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泥鳅从令祯的双手间挣脱，水珠溅到了他的下巴。

事到如今，他已顾不得恶心，只是来气。

他明明已经连它的头和尾都握住了！

鱼铺的老高发现这边出了状况，连忙赶过来，一个无敌神影手，大拇指和食指锁住泥鳅头，指甲内扣，死死掐住。

令祯马上解开袋子，老高把被捕获的泥鳅往袋里一丢，捂紧袋口，一扎，完事儿。

“哈哈，小泥鳅不太乖～”老高乐呵呵地笑着。

柳英松了口气，说：“谢谢老高！”

令祯面色苍白，像是历了场大劫。

从菜场出来走了一段路，令祯还是觉得自己手上、腿上滑腻腻的。

明明在老高店里已经用水狠狠冲过了。

心理作用吧。

柳英感受到了他的不适，安慰他：

“泥鳅其实是很可爱的生物。”

令祯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柳英，确认她是怀着真诚的心意说了这句话。

柳英为了替泥鳅正名，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泥鳅，或者说堕龙属于灵宠啊。它对生长环境要求不高，很好养活。会做天气预报，还会吸人手指，和人互动呢。”

令祯：？？？

他可不想要这样的互动。冷笑一声，说道：

“可爱你还吃它？你的爱真可怕。”

柳英白了个“你有毛病吧”的眼神，“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见柳英闷声走了一路，令祯想了想，掏出手机，搜了点活泥鳅的视频，想尝试下能不能在这个他从来避之不及的生物身上发掘出什么可爱的点。

一段泥鳅视频撑满屏幕，灰黑色的扁圆脑袋上，几撮小老头一样的胡须插在嘴前，两颗相隔甚远的眼珠子透过屏幕，与令祯小眼瞪大眼。

他吓得来不及退出，立刻锁屏。

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喜欢上泥鳅了。

回到酒酿铺，令祯从菜篮里拿出自己的东西，对柳英说了句“今天谢谢了。再见。”

柳英嘴巴几乎没动，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再见”。

*

端午假前一天，陶诵清开了车，接柳英去月澜湾。

那儿有他买的一套80多平米的两居室。在父母资助下前年全款付清，去年装修完毕，今年计划入住。

他这几个月都在忙搬家的事，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迫不及待请柳英去他新家看看，美其名曰“帮忙整理点东西”。

李乐遥听说他的计划后，曾在电话里把他好一顿揶揄，“手还没牵上，就急吼吼把人带去婚房？”

“婚房”二字听得陶诵清心神荡漾，嘴上还是淡定地说：

“什么婚房，那是我自己住的。结婚的话两居室哪够，我爸妈说了，结婚了再买套大的。”

李乐遥轻嗤：“呵，你放着家里的联排别墅不住，非要一个人搬出来。都是男人，你存的什么心思我就不说了。”

陶诵清反击：“你脑子里除了核废水就没别的了吧？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饭都烧不好，结婚了还每天和老婆跑爸妈家蹭饭？你上次来我家炒野米饭，把我买的新锅烧穿底的事还没和你算账呢！”

说起赔钱，李乐遥一下偃旗息鼓，嘟嘟囔囔扯了几句别的，火速挂了电话。

如陶诵清所说，扒开李乐遥那张浪子的皮，里面是一个喜欢粘着家人的爱哭包。

他和老婆范悠每周一三五去婆家吃晚饭，二四六去岳父母家吃晚饭，雷打不动。真是因为夫妻俩厨艺不灵光吗？也不全是。

不忘插兄弟一刀的陶诵清，把李乐遥的事也告诉了柳英，顺势问道：“你以后结婚了想每天去爸妈家吃饭吗？”

柳英坐在副驾驶里，正吃着陶诵清给她的秋葵干，听了这个问题，想都没想就说：“不太想吧。你看我都还没结婚，就一个人出来住了，一周也就回家一天。”

而且，她父亲压根不会做饭，每天扑在画室里涂涂抹抹，她母亲作为国企财务，在做饭上却无比随意，盐搁得多一勺少一勺都不计较，人吃了还活着就行。

陶诵清听了，心中雀跃，手中的方向盘似乎都舞动起来。

他搬出来独立生活，真是搬对了！

现在他和柳英一样，都拥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

之后，如果能有共同的空间……

陶诵清将车驶入月澜湾大门的那一刻，还真产生一种错觉——他是带着他的妻子回家了。

柳英的注意力则是在这座小区上。

她放下车窗，探头打量小区里的住宅和绿化。

不愧是开盘即被踏破门槛的人气楼盘。

优越的地理位置就不说了，毗邻省重点高中和风景优美的市内公园，楼房不密，层高适中，江南园林风格的绿化也是婉约精致。

陶诵清看到了柳英眼里的惊叹，更是得意了。

如果，他是说如果，他们将来有一天能结婚的话，他给她的婚房一定会比这更好。

他们在车库停了车，坐电梯上楼。

随着电梯一点点往上爬的，还有陶诵清那颗扑通扑通的心。

身旁的柳英今天没有穿裙子，只穿了牛仔裤，白底细条纹短袖衬衫，扎了个利落的马尾，马尾上绑了个明黄色的猫咪发夹，带出一丝学生稚气。

“叮——”电梯到达10层。

这是一梯两户的格局，陶诵清住东面那户。

站在1001室门前，陶诵清大方地在密码锁上按下密码，一点儿藏着的意思都没有，还说着：“密码是1206，你也记着啊，万一以后我有什么事，你不用砸门就能进来。”

柳英：“嗯，改天把你家搬空。”

进了门，陶诵清就从鞋柜里给柳英拿了一双青绿色的拖鞋，自己也换上一双浅黄色拖鞋，马上往厨房走去。

他接柳英的时候，从她店里带了两碗绿豆薄荷醪糟。天热，他要先把它们放冰箱里冷藏起来。

柳英换好拖鞋，轻步走向客厅。

她今天特地穿了耐脏的裤子，扎起了头发，以为要面对满屋子的纸箱和堆在一起的家具。

但眼前的屋子，除了有点空以外，基本还算整洁。

客厅落地窗外的阳光透过亚麻纱窗帘，在屋内投下细密柔和的光影。

浅木色的地板拖得很干净，淡灰色的皮质沙发上散落着两个太阳花抱枕，一张圆形木质餐桌上，白瓷花瓶里插着一大捧橙红的石榴花。

陶诵清正在厨房的岛台上倒水，他一身松绿色的T恤，在全部刷成奶油色的开放式厨房里醒目得像一颗青苹果。

“陶诵清，你家不都整理好了？”柳英走到岛台，胳膊撑在台面上，不解地问道。

陶诵清往两杯凉白开里各加了一片现切的柠檬，把其中一杯推到柳英面前，笑着说：“卧室和书房都乱着呢，李乐遥只和我一起收拾了客厅，他那大老粗整理那两个房间我不放心。”

柳英连忙抿了口柠檬水，说：“那我们赶紧开工吧！”

陶诵清指指沙发，说：“先歇会儿吧。一路赶过来也累了。”

柳英乐得偷懒，把水杯放到玻璃茶几上，在沙发上盘腿一坐，捧着手机，刷了一会儿，问道：“你家装Wi-Fi了吗。”

“itsmetao那个就是我，密码是我名字的拼音，加1012。”

柳英马上手指飞动，输入密码，一边输，一边嘴里喃喃念着“taosongqing0112”。

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生日从她嘴里说出口，陶诵清抿嘴一笑，继续切了一份特小凤黄西瓜，端到客厅茶几上，在柳英身边坐下，拿起一本家居杂志翻看研究。

屋内开了静音空调，只有偶尔柠檬水穿越喉咙的“咕嘟”声，书页的翻动声，还有清脆的西瓜咀嚼声。

陶诵清想，这样宁静的时刻，不只此刻该多好。

偷闲了半小时，两人开始做正事。

先从卧室开始。

柳英站在卧室门前脚步顿了一下。毕竟，上初中后她就没有再单独来过陶诵清的卧室了。

陶诵清倒是不避讳，直接拉开卧室门，“刷”一下扯开墨绿色的遮光帘，再绕到衣柜前，把家里打包过来的被子和衣物分门别类装进去。

柳英缓缓走进去，卧室内布置简单，一个胡桃木双层床头柜，一张2米多宽的大床，床上只放了一个还没有拆封的白色弹簧床垫，一面墙的内嵌式衣柜零星挂了几件衬衣，地上摆着几个大型衣物收纳袋，袋口拉开，里面的衣物隐约可见。

墙上干干净净，不再像他以前的卧室墙上都贴满了科比和《数码宝贝》的海报。

目光在仅有的几处东西上来回一扫，扫过衣物袋时，目光似被一灼，立刻闪开。

柳英最后走向床边，把没摆正的床头柜扶正，又去卧室的独卫里拿了包湿纸巾，耐心地擦起了床头柜。

一边的陶诵清刚把两床被子塞到衣柜顶层，就看到蹲在床边，异常专注的、擦着家具的柳英。

她目不斜视，手上动作很有节奏，脑后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摆。

多年的相处让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柳英在他卧室里的局促。

他额头微微冒着汗，手插在腰间，看了她好一会儿，艰难地咽了咽嗓子，说道：“柳英，要不你帮忙去隔壁书房吧，书你看着摆就行，这儿我来吧。”

柳英瞬间松下来的肩膀在陶诵清眼中看起来格外明显。

只见她又快速擦了几下收尾，马上起身说：“好呀，我这就去书房，哈哈。”

她走得快，没有瞧见陶诵清眼里的落寞。

离开卧室的庆幸没持续几秒，柳英就被凌乱的书房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半面墙的书架只有最底下一层斜斜放了几本书，书桌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插线板、立体音箱、机械键盘，一个个大纸箱挤在地上，让人几乎无处下脚。

陶诵清有这么多书吗？她以前怎么不记得他有这么爱看书。

柳英弯腰，随手翻开一个纸箱，一瞅，笑出了声。

整整一箱子的玩具，有磕破了头盔的巴斯光年玩偶，一个按键褪色的游戏掌机，一架橘色尾翼的遥控飞机，一堆五颜六色的汽车模型，一个写了签名的篮球，还有几盒拼图和一些积木……

柳英认出了好几样熟悉的玩具，比如那个红色的奥特曼积木，还是她和陶诵清小学时一起拼过的。

多少年的玩具了，他都还留着。

这是他的宝贝，她先不动了。

柳英嘴角含着笑，翻开下一个纸箱。

箱子里依然不是书，而是他读书十几年来的课本和作业本。

柳英不得不佩服陶诵清对旧物收纳的细心。

她小时候的课本早在毕业时就扔得精光了，现在想回味一下自己写过的作文，都无从找起。

“人教版数学”“英语周报”“步步高专题复习”……熟悉的教材带着久已远去的课堂时光涌入脑海。

柳英内心触动，随手抽了张试卷，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想再欣赏下陶诵清的战绩。

呵，怎么那么多错题。亏你妈妈还数学老师！

天呐，这道题为什么我看不懂？

啧，为什么一个解字要涂来涂去写三遍？难道能得三遍分吗？

整张卷子通篇观摩下来，柳英感受到了当老师的乐趣。

正要折起卷子，眼角瞥到卷子最边上的签名。

嗯？

她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把卷子展开凑近一看。

试卷上，板正到透着一股稚嫩的铅笔字写着两个字：柳英。

作者有话要说：天涯有过神贴：泥鳅/堕龙，养好了（每天给它念《金刚经》消业），堕龙认主后，可以给主人带来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