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妳还好吗？”

江杞晒不过五秒，蓝天就换成大师姐担忧的脸庞。

她干巴巴说着：“还……不错？”

“别躺了，妳还得抄心经跟门规呢。”大师姐苦笑，用眼神示意师尊还在知错堂——担心她看到妳这样，觉得罚太轻就加重了。

“是。”江杞躺在地上抱拳，从地上跳起后拍拍衣裤，回头往知错堂行礼，在大师姐担忧的目光下离去。

江杞忘了，这时候的她，应该要面露沮丧才对。

过往的自己，总是想在怜如雪面前保持最好看的模样，所以被丢出来时，不会随便躺在地上，而是优雅地翻一圈，再向知错堂行礼才对，也不会躺在地上对自己抱拳……看来昨晚师尊动怒，着实吓坏江杞了。

算是学个教训吧。大师姐无奈，希望江杞别再欺负小师妹，她也不容易啊，忍了这么久。

江杞肯定不知道她折断、丢炉里烧的那把梳子，是小师妹她亲娘唯一留下的遗物，所以师尊才费心重做一个。

“别跪了，你们也去领罚吧。”

大师姐散去外门弟子，跟着怜如雪一同离开知错堂，但是走没几步，前方的她勐然停住脚步，手伸出屋檐外。

“师尊？”

“要下雨了。”

怜如雪淡淡说着，然而她的掌心只有阳光。

随后，一滴雨珠。

“唉？”

江杞发现下雨时正要磨墨，她的视线在桌上来回扫，已经多久没碰过笔了？墨跟水的比例她拿捏不准，虽然知道不用太多，但是这个“太多”是多少？而且不晓得雨天墨会不会干？字会不会晕开？江杞掐指一算，觉得今天不适合豪迈的挥洒墨水。

虽然她的掐指一算只是手指乱动，江杞想起魔尊，不禁失笑。

当年的痛苦，因为有他缓解许多。

江杞拉回注意力，觉得现在写字会晕开，虽然可以运用内力让自己下笔就干，但这些正道东西，她多久没用过了，会不会一下过勐，房间着火啊？

所以她丢下笔去劳动堂报到，虽然师尊没说，但江杞还是有自知之明要过来报到，由于最后一个过去，室内的工作已经被外门弟子领走，只剩室外需要整理。

负责分配工作的弟子尴尬，原本负责此工作的第一峰三师兄，因为临时有事改成他代劳，就遇到这么艰难的分配。他只是第一峰的外门弟子，不敢重罚第五峰的内门弟子。偏偏现在只剩外头的工作，外面雨势可不小，那位弟子努力镇定，拿着本子左思右想、左翻右翻，终于找到一个地方。

“麻烦江师姐扫大山的凉亭吧。”

“喔。”

那名弟子看她接受如此快，终于松口气。

大山，是墨如兰二十二峰的中心。换个说法，就是回家时先进入客厅，才会到后面的房间。

大山就是客厅，二十二峰正是房间。

由于上下山都必须走大山，所以那里设置了凉亭，凉亭前方有整排雕像，雕像右男左女，全是墨如兰基础剑法的招式。

如果是平日的打扫，范围只有凉亭。但惩罚扫凉亭就必须连外面那两排雕像都要擦拭——不过现在雨天，外头的雕像能放着不管，只要将凉亭扫一扫即可，不会辛苦到哪去。

指派工作的弟子觉得自己挺有心的，确实惩罚内门弟子又不让人真的劳动到。

换做以前的江杞，绝对会拍到马屁上；但是现在的江杞，只觉得心累。

山里偏冷，外加现在下雨，她一定得运用内力才可以防寒，还不如被分去扫马房呢。

江杞内心很抗拒。

好不容易习惯失去金丹的感觉，现在却要重新习惯，甚至还提醒她有金丹时期的自己，曾是多么刺眼。就连怜如雪都夸赞过，“若江杞不在我门下，依照她的资质，要成为其他峰的首徒并非无可能。”这句话。

多讽刺啊，那时的怜如雪如果知道……江杞想了想，反正守住就好，不是吗？而且再次失去金丹又何妨？她拥有金丹可成名声显赫的正道真人，失去金丹可成闻风破胆的魔道鬼王。

想通这个道理，她立刻运用内力护身。虽然还是疙瘩满身，不习惯身子有冷之外的温度，至少站在风雨下舒坦许多。江杞拿起抹布擦拭雕像看起来黑的地方，天空仍在下雨，这些清扫徒劳无功，她放空脑袋，默默细嚼感官上的刺激，虽然浑身湿透，至少越来越有活着的真实感。

挺新奇的。

现在的她不再是穿着麻衣，手持木笛、背着一把破纸伞的鬼戏曲。吹着木笛，操控吞噬的千万饿鬼，那时候她不孤单，只要想，随时都有“人”陪伴。然而她也孤单，因为这些“人”都不会说话，全是心中的戏曲，曲终人散，徒留空虚。

她感受到悲伤了吗？

也没有。

日子一长，总会习惯。

“师姐！”

听到声音，江杞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回神，发现是本该受罚的外门弟子，他们急迫说着：“师姐快去准备吧！剩下我们扫就可以了！”

“为何？”

那些弟子显然是丢下自己的工作跑过来，他们却是一脸疑惑，反问：“师姐忘了吗？快到师尊用膳的时间了！”

“所……喔。”江杞这才想起来自己以前的小心思，但没有停下动作，而是继续擦拭：“没关系，师尊暂时不想见到我，你们赶紧回去打扫吧。”

“可是……”

那些外门弟子犹豫了，感觉今天的师姐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怪。

“以后你们别跟着我了，认真修练吧。”江杞无视他们震惊的表情，开口：“师尊说要友爱同门，即便小师妹有错，也该是师尊或大师姐罚，轮不到我指手划脚。如果你们继续学我煳涂，不就枉费家里的期待？甚至可能被赶下山。”

江杞真心想不透他们为何要跟着自己胡闹？是觉得赶走小师妹就能成为内门弟子吗？如果有这机缘，根本不用小师妹走，怜如雪早就多收几个内门弟子了，哪会到现在才五个人。

听见她那番话的外门弟子顿时不知该说什么，直到江杞又开口赶人，才终于挪动脚步离开。

“师姐，记得用膳！”

“嗯。”江杞早已将他们抛到脑后，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发呆，反覆擦拭雕像。

这里又恢复平静，雨势不减，她看着眼前的雕像，觉得就像当年的她，哭了又哭，最终什么都没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