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转瞬即逝。
绍泰帝的登基大典是在一个由钦天监千挑万选才挑出来的黄道吉日。
当日无风无雨,湛蓝的天空笼着一层薄薄的云雾,连灼热的夏风也清凉下来。
羽林军持刀,挡开拥积的人群,文武百官分列左右。
高台上,绍泰帝刚刚祭告过天地,便听到人群哗然出声。
她抬眸望去,天际现出一抹纯净的青。
那青越来越近,渐渐占据天空一角,青色的鳞片如玉,阳光照射间,璀璨生辉。
“是龙!”
人群躁动起来,纷纷虔诚的跪拜在地。
苏明岳大步踏出队伍,率先高呼跪拜:“吾皇万岁。”
几个站在队伍前头,官袍上绣着仙鹤的老人对视一眼,无奈叹气,紧接着撩袍跪下,口称万岁。
叶锦熙浮在空中,遥遥望了一眼地面渺小的人群,竖瞳在绍泰帝身上停留一瞬,龙尾一摆,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天际。
当然,叶锦熙其实只是缩小了身形,让地面上的人无法看到他罢了。
凌厉的飓风在近身那一瞬间化作最柔和力度,轻柔的托举起他。
天空无边无际,大地覆着苍茫的绿意。
叶锦熙恍惚间感觉自己也要化作云雾,与无尽的生机一起奔赴到遥远天外天。
“君安。”
他爹清冷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叶锦熙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爹爹。
传入耳中的却是轻灵悠远的龙吟,尚且稚嫩但已初具威严。
他猛然回神。
叶锦熙张大嘴巴,用青龙形态做出一个滑稽的、类似于笑的表情,然后晃了晃脑袋,没有犹豫地飞向平波城外的神女庙。
——他爹爹和盛桓溪在那里等待他。
……
“回来了?”落青睁开眼睛,望着空中疾驰过来的小小灵光,语气平淡。
无人发现他掩在衣袖间悄然松开的手掌。
叶锦熙横冲直撞地冲进他爹怀里,龙尾骄横的缠在他爹腰间。
“呜呜……”叶锦熙试着控制着自己的嘴巴说话,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于是,他只得挫败地变回幼童。
但这也没打消他炫耀的小心情。
他顶着一对小巧的龙角骄傲极了:“我今天威不威武?”
“威武。”落青抚了抚他凌乱翘起的卷发,见他丝毫没有隐藏龙角的意思,无奈应声:“威武极了。”
算了,今日这一出,小家伙化龙的事情是再也无法隐瞒了。
之前他的叮嘱想必也都被这个小坏蛋抛到脑后了。
不过——
他看着怀中小孩灿烂得意的笑容,心底轻叹: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终归他还能护住。
小家伙开心就好。
“我们走了。”落青回头对站在庙门前的老庙祝祖孙说道。
然后,也不待他们回答,他牵起盛桓溪的手,衔霜剑凌空而起。
叶锦熙探头往下瞧,只余有模糊的影子了。
他刚要缩回脑袋,却听到细碎的哭声。
趁着这间隙,他瞧了一眼。
菩提树下有两个白衣女子相互搀扶着,手里都拿着纸钱,身前是烧过的灰烬。
惊鸿一瞥,叶锦熙却认出了那是苏小姐的两个婢女。
他收回目光,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感慨一声:“可惜了。”
落青望他一眼,没有应声。
叶锦熙只是随性感慨一下,扭头便去瞅盛桓溪。
盛桓溪是第一次见到叶锦熙化龙,神色间却很平静。
看到叶锦熙看过来,还冲他露出个笑容:“师兄,你今天很厉害。”
叶锦熙就笑起来,得意洋洋地翘尾巴。
“你怕不怕。”他问。
盛桓溪摇头:“我不怕。”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师兄,等我学会了御剑,也可以带师兄飞行。”
叶锦熙笑得更加灿烂:“好。”
盛桓溪望着他,无声压抑着心中涌动的复杂情绪。
那是感激,是喜爱……也是自卑。
——
平波城位于大陆中部,往西北行,经过一片荒芜的荒漠,就远远可以看到一座直插云霄的山峰。
那是夜罗山。
德音寺就位于其上。
落青御剑落在山脚下一处平地。
刚刚落地,叶锦熙就扭了扭,从他爹怀里一跃而下,精致的虎头鞋陷进柔软的草地中。
“走吧。”明明记忆里没有丝毫关于此处的影子,但叶锦熙却极为自信。
他牵住盛桓溪的手,挪着小短腿往山上走:“这里有个台阶来着……哪呢……在这!”
他踏上古朴的石阶,也不躲懒了,小短腿迈得起劲:“爹爹,我是不是来过很多次了!”
落青跟在两个孩子身后,闻言轻笑道:“是啊。”
你来这可比去缥碧峰要勤快多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眉眼却温和下来。
叶锦熙的体力其实很好,不过平日里他总是撒娇怠惰,让很多人都忽视了这一点。
吭哧吭哧从山脚爬到山顶,叶锦熙也只是小脸微微潮红,连汗都没出。
不过盛桓溪则是更让人惊奇。
他已经引气入体,成功迈入练气期。
但爬了这么高的山,却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的,足以说明他未曾修炼时身体素质便已远超常人。
“落青,你收了个好徒弟。”
带着慈和笑意的声音响起,叶锦熙这才发现不远处亭子里坐着两个僧人。
身着灰色僧袍的老者面色祥和,他留着长长的胡子,白眉毛和白胡子缠在一起,让叶锦熙忍不住捏了捏手指。
“看我们君安,还不死心呢。”
老者注意到了叶锦熙的小动作,笑呵呵的和对面的僧人说:“我还记得,他当时趁我禅定,非要剪掉我的胡子,结果没剪成,还气哭了。最后还是林栖风那个家伙出手,硬是薅下来我的胡子去哄孩子。”
老者对面的僧人是青年面貌,眉间一点朱砂,垂眸静坐的样子恬静圣洁,让人不由想起静立的松,沉静的水,再多的烦躁都在那平静的视线中悄然散去。
他轻轻勾起唇,叶锦熙注意到他未曾开口,是清净的灵力凝结成字:君安向来调皮。
那字迹柔和而不失凌厉,明明是无声的一句话,叶锦熙却品出了无尽纵容的宠溺。
他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
他松开盛桓溪的手,乳燕归巢般冲了过去。
青年僧人似是叹了一口气,稳稳接住他。
叶锦熙嗅到了熟悉的佛香,心底奇异地涌起一股委屈。
明明似有千言万语诉说,他却只是委屈的红了眼眶。
剔透的泪珠滑落,在肉嘟嘟的脸颊留下一道湿痕。
他将脑袋埋进青年僧人怀里,倔强的不肯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