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默默目送她上了公交车，才转身回家。

时间已经不早，天色沉沉，云朵也低垂着压下来，让人有些被包裹在天地之间的安全感。

回到家的时候，姜今奕已经换上了舒适的睡衣，歪在沙发上看闲书。

“别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江然瞥了她一眼，下意识开口唠叨着。

对此，姜今奕没放在心上，虽然坐起来了，但还是歪倒在沙发上。

江然挑了挑眉，却也没再说什么。他弯下腰，伏在客厅的地面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怎么了？”姜今奕缩了一下双脚，给他让位置。

“没什么，就是胡千芙掉了个东西，”江然越说越小声，“我找到了就还给她。”

“啊，大吗？我刚才让小斑扫了一下客厅。”

小斑是家里的扫地机器人。

江然幽幽地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叹口气，然后认命地去翻抽屉。

“你要干嘛？”

“找一下说明书，把小班内置的垃圾袋拆出来。”

*

过了小年，胡千芙的美好寒假就彻底结束了——当然不是因为学校要开学，而是因为胡父胡母不仅开始监督她写寒假作业，而且还带着她把下学期的教辅书都买好了。

一句话，该写作业了。

作业提前写完怎么办？预习新课呀！

原本胡千芙的自习地点理所应当的是自己的卧室，不过在偷看小说被父母抓了个现行后，胡千芙就和陈辰、何月一起被打包送到了市图书馆一起自习。

三人一会合，胡千芙就嘀嘀咕咕地埋怨道：“要命了，我手机也被收了。现在出个门简直是寸步难行。”

何月早已习以为常，这简直可以说是每次假期的固定保留节目。

她无奈地笑笑，说道：“还是老样子，用我的吧。”

罕见地，这一回陈辰没有接话继续跟着耍嘴皮子。

准确的说，从见面开始，他就没说过几句话，也不怎么笑了。

整张脸上的皮像是被揭下来又贴上去的一样，松松垮垮的，泛着不健康的黄色，连眼下也挂着遮不住的乌黑色。

胡千芙有些奇怪，问道：“陈辰，你怎么了？”

陈辰摇摇头，咕哝了一句：“没事。”

胡千芙佯怒，一撇嘴，正想“指责”他态度敷衍。

此时，何月突然打断她，插嘴道：“咱们去几楼啊？”

“一楼吧，离读者餐厅比较近。”

“那咱们得快点去占座了。”

三人加紧步伐向图书馆走去。路上，胡千芙仍对刚才的事情念念不忘，自言自语道：“陈辰这是怎么了？脸挂这么老长。”

“可能……”何月突然转过来，回复道，“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吧。人家不愿意说，你就别问了呗。”

胡千芙这才发现自己可能讨人嫌了，于是乖乖地闭上嘴巴，不再纠结此事。

*

何月：你还好吗？那天晚上回去，叔叔阿姨怎么说的？

陈辰：还是老三样呗。

陈辰：训完我之后，又让我姐打电话跟我说了说，然后这几天就是管我学习。

陈辰：每次都是这么一套程序，我都快免疫了。

何月：这几天是不是很累啊？感觉你状态很不好。

陈辰：唉，没办法。他俩又给我下次考试定目标了。要是没考到，我真不敢想象他俩又会咋弄。

何月：加油，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陈辰：这段时间，我估计得老给你发信息问题了。

何月：这学期的还是下学期的？

陈辰：说不准，应该都会有。

何月：行，那我也赶快看看。

陈辰刚在输入框里打出一个“谢谢”，旁边便自动弹出来一个表情包。

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在学着人的样子拱手，作出一副“谢谢”的样子，看上去颇有些憨态可掬。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上面悬停了几秒，还是没打定决心按下去。

就在此时，胡千芙突然趴过来，哀怨地盯着他们。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一来图书馆就不约而同地看手机。”

何月陈辰对视一眼，还没等他们想出如何把这件事搪塞过去，胡千芙又自己回正了身子，小声嘟囔着：“你俩真坏。趁着我没法拿手机，一直在我面前晃悠自己的手机……”

陈辰松了一口气。

遇到这种情况，不搭理她就行了，她自己一会儿就好了。

要是这时候搭她的茬，她反而会来了兴致，不依不饶地聊起天来。

他定了定神，继续低头看自己与何月的聊天界面。

可能是胡千芙刚刚的一番动作让他误触了，手机屏幕上显示两分钟前，那个可爱小猫的表情包已经被发送了出去。

陈辰一下子臊得感觉耳朵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偷偷抬眼，看对面何月的反应。

但是何月已经放下手机开始写作业了。

陈辰只好收回视线，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

由于小年前玩了个痛快，直接代价就是即使是除夕当天，图书馆闭馆了，胡千芙也得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学习。

午后的太阳微微西斜，明亮却不刺眼的冬日阳光一下子填满了整个卧房。

刚刚睡醒午觉，胡千芙餍足地伸了个懒腰，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眯着眼侧过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竟然才下午两点钟。

她起码得在房间里学满四个小时，才能在不挨骂的情况下好好吃一顿年夜饭。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要回手机，躺在沙发上边听着春晚的节目声边刷视频，舒舒服服地过一个除夕夜。

胡父胡母双方的家长早就不在了。

上面的大家长一没，底下孩子们的联系随之也就少了，现在过年连老家也不长住了，顶多是除夕夜或者大年初一回去烧烧纸。

如果不回村子，自然而然地，过年也没什么需要走动、拜访的人家了。

胡家的习惯是，关系比较亲近的兄弟姐妹们每年大年初二初三聚聚餐，但很少有除夕相互串门的，大多都是家门一关，自己过自己的小生活。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胡千芙蛮喜欢这样，起码省事儿啊。

如果好不容易过个节，还要跟那些半生不熟的亲戚假热闹一通，那这节过得可真是没什么意思。

她把头埋在厚厚的被窝里，深吸一口气感受太阳的暖香，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然后一个挺身从床上翻了下来。

好吧好吧，最后四个小时。

熬过这四个小时，我就可以暂时解放啦！

胡千芙简单整理了一下凌乱的书桌，把这些天来写完的作业汇总到一起，又把年后即将开始预习的课本放在左手边。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寒假作业只剩下了两套化学卷子和三套英语卷子。

要是按照她以前的放假风格，估计这个时候她还在因为手机的事情跟胡母“斗智斗勇”呢。

有时候，长大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怀着愉悦的心情，她飞快地解决了三套英语卷子，然后掐着表开始做化学卷子。

刚刚做完第一套的时候，六点的闹钟准时响了起来。

此时，胡千芙已经进入了深度思考的学习状态，竟然罕见地有些不愿意抽离出来。

她又多坐了半个钟头，才隐隐地感觉到脖子酸痛，脑袋也有些昏昏涨涨的。

于是终于放下水笔，走出卧房。

一打开房门，沸腾着的水饺的热气顺着推拉门的缝隙钻出厨房，香味扑鼻而来。

胡母一边为女儿除夕还得认真学习而心疼，一边却又为女儿除夕还能静下心去学习而欣喜。

她一看女儿终于出来了，连忙招呼道：“赶快来吃饺子！你最喜欢的馅儿，猪肉大葱。”

胡父也喜笑颜开。他开了一瓶白酒，狼吞虎咽地吃几个饺子，然后饮一口白酒，颇有些自得地眯了眯眼睛，惬意极了。

“千芙又长大一岁啊，更懂事了。”胡父欣慰地笑着，“学习更踏实了，成绩也上去了！”

胡母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还坚持着微微板起脸，说道：“新的一年，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争取成绩更上一层楼！”

胡千芙也开心。憋着劲儿学了一天了，就盼着晚上能甩开膀子疯玩呢。

“妈，我今天晚上能玩手机不？”

“能。”胡母答应得很爽快，顿了一下又补道，“这两天破例让你好好歇一歇。不过你心里可得有数啊，初三初四就得收收心了。”

胡千芙笑嘻嘻地应了，其实胡母的后半句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

“春天的脚步声，已经慢慢地走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倒计时：十、九、……二、一！”

霎时间，电视机里的欢呼声，混着家里餐桌上的麻将声和楼底下小孩子的跑闹声，构成了胡千芙对这个春节的第一个记忆。

楼上的李奶奶独居多年，丈夫早亡，儿子留洋、一去不回，单单剩下一个老母亲留在国内，除了每月定时到账的丰厚养老金，她的生活里似乎没剩下什么“儿子”的痕迹。

每年春节，胡家都会把李奶奶请下来，热热闹闹地玩儿上一晚。

“欸，我今晚手气好，看能不能自摸一把……”胡千芙皴起圆圆的肉脸，伸手去够麻将牌。

胡父不假思索：“我觉得不行。”

胡母但笑不语，李奶奶也只是冲她和蔼地笑着。

“老天爷啊，这什么破牌。”

胡千芙长叹一声，皱了皱眉头，最后犹犹豫豫地打出一张四万。

“胡了！”

胡母和李奶奶异口同声，同时一推牌。

胡千芙目瞪口呆：“啊？怎么您俩胡同一张啊？”

李奶奶笑得一口银牙都漏了出来，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胡母也“哈哈”大笑，手向上一张：“给钱吧，可不兴赖账啊。”

“切，谁赖账了。”胡千芙不情不愿地从手机壳里抽出一张红票子，摆摆手说道，“就这些了，我不玩了。”

“欸，哪有你这样的，一输就不玩了？”胡母牌瘾犯了，正在兴头上，忍不住出言激她。

但胡千芙明显不吃这一套，还是说：“都输了两百了，不玩了不玩了。”

李奶奶倒是笑呵呵地说：“正好，我这个老婆子也该上去睡觉了。芙丫头，过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这哪儿行。”胡父胡母连声推辞道。

胡千芙只能在一旁呆呆地站着，脸上挂着尴尬但不会出错的微笑。

一番拉扯过后，压岁钱还是收下了，但是李奶奶也在胡父的帮助下带走了一大块茶饼和一箱礼品。

胡母收拾着餐桌上的残局，家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时候，胡千芙才想起来看看手机。

她刚一解锁手机屏幕，就有一大串“新年快乐”接二连三地跳出来，应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