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宋江清高,未想你这义子却要给与梁山为敌之人献计。”
高俅轻蔑地看着她,像在看垂死挣扎的虫蚁。
“若太尉派人打听,便能知晓我与义父之间并不投机。”宋喜雨答道。
高俅身后的董超薛霸面面相觑,腰间的狱棍不自觉攥紧几分。
“你这种临死前想拼命献计献策的人,本太尉见得多了。”高俅锦缎袍袖扫过案几上的刑具,青铜镇纸在烛火里泛着冷光。
说罢袍袖一甩,靴声橐橐远去。
牢门轰然闭合,发出沉闷的铁皮声响,光线被截断在门外,黑暗如墨般漫涌进来。
亥时三刻,太尉府灯火通明。玄色蜀锦官服滑落如褪下的蛇皮,藩国进贡的地毯上,十数名绿鬟侍女正捧着鎏金盥盆鱼贯而入。
待烛火尽灭,高俅仰躺在沉香木拔步床上,金丝八宝攒珠帐幔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高衙内惨死那日的场景。血液流了一地,熄灭后的大火只留下一地灰烬,将尸体烧得不成模样。太医结巴着道高衙内□□血肉模糊,不知被谁被剜了根。
他派人去追查,却得知那林娘子的身影不见了。高俅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林冲,可彼时他正被流放,绝不可能出现在东京。众人至今不知何人杀了高衙内,可事情既是出在林家身上,定是与之交好之人。
林冲此人本分老实,虽是平日对百姓乐善好施,却少有深交友人。唯一同他多年相识的陆谦还背叛了他。
喉间泛起血腥气,高俅抓起枕头摔了出去,将桌上金贵酒盏一扫而尽,碎片落在地上。
门外守夜的侍女立刻进来,跪在地上收拾着残局。
“更衣。”
董超薛霸在迷糊睡梦之中被推醒,本来抱怨着何人打搅好梦,却发现是高俅的人,忙不迭拿出钥匙开了狱门。
炭盆里的火折子明明灭灭,高俅站立在安静地快没有气息了的宋喜雨面前。
“说。”
见宋喜雨没个反应,高俅又压着火气命令道:“来人,将酒肉端来。”
火炉烤出燃着火星的灰烬,酒肉下肚,宋喜雨手脚渐渐暖和过来,冻僵的嘴唇也终于泛起血色。
高俅看她像饿死鬼一样啃食,拍倒她手中酒杯,不耐烦道:“现在可以说了吧?若是戏耍本太尉,立刻叫你车裂而死。”
酒水在桌子上洒落。
宋喜雨手指蘸着酒水,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字:吾儿蔡九密览。
凑近去看,却见那水渍蜿蜒而成的书法正是蔡京的字体,笔锋处还带着权臣特有的凌厉气势。
高俅那怔愣的神情浮现在桌面的酒液涟漪中,火光映照在他青白交加的面皮上。两人的影子在石墙上扭曲成对峙的困兽。
宋喜雨主动解释道:“小人爱好书法,平日会临摹些不同字体。”
苏黄米蔡的书法,在宋喜雨还上中学的时候,她爸就让她日日练习,甚至徽宗的瘦金体,她也能有模有样地写出来。
第二日白天,宋喜雨在高俅书房内,仔仔细细放停最后一笔。
高俅拿起那张带着新鲜墨香的信纸,只见明黄笺上龙腾蛇走。
吾儿密览:
梁山贼寇已陷青州,江州危在旦夕。汝速将节度使司库银三十万两作犒军之物,携心腹将官至济州。途中若遇盘查,可出示此信。事成之后,我自会在圣上面前保荐你为新任济州知府。父字。
宋喜雨将毛笔收起,手指不安地摩梭着毡布,“不必使什么讳字图书,只需快些将书信送去。再派太尉的人去济州守株待兔,待蔡九携金银入境便截停,索要调令文书。如此一来,蔡九私离江州之罪便坐实了。”
高俅颌首一笑,命人引她至东厢耳房关起来。
几日后,蔡九果然在济州被抓获,直接被押入济州大牢。对于此事,蔡京几日后才得知,这样即便蔡京有心,也不能将手立刻探入济州大牢之中。
蔡京铁青着脸直闯太尉府仪门。高俅倚在雕花廊柱旁,把玩着新得的汝窑茶盏:“蔡太师息怒,令郎私运官银、无令擅离,可是大罪。”
“高俅!你凭何扣押我儿!你我二人之事,却对小辈下手,果然是泼皮混混作风!”
高俅眯起眼欣赏对方涨红的面皮,得意道:“与我何干?我在这东京好好的,是你那好儿子大张旗鼓,携江州金银前来,却没个朝廷调令,岂不是意图谋反!”
“你!”蔡京气得须发皆张,却听见高俅继续道:
“济州郓城县可是那宋江家乡,莫不是蔡家小儿想要勾结梁山贼匪,与那黑宋江称兄道弟?”
“你不要血口喷人!”
蔡京还在门口隔着墙问候高俅祖上十八代,高俅让侍女替他打开了厢房的门。屋内宋喜雨正在吃饭,见他来了,放下筷子站起身。
“太尉府的狗食,比梁山饭食如何?”高俅的心情看起来不错,眉角都是上扬的。
宋喜雨瞥见他身后的侍女正端着与给她想同的饭肉倒给了高俅饲养的凉州獒,涎水四流的犬类颈间金铃随着咀嚼发出细碎的脆响,空气中似乎还偶尔能听清几句蔡京的咒骂。
“太尉”,她思虑片刻后主动开口,小心打量着高俅的神色,生怕自己会遭到当初自己向晁盖自荐时的拒绝。
“嗯?”高俅皱眉,“真觉得自己做了件大事,然后想索什么?莫非忘了那个女孩的下场......”
宋喜雨立刻屈膝跪下,“小人知晓朝中事宜颇多,太尉公务繁忙,若是亲自去济州大牢审那蔡九,恐又有朝野党派斗争嫌疑,倒叫蔡京等人抓住把柄。小人愿代劳,不求回报。”
高俅一愣,“怎么,梁山贼匪之子,要当本太尉的走狗?”
“太尉需个不怕遭天谴的恶犬。”
“小聪明。”高俅哼笑几声,将她的下巴捏住,自上而下凝视她的双眼,“且看你能吠多响。”
他叫来董超薛霸,令他们三人带上太尉府令牌,即日启程前去济州。董超薛霸见这俘虏居然与他们二人一同行事,心中嫌弃,面上却谄媚地应和。高俅吩咐道:
“若是这贼匪路上叛逃,直接打死,尸首扔进河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