青龙南星为何会陨落？天梯如何形成？
……
当然，他最关心的，一直是青龙南星陨落之事。
若非自愿消散，以青龙的恢复能力，怎会轻易死去？
况且，与青龙南星僵持近百年的存在是什么？
他不信魔族仅是出于贪欲便敢朝人妖两族出兵，将天地搅得一片混乱，他们定然有所倚仗。
云染微看着用一双湿漉漉黑眸眼巴巴瞧她，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叶锦熙，无奈叹了一口气。
她的孩子，她如何不了解。无辜可怜外表之下，是坚持己见的固执。
今日她不说，明日他就眨巴着眸子去求明心。
若是明心也不说，他就会去黏糊糊地找落青——总有人扛不住告知他想要的答案。
“你猜的没错，是有这么一只魔。”云染微无奈至极地回答。
“混沌初开，天地尚未形成。最初的青龙和天魔便是在那时诞生。”
“他们一龙司生机，一魔掌死气。数万万年来，青龙和天魔接连厌倦了长生，消散于天地间。然后，下一位青龙、天魔自天地中诞生，轮回往替。”
“妖族亲近自然，吸纳灵力而诞生灵智，奉青龙为尊。”
“魔族残虐嗜杀，生性残忍，臣服于天魔，奉其为主。”
“生机和死气看似相互对立实则彼此相依，缺一不可。”
“可是数万年前，天魔不满于权柄被青龙分走，想要诛杀青龙，将整片大陆收入囊中。于是，魔族出兵，屠尽魔渊西侧十三城，妖族人族震怒。”
“天魔欲杀青龙南星，为何要对人族动手？平白为魔族招惹敌人。”叶锦熙拧眉疑惑道。
云染微摇头，反问他：“君安，你可还记得我为何将你送到缥碧峰？”
“娘亲说缥碧峰更适合我……不，是更适合青龙修炼。”叶锦熙想起当初缠着闻天给出的简短回答，若有所思。
“没错，缥碧峰比起神葬谷更适合青龙修炼。”云染微肯定了叶锦熙的猜测。
“比起寿命更加悠久体魄更加强健的魔族妖族，天地更加偏爱人族。所以君安你看，妖族和魔族修炼有成后所幻化的形态都更偏向人族模样，这正是因为这样可以更加亲和世间灵气与魔气。”
“妖族吐纳灵气，魔族引魔气入体，他们被固定在不同的道途之上，因此他们被分入青龙和天魔阵下。可人族不同，我们既可选择灵修一途，也可同魔气为伍。”
叶锦熙惊愕，瞧着云染微欲言又止。
云染微笑着看着叶锦熙脑袋顶上冒出的那对似玉非玉的青金色龙角，眼含笑意：“没错，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吸纳魔气，一旦魔气进身，便是堕魔。”
“但数万年前不同，那时人族极为自由。不过也正是太过自由，以致那部分当时的魔修被天魔引动魔气蛊惑，弃人族而入魔族，人族此后再无‘魔修’。”
“灵气和魔气，终归是生机和死气所化。”云染微感叹。
“所以如今的仙修和魔修实则都是当初的灵修。”叶锦熙道：“是因修炼功法的偏向才划分出来的。为什么要把灵修分开？因为……平衡？”
叶锦熙说出自己猜测那刻，看到了云染微眼中的赞许。
他本应觉得雀跃，明明已经对数万年前的往事挖掘的越来越深，可是，他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平衡……生机和死气……
“所以天魔才朝人族动手。他想要掌握权柄，不仅要杀青龙，还要打破平衡。”叶锦熙道。
“没错。”云染微颔首：“纷争四起，近百年间，青龙率领妖族同人族守望互助。”
“最后一战中，青龙同天魔双双陨落——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们彼此可以杀死对方。”
“青龙南星最后是因为不甘于失败才残留一丝神魂于世吗？”叶锦熙口中如是疑问，但心里却觉不妥。
记忆中虽只有寥寥几面，但叶锦熙直觉青龙南星并非歇斯底里苟且偷生者。
“他的妻子叶禾婉枉死。”云染微语气复杂：“青龙南星的妻子是没有灵根的凡人，无法修行，寿命有限，一直是靠各种灵植丹药延续性命。”
“妖族……”云染微一顿：“每个种族都会有叛族者，青龙南星在世人眼中于战场陨落，但实际上他还强撑着回到了妖域，可惜，见到的却是妻子的尸体。”
“若不是妖族大祭司闻天及时赶到，刚刚稳定下来的妖域必要再起战事。”
“闻天清肃妖域，将诱使叶禾婉自尽的妖族一一捉出，青龙亲自将他们的魂魄撕碎。”
短短数语，便将数万年前的血腥轻描淡写地呈现在叶锦熙面前。
“之后，只强撑着一口气的青龙南星带着妻子尸体落到了他们初见之地，也就是如今的神葬谷禁地。当时禁地还只是离神葬谷较近的一处小山谷，尚未被神葬谷圈入宗门范围。”
“青龙南星曾在战场上救过那一代神葬谷谷主，谷主得知消息后赶去见了青龙南星最后一面，承诺会护住青龙南星和其妻子的死后安宁，后又同妖族大祭司闻天一起隐瞒青龙死于此地的消息，并将那处山谷设为禁地。”
“妻子枉死，所以他才犹有不甘，残魂徘徊于世间。”叶锦熙喃喃低语。
云染微叹气，安抚地拍了拍叶锦熙手背。
“青龙南星都可以留有残魂，为何天魔不能呢……”叶锦熙思绪却扯到另一端：“娘亲，你还记得我曾在平波城遇到的奇异气息吗？”
云染微自然知晓。
叶锦熙从不曾隐瞒她，平波城枯骨一事的细节她自然一清二楚。
“那股气息似乎只有我可以察觉……并且在睡梦中遇到尚且年轻的青龙南星时，我也遇到了那股气息，青龙南星似是对其主人颇为忌惮……那股气息是否可能是天魔的？”叶锦熙沉吟：“吴霄风手中的魔族秘法……我总觉得幕后黑手同魔族息息相关。”
“魔族……”云染微眉眼间染上一抹凌厉。
她想了下，然后才说：“我会和你父亲商量此事的。”
她抬眸看了眼天色，母子俩谈话许久，已是正午过后。
明知道叶锦熙早已不再需要食物饱腹，她依旧如往常一样命人送上午膳。
“君安这次要在神葬谷待上多久？”边说着，云染微边领着叶锦熙坐到桌旁。
“娘亲这么快就嫌我烦了？”叶锦熙蔫蔫地问。
“搞怪，我什么时候嫌你烦过？”云染微嗔道。
“娘亲待我最好了。”叶锦熙便喜笑颜开，也不故作伤心了。
云染微纵容摇头，转念一想，又思索道：“神葬谷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你此次若是长留倒也无不可……”
叶锦熙连忙摇头，打断自家娘亲未尽之言：“我还小，况且娘亲还有夏姨帮您呢……”
看着睁着一双乌黑眼眸讨好瞧她，丝毫没有接手谷中事务意思的叶锦熙，云染微只得咽下那句‘难道你夏姨就不会帮你’的反问，略过这个话题：“快用膳吧。”
叶锦熙埋头吃饭，许是怕云染微再次提及方才的话题，用完膳后他就相当迅速地溜出了辉月殿。
“火急火燎的……”云染微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恩夏走进殿内，神色是一如既往地严肃，闻言却忍不住道：“谷主，少谷主还小，况且有您在，何必催促少谷主呢。”
“你们就宠他吧……”云染微无奈。
恩夏忍不住腹诽，明明是谷主最纵容少谷主了，否则少谷主哪里躲得过神葬谷的诸多事务？
*
叶锦熙从辉月殿出来，没遇上从另一侧进殿的恩夏，倒是碰到了站在殿前淡紫色高大棱木下的明心。
“祖父。”叶锦熙唤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过去。
“问过你娘亲，现在可算安心了？”明心指尖轻动，飘逸的字迹浮现。
分明是无声的字迹，叶锦熙愣是看出了几分笑意。他像小时候一般凑到明心身侧，似无奈又似撒娇地唤道：“祖父。”
“不说便是。”明心唇角勾起抹弧度。
“祖父怎么没有休息？”明心住在衡纪阁附近的一处宫殿内，叶锦熙跟在他身后，倒也算顺路。
“受人之托。”字迹浮现那刻，明心从随身的储物界中拿出一套红色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