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四方的天，四方的地。高大的梧桐树遮挡住院里的半数阳光，张煜则像一条游鱼一般在这不大不小的池塘里来回游走。
在张煜走后，这院里的婢从已经换过新的，再没有像荷花那般不分尊卑的人了。
禁闭这几天，莫不闻的十九位面首也陆续的来探望过他，有几个面善的告诉他这些奴婢都是将军亲自安排的。
但有几个脸臭来耍威风的就说是将军给他们挑敛剩下的，不过张煜也不计较这些事，反而是陪着笑脸打探了很多消息。
自张煜进了群芳楼的那一刻，沈洛川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赵凉则打算派人把他老老实实送回去，但据说沈洛川死活不干一定要看美女，没办法就这样一直耽误到戌时三刻，直到赵凉走了沈洛川都没走，还是沈宁亲自带人去给抓回来的。
当然告诉张煜消息的人也只是说了沈家去群芳楼接人的事，至于赵凉他一概不知，都是张煜自己推测出来的。
而他大概也能想到，赵凉和他见面的事沈家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他拐骗沈洛川这件事，就足够沈国公弹劾他一年的了。
不过他还是心有余悸，这件事也算他连累沈宁，要不是幼年时张煜曾经救过沈宁一命，现在也不会这么心安理得的求他帮忙。
从前他总觉得救人于水火天经地义，没考虑过什么报不报恩的。可没想到长大后戳穿这个谎言的竟是他自己。
看来他欠沈宁的人情是还不完了。
想着，张煜身边坐着的第十二位面首方画“噔”的一下从桌子上站起来。
“对了！一周之后是百家围猎！皇上和丞相都会来！”
“百家围猎？”张煜疑问道，就算曾经做过几十年的皇子，也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这是今年新设的活动，当今圣上不是将军从北方带回来的遗失小皇子吗，北方地域辽阔平整，皇上年少时最爱骑马打猎，丞相听了为感谢皇恩，就着手置办了这个活动。”方画解释道。
张煜明了的点点头：“就算如此，可想必能参加的都是些世宗大臣，与我们有何干系？”
方画比了个“否”的手势道：“非也！这次丞相说了，皇上爱民如子，这次不限身份，不限年龄，只要感兴趣的都能来参加！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盛事呀！要是之前那一任昏庸的狗皇帝，别说与民同乐了，没把民全杀了就不错了！”
张煜别过头，面露尴尬的岔开话题：“也就是说这场围猎我们也能参加喽。”
方画不否认的点头。
张煜低下头思考着其中玄妙，忽地他才反应过来：等等！一周之后，不就是莫不闻答应放我自由的时候吗！
难不成莫不闻是故意的？要他到时候去陪他围猎？
张煜想不明白其中玄机，暗暗感叹莫不闻的心思和赵凉一样难以琢磨。
讲过围猎之后，方画和张煜又东扯西扯的聊了很多，最终也是等到天黑方画才尽兴而归。
看着方画离去的背影，张煜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方画时常来找他聊天解闷，起初张煜真的被他开朗的性格骗到了，可久而久之的相处他发现方画语言谈吐里总在有意无意的打探着什么。
比如一次聊到东厢房里一个不喜欢抹粉的面首时，方画说是因为他是读书人自诩清高，这本是八卦倒也没什么，可接下来方画几句话倒引得他很在意：“不过张兄或许不理解他们那种清高吧，我有个亲戚也是读书的，从前在边关做一个小小县令，前几年刚被撤职了，一问缘由，便是‘读书人一生廉洁，岂能贪赃枉法同流合污！’呵！不知世的小子呀！诶，张兄在边关有认识人吗，还来往吗？不会也和我亲戚一样吧！“
这句话乍一听倒也没什么，可让有心之人听了必然会多想，比如张煜，疑点有三：
一、初来将军府时莫不闻有意的隐瞒了张煜的身份，所以方画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不知道自己的过去，那他又是依凭什么说自己不能理解读书人的清高的呢？
第二，方画虽然是以疑问的口吻问他在边关有没有亲戚，可方画却下意识的又补上一句：还来往吗？十分不对劲。
当然以上两点都有可能是凑巧或者偶然乱说的，但第三点绝对不可能乱说。
方画是怎么知道他姓张的？和当朝皇帝一个姓，这可是大不敬呀！虽然莫不闻曾经给张煜起名叫林煜，可奈何于莫不闻本身叫不习惯，他极少叫，大家便也极少叫了。
知道张煜本名的除了皇朝二狗外也就是沈宁和他身边的小唐知道了。
据此可以推测，方画一定是谁派来他身边的，思来想去这个人选也就莫不闻最合适。
时间辗转，很快到了定好的日子，那天莫不闻开门并不意外的看见张煜好生的坐在床前，手里捧着那把匕首，一脸期待却不冒进的模样。
应了之前允下的承诺，莫不闻要带他去练武。
“给你提前讲好，放你出去有三准三不准。“
“第一，准你随处行走但不准超出我的视线。第二，准你用那把匕首但不准佩带其他刀器。第三，准你和别人讲话……“
“但沈宁不行。“此话一出张煜面带疑问的偏头看他。若说前几条算他对自己动向的掌控，那最后那条算什么？精神攻击？
不过瞧着莫不闻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张煜倒也不敢忤逆，生怕他一个不痛快又把自己关起来。
莫不闻命人备了几匹马，带着张煜去了猎场。
虽说是百家围猎，可实际上皇家和平民的场地还是分开的，其中皇上这边更是悉心打理过，可见赵凉的上心。
场中旌旗猎猎，所到者无一不是世家大臣，张煜跟在莫不闻背后就这么被堂而皇之的带了进来。
猎场的风极大，旌旗被吹的肆意翻洋，滚滚浓烟从舐火的焰里腾飞，齐齐的篝火大字排开，场中央备三牲太牢祭拜天神。
张煜东张西望看向别处，是的，他在找沈宁。
前几日不辞而别，还是要当面解释清楚的好。
他已全然忘了先前莫不闻所说的第三个不准，所以即使莫不闻看他的眼神好像能把他盯出两个窟窿，他也没什么反应。
直到抬头间，一只长箭不偏不倚的朝张煜射来，莫不闻下意识拉过他躲过，他才转换注意力到来箭处。
那边，一个穿红戴绿的小公子惊愕的握着弓，面带歉意的看向他们，准确来说是在看莫不闻。
看那人打扮，不净不雅，又俗又艳。这人张煜可太熟悉了。
而更值得注意的是，沈洛川旁边还有一位，面带微笑，眼里满是精明和锐气。
张煜看着他们，肩膀却突然被掰到一边，莫不闻拧过他的肩膀，急忙地检查道：“你没被伤到吧！“
张煜一怔，被他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摇摇头：“没事。“
说罢，莫不闻板着脸拉着张煜走到那两位罪魁祸首身前。
“我，我不是故意要射他的！我眼神不好，以为那边是猎物才放箭的，不是我的错！“沈洛川吞吞吐吐的解释道，显然是怕莫不闻向他兴师问罪，说话间，他还时不时瞧瞧身旁的赵凉。
赵凉看沈洛川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不禁扬起嘴角：“小公子第一次拿箭，我本想指导一番，却不想误伤了将军这位……这位？“赵凉说着，手对准张煜张煜装模做样的不知道如何称呼。
很明显，赵凉是装的，对于张煜的身份，这天下除了张煜自己最清楚，第二个人可能就是赵凉了，毕竟赵凉也曾辅佐过他，见证过他的兴衰荣辱。
张煜暗中感慨赵凉装的一手好蒜，得亏此时来的大臣们还不多，得力的几个主心骨还没到，否则他迟早会被认出来。
至于这点，莫不闻已和他说过，狩猎开始后张煜要穿上仆从衣服戴上帽子，别人不会细看，便也认不出。
莫不闻看着赵凉，眼里透出几分狠意，接着道：“他是我带来的仆从，是很特别的，这次没伤到他算你们走运，下次不会轻易放过你。“
说着他拔出腰间利剑砍断了一旁的木桩。
此时沈洛川也不敢说话了，头低的死死的生怕莫不闻把他也砍了。
赵凉倒一脸没事样，摇着扇子厚脸皮的夸莫不闻刀工好。
对于这种事莫不闻翻来覆去遇见好多次了，赵凉总是会在各种场合，各种时间给他找不痛快，然后还像没事人一样潇洒的走了。
莫不闻虽然是以杀戮闻名的，但他却不是莽撞之徒，自然不能对赵凉做什么，不过有时候惹急了拆他几座楼还是有的。赵凉家大业大，私底下也是开了不少门店的。
莫不闻命人把张煜带到僻静处换了一身行头，检查百无一漏后，张煜就跟着莫不闻去狩猎了。
途中张煜耐不住心中疑惑问：“你何必放我出来？这里很多人都认识我，你就不怕我借机跑了？“
莫不闻沉默半响，才缓缓道：“比起那窄小的院子，这山林旷野你不是更让你喜欢吗？”
说完，张煜又听见一个极其细小的声音：“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来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