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

叶珑玄第一次进。

她平日里没有机会，出了宫，阿岚太子也不许，她一直想进来看看，想要的就在毫无预料的时候得到了。

叶珑玄一面看，一面想，这里可真好躲。不知道刚才那位女子在哪儿，反正自己只要等追兵进来，往人群里一扎，保准他们找上半天也找不到。

她往前走，发现那位小姐已经如鱼得水，去到赌桌边上了。

“你们玩的是什么？”她仍然戴着青瓜色的大头巾。

“老太婆来这干嘛？赶紧回家去看锅里红薯熟没熟吧。”她身边的人被问到，正要回答，差点大头巾撞上。他发现是个婆婆，登时不屑道。

“婆婆我战无敌手的时候，你还在家门口玩泥巴呢。可不得关心红薯熟没熟，乖孙儿，你输了，它也熟了。”

叶珑玄笑出声来，周围人也一片哄笑。

那男子当场把筹码往桌上一拍，就要和她一决高下。

“喂，你不玩就别挡着。”身边有人推了叶珑玄一把，将她的视线拉扯回最近的赌桌。

玩儿，怎么能不玩呢？好不容易来了。

“今天来，就是来赢你的。”叶珑玄学了那位小姐的气势，张口就来。

那人显然是喝了点，仔细一看，叶珑玄一身贵气。连忙道：“那来吧。”

一面朝桌上其他几人暗暗使着眼色。

暗中交流这事，她和苏歌才是行家，叶珑玄轻易捕捉到他们细微的交流。

但先赌再说。

一座城叶珑玄都输得起，只是她很少亲自去赌。

赌局在哪里都是大同小异，可叶珑玄在哪也都是背运气。

她那运气可不是一个“差”字就能形容的，小则年夜宴上抽签，明明已经将下开头的签全收走了，一百支签中独独漏掉一个，恰被她抽中。

大则母亲陆皇后、哥哥叶珩太子皆病逝。

不上不下，则是她在大祁曾假扮皇子想出宫玩，宫门都没看着，就被凉国使者撞见。因此在太子病逝第二天，她又成了最佳代替的人选。

不幸的事情屡见不鲜，凡是需要搏赌一赌才能得到的东西，她尝试的次数都要比别人更多。有时也会有些吉人天相的例外，可跟她惨淡的运势比起来不值一提。

叶珑玄深吸一口气，上去开始摇点。

一群看客见这桌人除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个个体格彪悍，也没人敢上前提醒叶珑玄。

大家都等着看她输成什么样。

赌坊老板自有他的势力，即便有人违反规则也只能偷偷摸摸。

更何况面对的是一个小公子，也没必要做得太夸张。

于是叶珑玄第一局。

赢了。

再再。

赢了。

再摇一把。

赢。

没有一个人料到他能赢成这样。

叶珑玄自己偶尔也会错觉自己活在梦中——在刺客重伤她、重要的令牌遗失、文博士拿着她错漏百出的试卷质问她为什么答成这样、皇后娘娘高烧不退，这些事一起发生的时候。

现在，她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看客热烈地喊着，满桌输家不服地嚷着再来，她不敢再开第四把。

不可能再有了，荒谬的幸运。

她第四次放下骰盅，手都在颤抖。

又赢了。

叶珑玄连赢十把。

“好厉害，他们出千都没打过你。”少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叶珑玄桌边几个人刚要点头，连忙又狡辩道：“谁出千，你不要血口喷人！”

四周嘘声一片。

叶珑玄知道他们有问题，但赢的是自己。

这十把，起初是随手。

慢慢的，就变成想试试自己会不会输，她怀疑自己幻觉的病还没有痊愈。

赌坊每个人的反应却都如此真实。

刚才那几位越输，作弊就越忘记收敛，叶珑玄还没动，赌坊老板已经派下人来将同桌的赌徒全带走了。

她拿着老板送的炒栗子，猜测禁卫一无所获，也该搜到别的街巷去了，就此准备离开。

连赢十局，叶珑玄赢得痛快淋漓。

即便没看到变戏法的，今日也没什么遗憾了。

“你老看他干什么，他能把手气借你啊？”隔壁那桌传来男子的声音，“赢不了就一边去吧。”

叶珑玄望去，刚才还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现在头巾也摘了，本也不多的首饰全分在其他人占据的赌桌上，连藤杖也不知道甩到哪个犄角旮旯。她就穿着件单薄的妃色袍子，坐在案面上，腿一翘，一点没有输家的紧张。

合着她刚才放的狠话，根本也是虚张声势。

“你们那些规矩啊，太多了，我不会。咱们玩儿最简单的，就比大小。”她说。

“比比比，看你也没什么可押的。那输了，你脱个衣服吧。哈哈哈！”这人话一出，起哄的声音四起。

“行啊。那你们输了，也得脱。”女子想了想，说道。

叶珑玄欲言又止，这两者可完全不是一样的输法，看他们脱有什么意思？

她都已经走到门口，看见这场面，着实替这位小姐担心，停下在一旁看着。

比大小的规则很简单，那女子选的是“赌小”，一人五颗骰子，直接摇，谁的点数加起来更小，谁就赢。

一局定胜负。

听说大堂来了个姑娘，输了还脱衣裳，全赌坊的闲人都凑到这桌来看热闹。

叶珑玄站在桌子对面，刚好能清楚看到其他几个人的点数。

一共五个人。

打头的一个男子先摇，骰子晃动的声音响起，在众人的注目下，他将骰盅一放，缓缓掀开。

开出两个三点，一个二点和一个六点、一个五点。看到一个六点时，四周就已经开始喝倒彩。摇出这种结果，哪怕那女子，五颗骰子都摇得比“三”大，也说不准能把他赢了。

众人连忙去关注第二个，第二个人自信一摇——三个四，两个二。

也算不上多好，但比上一位自然是强一些。

“你俩约好了怜香惜玉来了？”第三个嘲讽一句才开始摇。

三、四、五、六、五。

看到他亮出的点数，哄笑声快把屋檐掀翻了。

如果这局真的是比大，那他还有胜算，比小的局，他这就是来送筹码。

第四位，就是一直以来话最多的那位，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那女子说：“别高兴得太早。”

女子好笑地回他，“你比我先摇，这话该我对你说吧？”

“告诉你，你就算现在认输，也已经晚了。”他拿起骰盅。

“快摇吧。别太紧张，输了就输了，又不是没输过。以后有的你输呢。”

两个人各说各的，四周的嘈杂反倒变小，更专注在她的最后一位对手身上。

人们对这最后一位可谓寄予厚望，一方面他的确是个老手，另一方面，如果第四位也骰出一个难看的点数，那这赌局可真就太无聊了。

他将骰盅拿起，前后摇着，摇得比前三个人都要重，都要久。

在叶珑玄已经开始担心骰子是不是摇碎了时，他将骰盅稳稳扣在桌上。

众人催促下，他好整以暇地慢慢掀开骰盅，最边缘的那枚，赫然是涂红的一点。

叶珑玄听到身边人的吸气声，接着骰盅彻底掀开：

一、一、一、一、一！

“五个一！”

一片掌声夹杂着惊叹。

这……不妙。

叶珑玄望向女子，她一脸镇定地看着众人为这第四位鼓掌，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

叶珑玄脑内已经开始思考，实不相瞒，这位小姐长得比她要高。给她披上衣服，来得及，但她更希望能让这位笨丫头不脱就离开。

第五位本该轮到这女子。

四周哄闹一片，她已经不需要再摇了。

没什么好挣扎的，这是最单纯的一局胜负，不再另加。同点数，则谁先拿到谁胜。

她就算有本事打平，也没机会赢。

听到周围人这样说，她露出了然的神情，好像是才知道这里的一局胜负是这样的。

众人指着她，已经喊上了。

“快脱呀！”“刚才不是挺厉害的。”“不服吗？”

“那也得试试。”

女子紧抿着红唇，目光坚定，只有手似乎在抖。她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可最终仍拿起骰盅。漆成墨色的骰盅在她手中摇晃，显得洁白手腕格外迷人，身边的人都看向她，露出令叶珑玄都不适的目光，从头至脚。

“等等。”叶珑玄突然出声，她越过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声而左右分开的人群，走到她身边站定。开口道：“姐姐，你是有什么致胜良方吗？”

周围有人听到她问，这问题不止她一个人好奇，也就没人在意叶珑玄的突然插话。

“没有啊。”女子莫名其妙，而后表情染上些视死如归：“相信自己，就会赢的。”

“你刚才那几次都输了。”

“因为是‘赌’，自然有输有赢。”

“可你信誓旦旦说要赢的。”

“天意之外，人起码气势不能输！”

算了。

叶珑玄无言以对，转身面向赌桌：“你有。”

“什么？”她一脸迷惑。

叶珑玄从她手中接过骰盅。

“你有致胜良方，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