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师……”灾离一顿,意有所指道,“原本以为这一世让他做天界人会有不同的结果,看来还是没能改变什么啊。”
“凉落祈,你误会了什么啊,一开始就不是渡师不渡师的问题。”择韶头发半散,浑身染血,即使模样如此狼狈,他还是悠哉落地,露着张扬的笑意味不明道。
他很是欣赏眼前凉落祈和十倾曜的这副惨样,欣赏到忍不住给两个可怜鬼抛出一点真相:“本想让他掂掂自己几分几两,渡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择韶森然的目光望向被凉落祈紧紧护在怀中的十倾曜,笑意戛然而止:“渡师什么的,骗骗你的。”
费力地睁开眼睛的十倾曜看到的是模糊的面庞。
那些天界武神轮番耗他灵力磨他耐心,只是他手中有凉落祈给的固灵丹,倒是让这些神仙失望了。
十倾曜冷笑一声,在花尸折骨掩护下单手悄然弹开瓷瓶封口珠晃出一颗吞入口中。花瓣化刃,不复停歇,黑戟灼焰,寒芒毕露。
余光见择韶躲在武神后方总向下望,望向的是凉落祈所在的地方。如此反复他心下起疑,择韶心思狠毒,没准在打凉落祈的主意。
净川直直冲着他抛出,同那泥团结成的长剑剑锋交汇,锋刃错开时十倾曜还是向下望了一眼,只那一眼,他便看见高空下的混乱的人群中,其中一人控住了一别沙迷直指那一身白衣身后。
十倾曜来不及顾及择韶,对那长矛出手间,便被择韶手中剑贯穿五脏六腑。
中计了。
反应过来只在一念间,十倾曜堪堪避开两个武神聚起灵力投来的战斧和铁钩时被择韶以剑柄狠狠朝头砸下。择韶凌空抬腿朝他肚子踹去,十倾曜猛咳出一口血身体不受控制下落,又得以被凉落祈接住。
染血的紫瞳里映着面色痛苦的凉落祈,映着凉落祈身后驻足一人,映着来人弯腰靠近的面庞,映着他双眼噙着精明的眼眸和嘴角边深深的梨涡,映着择韶懒洋洋靠近对凉落祈耳语:“你不奇怪,你为何总能次次安然无恙的轮回吗?”
“阿祈……”十倾曜下意识打断他,禁不住躯体破碎不堪,喉咙不断涌上腥甜,一张口便是顺着嘴角下颌流出的血。
他嗓音太过嘶哑太过无力,呼出的热气断断续续消散。他只能垂着没在雪地里慢慢变成同冰雪一样的手,眼睁睁看着面前人的眼神从惊诧到绝望。
这个燃烧着朝阳的冬季如此寒凉,雪花飘落之处冰冷而刺痛。无人知晓这天人界某一方天地发生了什么,可无论是出了门的凡人还是睡梦中的神妖,皆被在云海遮住日光的惨淡天空中感受到刺眼如昼的金光。
寒风凛冽中爆发的灵力布满天地,脚下被厚雪冻结的土地竟寸寸钻出翠绿,冰霜被雪底冒出的花覆盖片片消弭,而那神灵终得睁开双眼,眼底粲然如渊,瞬息翻涌仿若永不停歇。
后来想起,无论是听夜还是小十一,是店二还是云华,是归锦还是清匪,只记得那神灵只轻轻抬眸看了眼面前的灾离,后者便径直单膝跪地。
多年未听到的称呼重新回响在耳边,凉落祈不愿想起,也终得面对:
“——金凰大人。”
这声金凰大人一字一字从灾离口中喊出,饱含太多太久的生离死别,如今得以重新见面,灾离静静喊出名字后便笔直屈膝跪下,微微低头以表敬意,尔后择韶也慢慢跪入雪中,怨毒的眼神没有半分松动,撑地的手掌青筋暴起。
见此,众人皆放下手中神器纷纷跪拜,被跪拜的神灵却并不关心他们行何道何,同刚刚担忧灼眉之色截然不同,神灵面容无悲无喜无忧无愁,像被风雪砌成的雕像,金光包绕,屹立不动,不染尘埃。
“……”金凰那双金眸瞥向一边似乎在沉思,这思索并不长久,不消片刻金瞳便重新移到怀中人身上。
“哦?”金凰轻轻开口,声音低沉,像怕扰了怀中人,他抬眼望向灾离和其身后一众人,稍稍动了动手将人抬高了一些,“得以醒来……倒是看到份大礼。”
“不过……谁让你们伤他的?”
小十一杏眸淡然望去这颇不讲道理的金凰大人,浅色的瞳刹那被一旁听夜压头的手按了回去。准确地说,那瞳色并不是在低头一瞬消失的,早在听夜的手伸来时,瞳色便已重新变回墨色。
“似乎有人不满……要站出来反驳一下吗?”金瞳扫过灾离身后人,金凰饶有兴趣道。刚刚灵力凝结一瞬的杀气过于明显,凉落祈许察觉不到,但金凰捕捉轻而易举。
也正是那时,小十一浑身战栗起来,无论是妖族还是神仙,无人敢应声。金凰似乎也不太在意这件小事,复收了视线重新望回怀中人。
注意到手中握着什么东西,金凰张开抱住十倾曜肩头的右手,看到一颗药丸。
他仔细想了想,相关记忆一片空白。金凰意识回归不会有凉落祈的记忆。
这药丸是方才十倾曜将三颗稳神丹推到凉落祈嘴前时,凉落祈有意留下的一颗。
十倾曜咳出一口血,血线顺着唇角流到脖颈,金凰盯着那血痕看了会儿,再次对花尸折骨勾了勾指尖。花尸折骨僵硬得探到十倾曜怀中,卷出一个瓷瓶。
金凰将其握在左手心,略一思索,轻轻勾起唇角,随后先将手中稳神丹送入十倾曜口中,又喂下了几颗固灵丹,随手将瓷瓶丢到了地上。
运起灵力将十倾曜口中药丸融掉,十倾曜感觉到一股和煦的暖意不断游走在身上,金凰见那眼帘下逐渐显露的琉璃般的紫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特意为你留了丹药让你活了过来,要夸我吗?”
目光游离中,同那璀璨的金瞳交汇片刻,十倾曜先别开了眼神,唇线翕动,又渐渐拉直:“……”
捕捉到他望向自己右耳的视线,金凰道:“若是关心杂音,别担心,和上次一样。”
十倾曜明显恢复稍许气色,默默撑起了身子。金凰借此调整了坐姿,端庄静待中,甚至还贴心地对灾离一行人微笑道:“各位不如就此退下罢。此次得以现世,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招待各位了。”
“……”众人目光皆看向灾离,金凰愣了一下,笑意淡下:“那么,灾离?”
灾离这才起身,对着金凰弯腰行礼后侧身于身后众人道:“诸位,且先歇下。”
不等众人反应,画月凝霜随灾离手势直入苍空,远处半阳被冰霜遮挡,清匪最先反应过来,站起来时结界已然落地:“……结界?”
冰霜凝结形成一方结界将众人困在里面,众人见这结界雾蒙蒙一片,压根看不清外面情况,店二一拳捶在结界上,云华喝道:“帝师这是何意?!”
见密不透风的霜花结界有些斑驳金色,店二心觉不对劲又靠近看了看,忽然他浑身一震,拉住云华一甩立刻闪身回头大喊:“都躲开! ! !”
“嗖——————!”
一支金色羽箭迅疾地透过结界,有人躲闪不及被射穿手臂,痛苦的喊叫随血溅三尺的断肢变成了恐惧的哀号!紧接着又是数支羽箭穿入,众人终于乱了套,惶恐地跑到结界边上祭出灵力和神器砸着结界,见此金凰只道一句“不要打扰我”,灾离专心为画月注着灵力没有理会背后的哀号,却听到一旁的择韶嗤笑一声:“疯子。”
凤凰之子,天地的神灵,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金凰大人,醒来却在屠戮他的苍生。
“小韶,不可无礼。”
灾离布下的结界缺口便是这画月,只有停下注入灵力结界才会消失。金凰意识经历太多轮回,喜怒无常无法辨别,见择韶口无遮拦只能斥上一句。
低声呵斥间,他身前骤然掠过一阵劲风,怔愣后抬头看到择韶挡在自己面前持剑猛然一甩。一支羽箭定在择韶手中剑身,若要仔细看去,那剑是在不断流动的,正是流动的泥浆中冒出众多细小泥线攀附在羽箭箭头上,才令其动弹不得。
择韶垂眼掠过脚旁的花,一把握住羽箭使力一握。羽箭化尘如流沙散落在地,他侧身给灾离腾出空来,剑指金凰冷笑道:“灾离,这就是你盼着回来的疯子。”
灾离淡金色的双瞳怔然一瞬,身后悲戚不断,他顿了顿,望着金凰拉紧弓弦凝聚出的羽箭欲要出声,便见十倾曜握住了金凰持弓的手:“阿祈,醒醒。”
“……十倾曜。”
金凰果然松了手,见那紫瞳盯着自己没由来地笑起来,电光石火间手中负雪弓化为了星河刃向十倾曜劈去,十倾曜矮身躲开远离了灾离和那结界,金凰没有片刻犹豫,动身径直跟上。
“十倾曜,你上次对我用了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十倾曜没有回应,而是以净川抵住他的全力一击喊道:“阿祈,醒醒!”
“你喊的都是我不是吗?”金凰抬手向着净川一指,十倾曜控不住它,净川脱手而出星河刃也直抵其身,“看来你不想说。那我换个问题。”
“我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你对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两人纷纷落地,十倾曜被金凰推倒的双手垂在花地,手中星河刃始终抵在十倾曜的胸口,金凰坐在他身上,侧瞳草草扫过四周。十倾曜瞧了眼脸旁的花朵,道:“不应该去问凤凰,何时才能结束轮回吗?”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杀了你不就行了。”金凰手下力度重了几分,此话正中十倾曜下怀,金凰便听他道:“是啊,金凰大人,杀了我你就可以重生,何乐而不为呢?”
金凰眼底金色瞳光流转,忽地他微微睁大了双眼,幻化出了负雪星河起身拉弓瞄准了十倾曜的心口:“你说的没错。救下你当然是为了亲手杀了你。”
“而我下一次,是不是也能杀到你?”
风被一箭割裂瞬间也贯穿了十倾曜的躯体,十倾曜口中鲜血涌出,他抬眸与金凰对视,回应了他的呢喃:“如果下次……你……还在的话。”
“这次寻死……竟干脆的让人惊喜。”金凰欺身上前,手握羽箭一把拔出,十倾曜躬身吐出一口血,霎时天地变色,灾离待过的巨石后方雾气突然上涌,金色的光柱自天而降。
结界里的叫嚷声不知何时停下,择韶见灾离略显疲惫之色再等不及,神色不满地一把取下画月凝霜,强行断了结界缺口。
疲惫间灾离看到十倾曜没有半分反抗之意阖眸沉思,他推动了金凰意识的回归,也便是实现了凉落祈欲飞升的心愿。凉落祈的飞升阵是凤凰用最后的灵力为他打造的,踏入阵中,要么飞升,要么重新轮回。
十倾曜为了凉落祈折损了数次神魂,若这一次能给予十倾曜致命一击,他定灰飞烟灭。
那么,十倾曜自己也知道命数将近,为何还能如此淡然地让金凰杀了他?
“择韶,阻止金凰!”很明显……灾离凝眸,瞳色晦暗。
自己被十倾曜利用了。
他以为的计划实则是顺着十倾曜的计划而行的。十倾曜对冥王放出不想让凉落祈飞升的消息,先入为主地让自己以为这是实话。
这是凉落祈的第三十次轮回。只要金凰能再杀十倾曜一次入飞升阵,凉落祈的意识便永不存在。
十倾曜还没死透,他不能让金凰杀了他。他淡漠地望向十倾曜,后者口中流血不断,对他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意。
择韶听罢立刻动身持剑冲向金凰,十倾曜与金凰同时回头,金凰先一步甩出了天作之合,择韶一剑挥去,不料天作之合对准的不是他,而是灾离。
择韶见状急迫伸出手,目光尾随剑柄时便见灾离抬手硬生生接了下来。双指夹住通透如水的剑刃,灾离稳了稳心神,对上金凰的眼睛:“金凰大人,我说了,如今我是帝师。您确定……要与我为敌?”
似觉此话有欠妥当,灾离嘴角上扬笑了起来,心情似乎十分好:“我的意思是,您终于肯舍弃感情,来看看这天下苍生了吗?如此,您要杀我,我……”
“我是……凉落祈!”
金凰眉头染上一丝火气,欲将天作之合从灾离手心拔出,灾离心下一沉,知晓这次飞升怕不会顺利了。
择韶提剑从一旁探身刺下,金凰躲闪间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只这一眼他脚步便顿了下来,择韶见状握剑劈下,符囚挡下时金凰突然神色痛苦,他捂住眼睛,指缝中露出的赫然是个绿瞳:“……!”
他四下寻找着十倾曜的踪迹,在望向自己手中染血的羽箭以及跌坐在花丛中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的十倾曜时,瞳孔骤缩间零散的记忆喷薄而出占满心头。
他自大地枯木中成形,他于天空新生。
他无人相伴孑然一身,他众星捧月三五成群。
两人早在一千三百年就已相识,只是天上人间,各处遗憾,各方束缚,各自再未见。
直到那尊贵的神灵被打入轮回历经苦楚,才能重拾高位,再护苍生。
“阿祈,别怕。”
温柔而低哑的嗓音传入耳中,凉落祈微愣片刻,周身灵力暴动源源不断外泄。他转身向十倾曜走去,又蓦然停下脚步不再前进。他想起了南山那日,自己站在山腰门口听得屋中的欢声笑语。当时的他有些艳羡。也有些落寞,故而在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同道中人时,他选择了亲近。
如此,他是不是不该遇到他?如此,他们便不会继续相见,也便不会现在这般了吧。
手指触上一片冰凉,凉落祈目光呆滞地低下头,看到了靠向自己的十倾曜和牵上自己的苍白如雪的手。
这手紧紧扣着自己的五指,温柔而坚定。他看着十倾曜嘴唇翕动,他看向十倾曜费力抬起的手指向自己身后,便僵硬地转过头去时,正望见灾离的结界化雪扬于空中,望见举着神器逐渐靠近自己的妖族和武神,望见这群人中瞩目白色的身影。
凉落祈视线有意躲闪,但也在目光点点回聚后看清了白衣人是谁。凉落祈哑然间重新回头,十倾曜已起身触上了他耳边的长生羽。错愕中凉落祈再次盯向十倾曜模糊湿热的嘴唇,绿瞳被金光吞噬前,他听到了十倾曜的话,也看懂了十倾曜的唇语。
“我知你是不喜这方寸之地的。我也是。所以我不会囚禁于此,你更不会。”
“我会回来的。”
“动手,阿祈。”
最终神灵举起了箭矢,刺入了他要保护之人的心脏。
从凉落祈意识出现至金凰重新回来并未用多长时间,金凰漠然看着自己单臂托住的十倾曜,松手的同时拔出了羽箭随手抛向妖族围来的方向。
羽箭自空中分成数支横扫妖族人,店二和云华对视一眼令所有妖族停止进攻速速回避,但金凰灵力实在太强,负雪羽箭射中处皆血雾弥漫。
他瞥了眼骤然止步的武神,望着从天上降下的夺目金光,准备同之前每一次一样踏入飞升阵。
他的飞升阵和别人不同,凤凰为他打造的阵法连结着他与众生的记忆。
踏入阵中,要么飞升,要么轮回,只不过前者他会找回所有记忆,而后者他几近会被所有人遗忘。
这是凤凰给他的惩罚,而次次轮回便是他的命数。
金凰还未入阵,一角白衣提剑迎面而来,金凰显然没想到会见到故人,只点头道:“兄长。”
“得罪了,弟弟。”绾渡身负重伤,躲藏许久只为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他御剑刺向金凰,金凰没有躲闪,任凭绾渡的乐赋擦过脸颊。
细小的伤口流出了金色的血,金凰收了羽箭淡淡道:“兄长这是……?”
脚下冰凌绽放,绾渡左脚突然被冻住,灾离总感觉绾渡突然出现于他而言绝不是好事,便先冻住一条腿。绾渡无法迈步,只对金凰问道:“如今你是金凰,还是小祈?”
“有什么区别吗?兄长既然唤我一声弟弟,无论我是谁,重要吗?”
金凰迈入飞升阵,随流光双脚离地缓缓上升,他见绾渡收回剑伸手将刃上的血抹到指腹,眉头不皱地一剑砍断自己的左脚跌跌撞撞转头一跃也跳进了他本无法进来的阵里。
灾离冰凌没能探入阵中,择韶气得破口大骂:“死丑东西……都是疯子!”
“跟那鹓雏和发明一样,都是一个德行!”
金凰瞳孔震动一瞬,沉默片刻道:“你……故意拿到我的血,入了阵。你想做什么?”
“你继位后,还没有做什么,草木便复苏,灵气盛长,光月普照,万物祥和。”
“真是奇迹。”绾渡感叹,“这奇迹,即是诅咒。之后。往后余生,百年千年,无情无爱。”
“你失去它们,遗憾吗?”
金凰道:“谈不上遗憾。我本就是凉薄之神。”
“若是凉薄之神,那你现在为谁而哭?”绾渡见阵的尽头乌云密布,看了眼指腹金光逐渐暗下的血。虺雷震耳,这大概是发觉外人进入要降雷劫,绾渡不禁在心里感叹母亲的强大。
“小祈,有人在等你。”
见那金瞳明灭不定,绾渡会心一笑,猛然冲到金凰身前扯住他的衣角狠狠朝下方一抛。衣角猎猎,呼啸的风声擦过耳边,见绾渡背后天雷铺天盖地劈落下来,一双墨绿分明的瞳孔映着一只巨大的鸟身,绾渡化出了他的本相鸿鹄,瞬间凉落祈眼周通红一片:“兄长——!”
“千百年后,你,一定会……”
你一定会游行于人间,无关责任,无关任何一人。你会无所忧虑,有人会同你并肩。这是我,作为你的兄长,对你唯一的祈愿。
绾渡的话被雷声掩埋,连同凄厉的鸟鸣都被尽数吞噬。可后来凉落祈分明听到了他的兄长,绾渡的呐喊,他在喊:“母亲!你的诅咒终将被他们两人打破!我苟活数百年马上就可以见证!阿姐,我们……”
绾渡漆黑的瞳孔走马灯般映着两个少年背影,之后慢慢阖眸,再未睁开,连同躯体都被天雷一并化无。
飞升阵重新变得平静,凉落祈落地时一个踉跄险险站稳,抬头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十倾曜。
只此之后发生什么,众人一概不知,别说是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见到血红朝阳后,竟全然没有一点能记起来的迹象。
神灵们只记得那天一本名为寻宝册的书册在空中划成数片,漫天纸屑如楮钱,唯凉落祈一人持弓而立,脚下是满地的鲜血残骸。
连同凉落祈都不记得最终他是如何遗忘这一天的。他只记得回过神来,自己又成为自己时,见到了心心念念想再看一次的,和十倾曜约定过的朝阳。
那一天三界无人幸免,听夜独自回到渊界时倒地不起,只知心口一寸旁被羽箭射穿。及熠早早带着归锦回了天界,在帝师殿门口将归锦交给了入衿安。
旁观那墨绿染上血色,清匪默默将面前未完全妖化的凡人尸体铺平,脑后垫上了石块。她抬头看着雪白的纸屑,叹道:“啊……好像当年除夕夜给人送终的时候。”
“铺天盖地的纸钱无声,有灵魂在满地悲鸣。”
云华搀扶着店二行至来时路的桥边,她回头深深望了眼巨石上的人,转头蹚着满地繁花离开。
“哈哈,好险好险~”择韶接住了坠下的灾离将其打横抱起落在那巨石上,灾离望着满地的花一时沉默。择韶心情很好,用力将灾离抛起掂了两掂,倒教灾离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小韶!”
“我特意为你种的花,你可喜欢?”择韶没得到回应,又道,“我也问过你想不想让我抱,反正我也说话作数了。”
笑着身子向后一仰,择韶抱着灾离跌入白茫茫的悬崖里。择韶大笑的余音回荡在空山,清匪走到边上看着下落的两人叹了口气,抬步走向如朝间微尘茂盛的灵力之处。
“认识这花吗?”
“……”背后传来声音,凉落祈这才注意到在一片绿色之上,锦缎般的花瓣在光下散发着温柔的光泽,像丝绸细腻的针线,密不透风中又留有朝阳的余光。
“您不认识也正常。”清匪背着手立在一旁淡淡道,“这是帝师大人喜欢的花。”
“名,耀星。”
“……”天空早就止了纷扬的雪,凉落祈满目乳石黄般的绸浪,紧紧抱住了怀中人。
“……你还活着。”
“当然。”清匪一脚将脏兮兮的裙摆踢到手边攥起,漫不经心道,“不止我活着,该死的都活着。不过……你应该不关心这些吧。”
“我……似乎种出花来了。”
清匪听他如此对怀中人道。但她不知道的是,凉落祈从来没有养活过花,也从来没有用灵力养活过花。
这是他第一次以金凰的灵力催生厚雪之上长出花来,抬眼望去,大地尽头灵力开始散去,花浪逐渐失去光泽。
这花唯不是那些冰笼上不知名的花,独不是黑木的天地中大片的雪白。
清匪见不远处停有一大红花轿,一只黑猫从花轿里跳下又炸着毛跳回去,无声一笑,拿出卷轴离开了此地。
凉落祈掏出袖中瓷瓶,低头看向面容安详的人。随着灵力不断流失他已被抽干了力气,瓷瓶刚打开便从手中滑落在地。也幸得雪很厚,一粒药丸从瓶中滚出堪堪停在了瓶口旁边。
他立刻弯下腰,张嘴含了一口雪,又起身,吻上了怀里如沧海般的众生中失而复得的一粟。
空中似有融化了的雪滴落在那众生脸颊一隅,随后一抹刺目的金黄掺着流动的火红就着最后一粒稳神丹一并入了十倾曜的口中。
神灵倒地时,嘴角渗出的金色彻底变为赤红,天空重新落雪,大地再次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