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国庆长假结束，一高正式开学了。

孟母开着宝马车，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行驶。

“宝宝，今天真的不回家啊？在家里住多舒服啊。”孟母今年四十出头，声音仍旧婉转甜美，说起话来不急不缓，好听极了。

“不了妈妈，在学校宿舍住方便一点。”

“好吧。”孟母肉眼可见的失落，“那你在学校一定要注意身体哦，不要累着了。上课困了就睡会儿，没什么的，妈妈以前上数学课也总是犯瞌睡的。”

孟子妍捧着热乎乎的吞拿鱼三明治，大口地解决着自己的早餐。

“唉，现在的孩子真累，连好好吃顿早饭的时间都没有。这次国庆假期带你出去玩，妈妈也总感觉你玩得不尽兴，老是窝在酒店里写你们那个作业。怎么那么多作业呀，都写不完的呀！”孟母微微蹙着秀眉，看了眼后视镜，“你这样刻苦，都有黑眼圈了，妈妈看着也心疼。”

孟子妍有些无奈。

自己这学习态度，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次国庆假期玩一会儿学一会儿，才马马虎虎把作业写完，甚至都来不及更正。

这种程度，放在一班里，任谁看都是“有点摆烂”的水平，到了孟母眼里竟然成了一个刻苦得让人心疼的人。

那要是把胡千芙、陈辰等人拉过来，孟母估计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呼“我那苦命的儿”。

“妈，我没有，我挺好的。”

孟子妍低头看了看腕表。电子时钟的屏幕闪了闪，跳到了“6:50”。

“妈，你快点，我快迟到了。”孟子妍不停检查着时间，有些焦急。

“好好好。妈妈刚学会上路没多久，宝宝也体谅一下妈妈哈。”

“哎哟。”孟子妍急得在后座上上蹿下跳，“今天为什么不让徐叔叔送啊？或者爸爸也行啊。”

“徐叔叔今天家里有事，要去医院照顾家人，特意向我请了一天的假，这我不好不批吧？”孟母轻声细语，好言安慰着，“你爸爸昨天半夜刚出差回来，还在倒时差呢，怎么能送你上学啊？再说了，妈妈考驾照这么久了，也让我练练手嘛。”

话音刚落，孟母打了下方向盘，将车驶入学校前的智学大道。

腕表上，时针已经快指到七点，虽然早已过了开车送孩子上学的高峰期，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仍旧有点塞车。

“妈，我受不了，这还没我跑着快呢！”

孟子妍很是崩溃，强烈要求下车。孟母阻拦不住，只好在身后嘱咐着：“慢点跑，迟到点也没事！”

*

孟子妍一路狂奔，此刻恨不得脚下能踩一双风火轮。

她左摇右摆，在无数小汽车的缝隙之间穿梭。

肩上缀着的厚重书包也随之一起晃动，那巨大的惯性拉得她几乎要把刚吃进去的早餐吐出来。

此时，一连串悦耳的车铃声响起，洒下一地光辉。

孟子妍偏头看去，正巧看到陈辰骑着单车经过，向她挥了挥手。

“哥，快迟到了，能不能借我搭个便车！”

陈辰很爽快地同意了。

“书包给我。”陈辰向她伸手。

漆黑的碎发，朗眉星眸。

白净的小臂微微突起几根青筋，一双大手干净又有力。

孟子妍有些看呆了。

好……好好看。

陈辰微微蹙眉，额前的碎发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说：“愣着干嘛，赶快上来。”

声音低沉动人，醇醇动听，一下一下，敲得她心尖儿也颤，如同蚁虫爬过，身体泛起一阵酥麻。

“哦…哦哦，好。”

孟子妍心脏忽地怦怦跳了起来，霎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摆放自己的四肢。

要是坐不稳，该不该扶呢？

扶的话，该抓哪里？

不过还没等她神游一圈回来，陈辰就忽地提速，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他直接站起来，双手把着车头，顶着晨风，脚上一阵狂踩。

孟子妍瞬间没了那些想东想西的心思。

惯性作用下，她差点被甩飞出去。

于是也顾不上什么“扶哪里”的旖旎问题了，孟子妍干脆一把抓住被暂时抛弃的坐垫，肩膀内缩稳住核心。

陈辰的校服下摆拂过孟子妍的鼻尖，一阵清新干净的薰衣草味道钻进鼻腔，旋即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神。

孟子妍的心跳声强如战鼓，让人分不清这种兴奋到底是速度带来的，还是……他带来的。

*

两人一齐到校门口，这才发现堵车的罪魁祸首——一行人捧着花圈和遗照，或蹲或跪在学校正大门前，哀嚎阵阵，哭声不断。

旁边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孟子妍惊呆了。

“好像是……前几天咱们学校有个高三的跳楼了，人就没在校史馆和图书馆中间的那条大道上。”陈辰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起伏。

“那不是回宿舍的必经之路吗。”

孟子妍神情有些恍惚，仿佛被这荒谬、草率又残酷的少年人的死亡，给魇住了心神。

*

一下早读，前桌周航就转过身来，一脸神神秘秘。

“欸，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孟子妍说。

“前几天，咱们学校有个学生跳楼了。听说人走的时候，头顶上砸出来那么大个口子，脑浆流了一地呢。”

孟子妍嘴唇都发白了。

何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也停下来笔，似乎没了写作业的心思。

倒是胡千芙偏过身子，隔着孟子妍问道：“真的假的？高几的？”

“高三的。千真万确！今天早上咱校门口围了那么多人，你没看见？都是死者的家属！”

“我的妈呀。”

“而且啊，据说当天晚上，有人看见那个地方人影憧憧的，好像有人在晃。”

“假的吧。这种地方肯定会被封起来呀，怎么会让学生随便过去呢。”胡千芙提出质疑。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周航越说越起劲，干脆一翻身坐到了桌上，继续解释道，“那个地方在图书馆和校史馆中间，从教学区到住宿区就那么一条道，校方怎么可能会封起来？再说了，这种地方，哪个学生不是绕着走，谁又能说清去那儿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听到这里，孟子妍不禁感觉脊背阵阵发凉。

出神间，她弯腰去捞地上的水杯，想喝口热水暖暖身子，一摸却摸到了一个小白狗雕塑。

“啊啊！水杯变了！”孟子妍吓得手一脱力，杯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小白狗直接从杯盖上飞了出去。

“那个是我的。”何月微妙地顿了一下，“我……拿错杯子了，一不小心打开喝了一口你的水。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月月，我再赔你一个新的吧。”

“没事，就是个装饰物掉了，杯子没坏就行。”

*

下了最后一节晚自习，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

何月合上笔帽，突然问了一句：“要不咱们三个一块儿回去吧？”

何月、胡千芙、孟子妍三人是同宿舍的，不过平时要么有人课后去问老师问题，要么有人晚上回家住，总之很少能凑成三人结伴回去。

“我可能得晚一会儿了，这点题还没整完。”胡千芙边裁剪错题边说道。

“那你……一会儿自己一个人回去？你不害怕？”孟子妍扭过身来看她，有些惊讶。

“害怕什……哦，你们说那个。嗨呀，这有什么好怕的，大家都是学生，他就算是变成鬼了也不会来害我们啊。”

何月、孟子妍想象着学生鬼的样子，两人皆是不寒而栗。

胡千芙没注意到她俩的反常，自顾自说道：“不过咱们走过去的时候，学生鬼估计是会挺烦的。这就跟过年好多半生不熟的亲戚突然都挤进你家拜年一样，很吵欸。他算是冤魂吧？毕竟是自杀的，很有可能在游荡在原地。想要礼数周全一点的话……大不了走过去的时候拜一拜，拜一拜就好喽。咱只是过路，又没有恶意。”

“哎呀，千芙你别说了，听见就害怕。”

孟子妍自打那个“鬼”字出来，就害怕得捂住了耳朵，咿咿呀呀地盖住胡千芙的声音。

“我要走了，子妍你快点。”这时，何月猛地站起身，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的样子。

“我我我我也走！”

两人挽着胳膊，颇为亲密地一起离开了教室。

一路上，何月、孟子妍很默契地沉默着。

虽然知道说说话可能会好一点，但是此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学生跳楼鬼的事儿，谁都没心思闲聊。

重点班要比平行班多上半个小时的晚自习，所以此时学校路上人并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影子远远飘在前面。

四周静得可怕，连风路过的声音也听不到。

“月月，咱要不说几句话吧，我害怕。”

“嗯。”何月从嗓子深处挤出一声。

“你说……他会不会嫌咱们吵啊。”

“不知道。”何月的声音干巴巴的。

随后两人又沉默下来。

“月月，我怎么听到咱们身后有声音啊……像是脚步声，你听到了吗？”

孟子妍正要回头，何月突然叫住她：“赶快走。”

两人加快脚步，可是后面的脚步声也随之越来越快。

何月几乎能感受到地面正随着它的移动而震颤，连脖子都似乎被它的呼吸扫过。

突然，一只大手拍在了她的肩上。

“啊！！！”

“不是，你俩跑什么……”

陈辰正纳闷呢，忽然感到一双小而紧密的拳头接连向他的腹部砸去。

“不是，月月，你看清楚！是我，陈辰！”

陈辰有苦难言，连忙一个后撤步，钳制住何月的双手。

“你吓死我了！”何月精神有些衰弱，声线也不复平日里的沉静，“你明知道我胆子小，你还吓我，呜呜。”

“天地可鉴，我哪儿敢啊。我本来想陪你一块儿走的，谁知道一抬头你就没影儿了，我紧赶慢赶才追上你俩。”

陈辰顿时也顾不上腹部的抽痛了，连忙解释道。

何月看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她低头抹抹眼睛，然后又去拉孟子妍的手。

“别哭别哭，我真不是故意吓你。”陈辰慌了神，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词穷”，只能翻来覆去重复这两句。

何月的声音闷闷的：“没有。”

她低着头，拉着孟子妍快步向前。

“月月……”

“没有！”

何月和孟子妍一溜烟跑走了，徒留陈辰在原地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