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安女士老神在在地招呼着苏嘉斯再添一双筷子，“来，尝尝我儿子的手艺。”

朱却云跟苏嘉斯并不熟络，每年就在股东大会上见一见，平时酒宴上碰到，也是尴尴尬尬打个招呼就完事。

“朱叔，留下来吃饭吧，”苏嘉斯笑着给他递筷子，“您尝尝我的手艺。”

朱却云一直将苏嘉斯当做自己未来的老板看待，因此对待他的态度，可比对安女士尊重多了。他双手接过筷子，从善如流地在安女士身边坐下，适当地诉起苦，“嘉斯啊，你也别嫌叔叔多管闲事，只是你都这么大了，你们苏家的叔叔伯伯还整天想着从明玉捞东西，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苏氏主要合作的对象是国企和政府，明玉则跟国外的企业合作更多。去年明玉跟一家国际知名的零售平台签署了合作协议，准备搭建国内的承接平台，苏嘉斯的几个叔叔伯伯拿着当初两家联姻时交换的那点股份，跑到他的办公室胡搅蛮缠，非要掺和一脚。

还好朱却云态度强硬，不然他费尽心血促成的合作指定黄了。

苏嘉斯微微一笑，知道朱却云是故意找到他的家里，打着让安女士补办公章的名号，实际上是为了让自己赶快解决苏家的这些人。

“尤其是你那个叫苏嘉意的表哥，隔三差五就要让我在明玉给他安个职位，”朱却云捂着额头，“小苏总，虽然明玉不是我家的公司，但我为明玉勤勤恳恳付出这么多年心血，也是有感情在的，可不愿意让他进来瞎搞。”

以前苏嘉意根本挨不着朱却云的边，是朱却云故意跟苏嘉意碰了一面，并且不留余力地“夸奖”了几句，才让苏嘉意觉得自己能在他手里得到一个机会，然后大展宏图，让爷爷和二叔对他刮目相看。

朱却云心里清楚，当初苏嘉斯的车祸少不了苏家其他人的手笔，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比外界传闻更加紧张，所以他才会毫无顾忌地用苏嘉意做文章。

安女士冷哼一声，“这些人啊，都觉得明玉早晚姓‘苏’，”她目光转到崽崽身上，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我们崽崽是不是还没有大名呢？”

“不着急吧，”一直不出声的祝清野忽然开口，“崽崽年纪还小呢。”

“谁不是一出生就取名了呀？”安女士全当小年轻不懂这些事，“我们崽崽也快上学了，应该有个大名了。”

崽崽的名字，曾经是苏嘉斯的一块心病，所以他选择搁置在角落，不去看不去想。直到安女士提起，苏嘉斯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多么重要的事情。

·

“崽崽，抱歉，是爸爸这段日子太忙，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忙忘了。”他又对安女士说，“我很久之前想了一个，叫‘苏榭’，但一直没正式办手续。”

崽崽从碗里抬起头，腮帮子上沾着大米粒，“什么事情啊爸爸？”

刚才大人们的讨论，他完全没听见。

“是给崽崽取名字的大事情，”安女士笑着说，“没办手续不就是还没有起吗？崽崽，不如跟外婆姓安好不好啊？”

她并不在意自己名字前头这个姓氏有没有人“继承”，但让崽崽跟她姓，既能断了苏家人的念头，又能让崽崽的身份更加光明正大，以后旁人也不会因为崽崽是“养子”就轻视他。

苏嘉斯也觉得不错，他以前没往这方面考虑过，现在一想，发现崽崽姓“安”确实比姓“苏”更合适。安家虽然人少，但比苏家这一大家子更像一个“家”。

他的舅舅不常回来，对他的关爱却从来不少，就是性格别扭了点。安女士说，他在国外人事不省的时候，舅舅每年都会去很多次，而且跑了许多个医疗发达的国家为他找医生。但从安女士那里知道他醒了后，舅舅只发了两条问候的短信。

“我赞同，”苏嘉斯几乎立刻说，“崽崽呢？愿意跟外婆姓吗？”

崽崽不太懂“姓”是什么东西，懵懵地说：“我要跟爸爸一样！”

苏嘉斯给他夹了一只肉丸子，“这次爸爸帮你做决定，跟外婆一样，好不好？”

“好！”崽崽对爸爸提出的事情，基本是完全赞同的。

祝清野默默帮崽崽擦去脸上的饭粒，心里五味杂陈。这本该是属于他的“权利”，是他要享受的“烦恼”之一，而此时此刻，他却成了与这件事最无关的人。

崽崽感受到他的触碰，警惕地抱着碗，往靠近苏嘉斯的那一边挪了挪。

祝清野对着崽崽苦笑了一下，“崽崽，叔叔给你擦擦脸。”

崽崽胡乱抹了几把脸，坚定地说：“不用，崽崽可以自己擦！”

苏嘉斯随手揉了揉崽崽的脑袋，“崽崽真厉害！”

祝清野只能独自忍下心里的酸涩，附和着苏嘉斯的话：“崽崽，真厉害。”

午饭结束，朱却云拉着安女士风风火火地走了。崽崽吃的肚子都鼓起来，躺在沙发上犯困。

祝清野擦好桌子，把迷迷糊糊的孩子抱起来，在他挣扎之前说：“崽崽，我抱你回房间，很快就放下。”

本困意袭扰的崽崽果然没有闹腾，老老实实任由祝清野把自己放到了床上，然后一翻身，沉沉地睡了过去。平时喜欢跟自己斗气的小崽子睡着，又露出了柔软可爱的模样，祝清野难言的情绪在这一刻得以消解。

他捏了捏崽崽的鼻尖，用父亲的语气“训斥”：“臭小子，一点不知道尊重……”

“清野？”他刚说了一句，就听见苏嘉斯远远地喊他，“崽崽睡了？”

祝清野连忙收拾好情绪，他拿手机相机照了一下，确定自己表情没有异常后才出去，“睡着了。”

苏嘉斯看他又是压低声音，又是小心翼翼关房间门，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每次吃饱了，都会睡得特别沉，你正常说话就好。”他手里端了两个杯子,“总算能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吧。”

“我以为你跟崽崽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会累的呢，”祝清野柔声说，“上次在游乐场也是，看着比没病过的人身体还好。”

“崽崽太敏感了，”苏嘉斯很少跟人讲这些，也许是他和祝清野能做朋友就是因为崽崽的缘故，所以他下意识觉得可以跟祝清野说一些崽崽的事情，“这个孩子，他…算是被抛弃过吧。”苏嘉斯自嘲地笑了笑，“以前崽崽还问我，他是不是累赘，那么大点的小孩，也不知道是谁跟他说了这样的话。”

别人都以为崽崽是苏嘉斯收养的孩子，听到这些话也只会更心疼崽崽。但祝清野不一样，他清楚地知道崽崽就是苏嘉斯自己生的孩子，更知道他们父子曾经受过的冷待和磋磨。

有一瞬间，祝清野以为自己要无法呼吸了，他挣扎着，尝试对苏嘉斯，也对自己辩解：“或许，抛弃崽崽的人并不是真的不要他，而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但这句辩解却让陷入过去的苏嘉斯清醒过来，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一丝哀怨瞬间消散，他带着几分讥讽，说：“让他抛弃自己孩子的那个‘苦衷’，一定比孩子更重要吧？既然如此，就算没有所谓的‘苦衷’，他的陪伴和爱不怎么值钱，因为这样的人，总会在孩子和不同的‘苦衷’之间衡量，选择更有价值更重要的那一个。”

这几句掷地有声的话，好像苏嘉斯对他的诘责，伴着霹雳砸入了他的头顶。

“不好意思，我有点过激了。”苏嘉斯看着表情有些僵硬的祝清野，以为自己吓到他了，“等你当了爸爸，肯定也能理解这种心情。”

“能理解，”祝清野机械地勾起嘴角，“我现在就可以理解。”

他错了吗？

他想保护自己的爱人少受点伤害，却让他们一家三口都陷入另一种折磨。

如果他做的是错的，那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