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乌桕看了看天色，有些失落。他见司湛将果核收拾好，弯腰行礼后欲要离去，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司师兄。”

司湛停下步子，回头看他。

虞乌桕问出了今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日后，你还想再修炼吗？”

司湛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僵在原地，脸上闪现一抹迷茫。

自从他入了醉春峰后，人生从来都是旁人安排的，他哪怕有异议也打不出半圈水花，这还是这一年多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他自己的意愿。

司湛喃喃道：“若我不想呢。”

虞乌桕道：“你若不想，我尊重你，若你想，趁着师尊闭关，我可以送你去凡世。”

司湛至始至终想要的，就是离开醉春峰，作为一个凡夫俗子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晏殊救了他一命，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他感激；而后晏殊为了自身修炼，不顾他的意愿强行让他入道修炼，遭受无数痛苦，他心中充满怨愤。

但是短短几日下来，司湛拼命想要回想起之前对师尊的怨恨，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那些痛苦到骨髓的记忆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近日她刻意讨好的场景。一身青衣的她宛如谪仙从天而降，不顾一切冲入火海中将浑身脏污的他拥在怀里。

这让他在这一年多的痛苦挣扎中始终抱有一丝清明，让他不至于性子阴郁，欺师灭祖。

虞乌桕见他呆住了，疑惑道：“司师兄？”

司湛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苏小沫。

虞乌桕鼓励他：“无事，随心而行，无论你想不想留下，我都依你。”

司湛犹豫了很久，才讷讷道：“我……不想离开醉春峰。”

虞乌桕眨了眨眼睛，好像对这个答案很诧异，但很快他就淡笑了一声，说：“好。”

司湛并未察觉虞乌桕的异样，垂眉轻抚着苏小沫耷拉着的小脑瓜。

苏小沫深感无语，心里愤愤地抗议：别摸了，我这点毛发都被你秃噜了皮了。

司湛听到她的心声，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撒开手后，向众师兄弟行礼离开。

他一边羞赧一边又不可自制地想：也许这般与师尊度过，也好。

可刚回到清风苑，不知为何，苏小沫忽地变回了人身，整个人将司湛压到身下，额头不受控地撞入那结实的胸怀。

仿佛开启了某到机关，司湛蓦然脸红，一直红到脖子根，苏小沫见他脸红，正要调笑他几句，余光扫到自己光溜溜的身上，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没穿衣裳，登时脸比司湛更好。

“闭上眼，不许看！”伸手捂住对方的眼，那一瞬她施展法术，身上很快披上了一袭红衣。

听到耳畔熟悉的声音，司湛浑身一僵，并未反应过来，因为尚未闭上眼，眼睫毛翕动的瞬间，轻轻刮着苏小沫的手掌心。

苏小沫感觉酥酥麻麻的，有种抓痒的感觉，下意识地松开手，猝不及防的，对上那双暗沉如海的眸子，一时失了神。

“嗯哼！”突如其来的一声干咳让两人瞬间回过神来。

她扫了一眼清风居外扶着门框一脸嫌弃的李行舟，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拍了拍司湛的头：“起来吧。”

司湛有些乖巧地站起身来，本想理一理身上的泥尘，却被那刺眼的红衣引走了注意。

记忆中，此人传来身着青衣白衣，鲜少穿艳丽衣裳，如今身着一袭艳红衣裳，显得平日过分冷清的眉目有了生机，相貌似乎也更加秾丽撩人。

李行舟来了，苏小沫自是无暇顾及司湛，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整顿妥帖这才走过去：“掌教师兄，你怎么来了？”

李行舟蹙眉道：“我不来，恐怕有些人就要做出离经叛道之事！你之前不是对司湛很严厉吗，现在怎么又开始怀柔了？”

“什么离经叛道，我这是在教训孽徒，灵力镇压，懂不？”苏小沫虽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莫名地心虚。

李行舟恨铁不成钢，戟指怒目：“有你这么教徒弟的吗？也不知自己的灵力有多强，你那徒弟可是个凡人之躯，能受得了吗？”

苏小沫也没和他客气：“我教徒弟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李行舟瞥他一眼，抬手一招将桌子上的竹篪隔空拿在手上：“凶器，没收了。”

苏小沫：“……”

苏小沫快步过来，伸手就要去夺：“还我。”

李行舟拿着竹篪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啪”的一声。

苏小沫疼得一缩手，嘴里不满地嘟囔：“好好的，你收我武器作甚？”

李行舟瞥了一眼司湛，见人有些魂不守舍，心知自己这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师妹有背地里欺负人，肃然瞪她：“我这是为你好，免得你生气起来没轻没重的，用来祸害人。”

苏小沫干瞪着眼，这才想到原主晏殊的确是个祸害徒弟的人设，目光不由得心虚地瞟了一眼立在身后的司湛。

为了虏获司湛的心，她努力挽回晏殊的形象，嘟囔道：“什么祸害，我很疼自己徒弟的。”

李行舟瞥着她，一脸不信：“你说这话谁信。”

“我信。”不等人回应，传来了司湛掷地有声的声音。

“嗯？”师兄妹二人愕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眼神坚定的男子。

李行舟眨了眨眸，心情有些难以言喻：“你们这关系……怎么看上去有点复杂。”

苏小沫略显尴尬，不想继续这种话题。她想到自己要与司湛秋后算账，尝试将人退院门：“掌门师兄，你究竟来做什么的？”

李行舟不悦地抗拒着，不愿离去：“我来看看你的，几日没见着你人，我担心你走火入魔。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启禀掌门，师尊刚出关，还是让她进屋里坐吧。”静如树的司湛冷不丁说话。

李行舟上下打量苏小沫一番：“嗯？你闭关了？”

苏小沫看了司湛一眼，也不推搡李行舟，心想着自己变成鸟这事也不好意思让人知晓，遂顺了司湛的话，回应李行舟：“这不是担心走火入魔吗？就闭关几日，顺一顺气息。”

“这么快出关了？可是遇到瓶颈？”李行舟追问。

“还是那样，所以出来瞧瞧白师兄有何良药。”苏小沫心虚地挠了挠脸颊，故意转移话题，“对了，怎么不见白师兄过来？”

“出去采药了。你也别对他太期待，就他那医术，不治死人也算是好的。”李行舟犹豫片刻，沉吟道，“其实我琢磨着，若你下山历练一番，会不会突破瓶颈。”

闻得此言，司湛微微侧身，有些魂不守舍。

苏小沫并未察觉，只觉得这提议深得自己的心，愉悦地回应：“师兄好提议，那我明日就出发。”

“……”李行舟没想到她如此干脆，意识愣怔了，觉得眼前的师妹有些陌生。

苏小沫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不解地摸了摸脸颊：“掌门师兄看着我作甚？”

李行舟肃然道：“师妹你变了，你从前是死活不愿下山的。”

此话对苏小沫这个冒牌货而言，无疑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低声敷衍：“师兄，看开点，人是会变的。”

“……”

李行舟一时语塞。

师妹何时变得如此能言善道？

苏小沫心知自己的个性比较跳脱，担心深交下去会暴露，被怀疑夺舍，遂表示要睡一宿养足精神，故意伸腰打哈欠，转身步入屋内，不理会李行舟。

红衣许是旧衣裳，面上有瑕疵，她刚一伸懒腰，纤瘦的腰身间还破了一块，隐约露出白皙的侧腰。

一直安安静静的司湛瞥见，紧随其后，快步替她遮挡，免得让身后的李行舟看了去。

李行舟见师妹无恙，身上杂事颇多，自然也不来打扰，转身就走。

苏小沫在室内环顾了一圈，转身正要看看人走了没，却没料到司湛悄无声息地紧贴在身后，司湛一直看着那块玉白肌肤，留心护着，自然也没察觉到人要转身过来的意图。

因而，当苏小沫蓦然转身时，直接扑到了他怀里，猝不及防地扳倒脚跟，双手环着他的腰身，紧紧拥住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两人的身形瞬时一僵，呆住了，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苏小沫略感尴尬，可想到自己的任务，得要让这人爱上自己，便踮着脚尖，抬手轻轻拍了拍司湛的后背：“司湛，干得漂亮！”

苏小沫身上一股冰霜彻骨的气息，把司湛冻得浑身一僵。

幼时他与晏殊相拥，因为身高不够还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将晏殊的腰身环抱住。如今他一只手就能将这女人的蜂腰轻易地环住，另外一只手若是敢大逆不道地环住对方的背，应该能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

这种落差，让他有种莫名的满足和欣喜。

苏小沫见这疏冷的小子竟然没有排斥，在暗暗欣喜，抱着他的腰几乎埋到他怀里了，还美滋滋地笑道：“师尊我果然貌美如花，讨人喜欢。”

“……”

司湛哭笑不得，这话着实不像晏殊所言。

若不是他能听见对方的心声，恐怕也以为师尊被夺舍了。事实上，从多次听心声的经历，他总结得出，师尊表里不一。

他眸光沉沉，只过一瞬，又似乎是混沌后骤然清醒过来，脸上的阴沉骤然退去，近乎不安地看向苏小沫。

苏小沫打了个不着痕迹的哆嗦，不明白他为了突然之间露出这般表情。

说来也怪，司湛在醉春峰已算是天之骄子，无论对待人都能淡然视之，不卑不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在她面前总是习惯性地垂着头，难道是因为被原主晏殊虐怕？

少年的嗓音柔软又带着点低沉，他讷讷道：“司湛冒犯师尊了……”

苏小沫：“……”

这分明是自己冒犯他的吧？怎么反而道歉起来呢？

苏小沫干咳一声，寻了个缘由，道：“不冒犯，这些天当鸟习惯了，就下意识地想跟你贴贴。”

“……”

司湛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苏小沫会说出这句话。

苏小沫上前轻轻摸了一下司湛的脑袋，真诚道：“湛儿，其实，当鸟的这些日子我顿悟了。从前我是个不称职的师尊，总想着自己，委屈了你，今后我会做个疼爱徒弟的好师尊。”

这时候来当个称职的师尊，那从前的种种算什么？

司湛瞳孔一缩，被推开的手死死一握，指尖险些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