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航给胡千芙讲完最后一道化学题,然后两人倚在桌上闲聊。
“芙姐,你可真行,这鬼故事还编得挺有效的。”
“啧,什么叫编的,我那字字句句可都是有实打实的依据的,很严谨的好不好。”
“哈哈哈哈。”
“笑什么,这一看你就是对咱们中华民族传统的神鬼类型不够了解。”胡千芙来了兴致,认真道,“一般会到处乱晃吓人的都是怨气很重的厉鬼,还有一种呢,是被困在原地、永世不得超生的鬼,你走到它死亡地的附近,就会被带进一个平行空间……”
“哎哎哎,芙姐,我信了我信了。大晚上的讲这个,还真的怪瘆人的,我一会儿还得一个人回宿舍呢。”
“嘿嘿,你真是的,这有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想到平常看起来那么淡定的月神,竟然胆儿这么小。我早上才讲了没两句呢,她脸都吓白了。”
“还得是航哥讲的好哇。我前科太多,她一听我说什么神啊鬼啊的,就立马捂住耳朵了,我一点发挥的空间都没有。”
胡千芙耸耸肩,开始收拾书包。
“不过,”周航回忆了一下,“月神会不会真的被吓住了啊。万一她知道是咱俩故意串通吓她的,她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这个你放心好了。”胡千芙胸有成竹地摆摆手,“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凭我吓唬月月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讲呢,这种程度的鬼故事对她来说刚刚好,又能让她有点害怕,又不至于吓得大哭大叫、不敢睡觉,正好我回去还能逗逗她。”
“啧啧,可以啊。”周航感慨道,“真损啊你。怪不得月神给你的微信备注是‘小欠欠’呢,原来是‘欠揍’的‘欠’。”
“啊?”胡千芙愣在原处。
“哈哈哈,你再回味一下吧,我先走啦。”
胡千芙失笑。
她背起书包,正准备关灯走人,才突然发现姜今奕还留在位子上奋笔疾书。
“姜神,”她出声提醒道,“还不走啊?一会儿宿舍就该熄灯啦。”
“我走读。”姜今奕抬头看了她一眼。
“哦哦,那好,你走了记得关灯关门关窗哈。我走啦,你路上小心!”
姜今奕点了点头。
胡千芙刚出教室后门,就被倚在墙上的那个瘦高身影吓了一跳。
“江然?你也还没走啊。等人?”胡千芙回头看看教室里的姜今奕。
“……不是。”江然脸突然红红的,“这就走了。”
两人一道回去。
路上,仍是胡千芙在不停讲话,东扯西扯,想起什么说什么。
江然也仍旧是基本用老三样回答:“嗯”“啊”“哦”。
这是两人一贯的相处模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都是胡千芙在单方面输出,或是自己最近看到的新闻,或是生活中的小趣事,或是她当下的一些奇思妙想,江然一般只会给出简单、必要的应答,好像他唯一的作用就是让这场单方面的对话继续下去。
胡千芙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她听说这种又内向又高冷的学霸,往往很厌烦参与没有营养的闲谈,也很讨厌自己这样喋喋不休说着废话的人。
当时换座位,他可能正想着“终于能摆脱这个烦人的话唠了”,没想到两人隔得不远,不仅下课还能听见自己絮絮叨叨,就连放了学也不知安生。
说不定江然和姜今奕做同桌还挺合适的。
胡千芙知趣地闭了嘴。
两人一路静静地走到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的分岔口。
“拜拜,明天见。”还是胡千芙率先开口,礼貌地道了别,然后便转身向女生宿舍楼走去。
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原来是江然跟着她一起往这边走。
“额,我来……小卖部,买个东西。”江然的耳根和脖子通红,甚至连成了一片。
学校的小卖部在女生宿舍楼旁边,连着新修的操场,一般会一直开到晚上十一点。
他低下头,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水杯,指尖处都有些发白。
他说:“我买瓶水。”
水杯是满的。
胡千芙挑了挑眉,。江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把水杯从左手挪到右手,又从右手挪回左手,思索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我想喝饮料。”
“哦。”胡千芙点了点头,“注意时间哈,宿舍快熄灯了。我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江然一直目送她进了女生宿舍楼,才转身离开,向校门口走去。
*
校门口,一辆黑色的奔驰静静地候在路边。
江然大步向前,拉开车门,舒缓的轻音乐霎时间倾泻而出
“哥。”姜今奕挪到车的另一边,给他腾出位置。
江然应了一声:“嗯。”
姜今奕随口问道:“怎么这么慢?”
“走得有点慢了。”
“你不会真的去送胡千芙回宿舍了吧?”
“……怎么了?”江然放下英语书,扭头看她。
“你不会是怕胡千芙害怕,才跟着她回去的吧?”
“……有问题?”
姜今奕霎时间在车后座上笑得东倒西歪。
江然这下子皱起眉头了,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姜今奕抹干净因为大笑而挤出来的眼泪,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个鬼故事就是胡千芙自己编的?她早上跟周航一唱一和的,是在故意吓何月呢。”
“啊……”江然突然感觉脸像烧起来了一样。
“这一路上,你就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儿吗?”
“……她走到那个地方的时候突然不说话了,我还以为是她害怕了,后来我还特意多陪了一段,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才走的。”江然感受到一阵阵迟来的羞耻,靠在车窗上,闷闷道。
“我的妈呀,哥你真的笑死我了。”
“怪不得呢,她看我的眼神一直怪怪的,我还以为是她害怕……”
“我愿称之为‘无人在意的关心’。”姜今奕无情吐槽道。
“我感觉尽管她天天跟我说那么多话,我还是摸不透她在想什么。”江然郁闷道,“你说她既然不害怕,为什么走到那个地方的时候突然不说话了呢?”
“哎呀,说不定是真的有点害怕呢?”姜今奕拍怕他,宽慰道。
江然抱头:“完了,她一定觉得我是个傻子。”
奔驰车缓缓停下。司机赵叔提醒道:“然然,今奕,到家了。”
这是距离一高最近的一套小区,站在西侧楼房的阳台上,甚至能俯瞰整个龙湖,视野极好。
两人相顾无言,纵有万般不情愿,还是开门上楼了。
*
胡千芙蹦蹦跳跳地跑上楼梯,因为今日恶作剧的成功而颇有些自得。
“哈喽~我回来啦!”
她猛地一下推开门。
原本以为何月和孟子妍会像往常一样,点着小灯趴在桌子上写会儿作业,或者吃着东西扯会儿闲天。
没想到的是,今日两人已经上床歇息,只能看见被子下面拱起一个鼓鼓的轮廓。
“这么早就睡啦?”胡千芙掀亮台灯,扭头用气音问道。
孟子妍半折着坐起来,歪出个脑袋,冲她招招手。
等到胡千芙凑近,她才指指何月,悄声说道:“哭啦。刚才回来路上就被吓哭一次,出去上了个厕所又哭了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
“哭啦?”胡千芙瞪大了双眼,“吓哭的?什么情况。”
她蹑手蹑脚地挪到对面,探头观察何月的脸。
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小心翼翼地爬上两床之间的台阶。床架子是金属做的,不怎么结实,踩上去总是吱呀吱呀地乱响。
“把灯开开吧,我没睡。”
何月突然开口。
她的声音已经不复往日的清亮,闷闷的,沉沉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听就是刚哭过一场。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胡千芙很是心虚,站在床下望着她,弱弱地开口问道:“月月,你怎么啦?”
何月却突然说道:“千芙,你上来陪陪我吧,我想跟你们说会儿话。”
胡千芙不疑有他,手脚麻利地换上睡衣,连忙爬上去,钻进了何月的被窝。
床随着胡千芙的动作,吱呀吱呀地乱叫。对面的孟子妍也坐了起来,背靠着墙,有些担心的样子。
何月转了个身,与胡千芙面对面躺着,黑亮柔顺的头发铺满了半个枕头。
“我想回家。”
“回呗,让叔叔来接你。”
“他回老家给我弟修房子去了,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
语气干巴巴的,字也是一个一个往外蹦,散在空气了,让人久久沉默。
“啊?你弟不是才九岁吗?”
“我不知道……他非要回去盖房子。”
“那阿姨呢?”
“一个家庭妇女,买水果都要看人脸色,别说开车,打扫卫生时换换车钥匙的位置都要给我爸汇报一声,还说什么接我。”
何月若有所思,忽然又嗤笑了一声,说道:“但要是接送我弟,就算是刮大风下大雨也得蹬着自行车、电动车,屁颠屁颠跑过去。”
留下胡千芙和孟子妍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胡千芙挪得更近了一些,缓缓伸过胳膊抱住了她。
然后何月也埋在胡千芙的胸前,呜呜地哭着:“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但我感觉那个家里不欢迎我,只有他们才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我说妈妈我害怕,我想回家。我妈说我事儿多,说我矫情,让我安安生生地待在宿舍学习。
“放国庆假的时候也是,非要叫我留校,食堂师傅都放假了还要叫我留校,我吃了三天的冷牛奶配面包,要不是高三生开学了,我都吃不上一口热乎饭。
“他们嘴上说是想要我好好学习,其实我知道他们就是要带我弟出去玩,而多我一个又要多花路费。
“我不懂啊,为什么从小到大,只要我一提什么要求就说我不懂事,但如果是我弟呢,不论想要什么他都能得到。
“难道真的是我太矫情了吗?”
胡千芙连忙反驳道:“哪有!你很好!很正常,一点儿也不矫情!”
孟子妍也跟着连声附和,语气笃定:“都是他们不好!”
对面突然笑了。
何月感觉自己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说:“是,都是他们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