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煜倒没什么胃口，就坐在莫不闻后面始终打量着四周的人以及皇帝的动向。

“咳咳咳。”耳边传来咳嗽声，自是哪位老爷子身体不好又恰巧坐在他附近吧。

低眉巡视一圈，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竟是来自自己的前座。

张煜忍不住凑上去：“怎么了？”

莫不闻捂住嘴巴，难受的额头冒出汩汩细汗：“吃了些不该吃的，胃里翻腾的厉害，好在车里常备药，跟我去拿一下。”

张煜眼里流露出一丝慌张：“药？你我帮你取就好，你先歇息着别乱动了。”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很快引来了旁人的瞩目。

赵凉放下盛满晶莹美酒的酒樽，问道：“将军神色欠佳，有何不妥吗？”

莫不闻简单把自己误食海鲜的事说了一遍，他本不愿声张，故意将症状说的轻些，只特请称自己去拿药的途中也好吹吹晚风。

皇帝自然不会阻止，一声应允。

张煜跟着莫不闻退了出去，却没想到莫不闻本来还不算严重的咳嗽愈演愈烈，直到都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同时张煜瞧着他的脖子都开始发红了，看上去就严重的厉害。

莫不闻自小吃不得海鲜这件事鲜有人知，他本来就是皇帝收养的孩子，在皇宫里不太受人待见，而且也因为这一层关系，总有人会以夺嫡的目光审视他，将他看作肉中刺一般设计陷害，所以莫不闻几乎是一步失足就会掉进无底洞里粉身碎骨，那么为了防止自己掉进无底洞里就要尽力隐藏自己的弱点。

所以莫不闻其实不怎么吃海鲜的，岭南每年的供奉被皇帝垂幸赏赐下来的，他也都悉数赠与别人。

不过张煜倒是知道他吃不了海鲜这件事，莫不闻对他极少隐瞒。

张煜看他的样子实在骇人，于是给他披了一件自己的衣服叫他先回去歇息，自己去拿就好。

莫不闻却倔强的摇摇头，有些神志不清的抓住张煜的手尽力解释：“如虎在侧，单骑落险，你一人去只怕羊入虎口。”

两人身后跟着的侍卫提着灯恭敬的候着。

张煜意味不明的笑着指了指他们：“这不是还有人护着我吗！今天我是你带来的，他们一定不敢轻举妄动，况且取个药而已即刻我就回，放心好了。”

莫不闻用手扶着头，难受的眉毛拧成一团，似乎自己也实在难以坚持，终究妥协的点点头。

两人分手后，张煜独自朝宫外停靠马车的方向走去。

愈靠近城门处灯光愈发黑暗，偶然看见地面上的小水洼映照着白月的光，水面被途径的脚步震得余波荡漾，张煜瞧着好像黑夜里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挥舞着白刀。

夜风吹的他后背发凉，两个提灯人方才跟着莫不闻走了，灯留给他，自己一个人走。

静悄悄的，配合着胸膛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走着走着，张煜停下脚步。

好像不止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为了验证这一想法，张煜故意选用不同戒律来走，果然他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瞧了眼不远处的树丛，刚想加速跑过去，就被人一把捂住口鼻。

宴会上，好不容易轮到乐灵献舞，结果却发现莫不闻的席位上没人了，好一阵失落，小脸立马垂下来，草草结束一舞。

赵凉那边摇着扇子，嘴上的弧度就没下来过。

魏海一直跟在皇帝身边，总时不时的附耳说些什么。

就在大家酒乐之时，一个人突然猫腰进来，跌跌撞撞的跑到赵凉身边，贴耳道：“丞相，城门处有人受伤了，好像很严重。”

赵凉一听，忽然大声道：“受伤！怎么巡视的人没发现，救治了没有！”

众人看过来。

那人擦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道：“已经叫人去看了，只不过伤得很严重，派人在原地支起了架子，医师正在赶路。”

皇帝瞧见，忍不住询问：“丞相何事操劳？”

赵凉站起身，十分恭敬道：“启禀陛下，城门处似乎有人受伤了。”他眼神示意那人把事情讲清楚。那人俯首道：“启禀陛下，似乎是莫将军的人取药途中发生了意外，如今滋事者已被擒住，此事重大，小的不敢隐瞒，特请圣上裁决。”

皇帝魏海两人相互看一眼，赵凉则笑着命令道：“那把人都带上来吧，天子脚下竟还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说罢扇子“唰”的一合。

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只见张煜跟在侍卫身后就走了进来，旁边还有一个人躺在支架上一动不动，腿脚处满是包扎的痕迹。

张煜率先开口道：“就是他半路要杀我，我好好的走在前面被他从身后截住，要不是我家将军半路受不了寒风回去了，说不定他暗杀的是谁呢！”

躺着的人似乎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是重伤实在说不出了。

赵凉过来仔细端详道：“我看这人的身份好像不一般，虽然衣服款式看似寻常，但右手指节处倒没什么茧，反而手腕上磨损的厉害。我记得好像有一种兵器形似锯齿，专门用手腕来控制，魏公公应该见过吧，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专门培养过这么一批军队做暗卫。”

张煜火上浇油的“哦”了一声，道：“这可算作是暗术了，恐怕就连我家将军也不曾见过，要是遇上了说不定会惨遭毒手呢。”

皇帝转头看魏海：“解释吧。”

突然被点名的魏海一个不稳跪在地上，惶恐的对皇帝道：“陛下，我与此事无关呀，从前我是养过这么一只队伍，但后来也因为危险性太大所以解散了，后来这帮人要么精简些留下，要么就遣散不知所踪，若偏偏仅凭一个手痕就断定是我干的，未免有些太断定了。”

皇帝喃喃道：“确实……”

魏海依旧跪着，只听张煜道：“圣上，这件事谁要杀我不甚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目标一开始就是我家将军的话，待他们中途找到我结果发现将军不在所以去把药抢走，这也实在太猖狂了，而且我后来去车上找了一番，药包确实已经不在了！”

皇帝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原本拦我去路的本就不是一人，他们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几人钳制住我要灭口，几人去车里拿走了药。我腰间将军给的腰牌不见了，他们定是趁机夺走，然后冒充我去拿药，但城门口有侍卫把手，我脱身的时间又不慢，他们必然是没有时间毁了这药的，很大概率就带在身上！”

张煜一拱手：“还望陛下查明。”

皇帝一阵头痛，良久不语，似乎有意想包庇什么。

赵凉此时围着张煜走了一圈，问道：“你们是把车停在西门了是吧，那边在安排时是人手不足，所以直接交给魏公公全权办理了，我看道不如直接把当处的侍卫统统搜罗一遍，要是真找到了，就说明这件事确实是他所为，要是找不到我们自然另当别论。”

魏海挺直腰杆：“就依丞相所言，若是没有，奴家自然清白。”

很快就传来消息，来人手里拿着一个小药包，魏海瞳孔一缩。

“不可能，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呀陛下，我跟将军素无怨仇，怎么会熊心豹子胆谋害将军呀！”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凉本来还在打量着药包的脑袋骤然回头，“哼”的一声：“去检查的是我的人，安排巡逻的也是我的人，你觉得是我在陷害你，是吗？”

此话一出，满堂肃然。很明显赵凉就是在和他叫嚣，不论这件事和赵凉有没有关系，他都得咬牙把憋屈吞进肚子里，因为赵凉实在位高权重，有时说话的分量甚至已经超过了皇帝。

至此，皇帝没说过一句公道话，私心里他不曾赞同过张煜，毕竟皇帝也是知道张煜面具下真实身份的，只是面对诸位公卿不得不装出来一副仁善模样。

况且张煜虽然身处这场风波中，但话语间无不是在把莫不闻推出去，把自己掩盖在这场主要矛盾后面，让别人把注意力和思考能力都放在莫不闻和魏海的朝廷斗争上面。

以至于就算皇帝真心想针对张煜，也不得不在这场风波里收敛手脚，就算他从来没从张煜身上转移视线。

魏海有些恍惚的一动不动，似乎不太能接受自己一夜之间被打入地底的巨大落差。

局势已经很明显了，他没做过，赵凉和莫不闻合起伙来就是要算计他，今天是他，明天就敢是皇帝。

皇帝看了看魏海，话却是对赵凉说的：“此事疑点重重，还是再查查的好，切莫潦草定论，有损皇家盛名。”

赵凉眸光一暗，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一手扶持上去的小皇帝竟然在帮助外人，气的直撇嘴。他又看向张煜，张煜假嘻嘻一笑，然后又面无表情。

此时门被掀开来，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的咳嗽声。

莫不闻走了进来，脸色因为太医的治疗已经好了不少，虽然太医院能者甚多，但因为莫不闻的情况也是第一次经手，按理说第一时间备药是不如去取药更快的，却不想取药途中发生了变故。

张煜瞧见莫不闻差点没贴上去，凑近他仔细端详他的面色，莫不闻倒是无所谓的直接同皇帝讲：“不用了陛下，我有直接证据。”

莫不闻冷声道：“带上来吧。”

紧接着压上来一大帮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眼熟吗魏公公，这些都是你身边的人想来圣上也该见过某些面孔，你派他们来杀我，结果早早被我防住。”

魏海露出更加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更不可能，我分明告诉他们好好等在院里！”

莫不闻敛眸，指了指张煜道：“他们是好好等在院里，但我中途和他分道扬镳，一时间迷了路，路过司礼监，他们注意到我，所以一路跟踪追了过来，是与不是问过那处附近的守卫见没见过我便知晓了。”

魏海几乎发怒：“一面之词！我与你无仇又怎会害你！”

此时赵凉又开始摇起扇子来：“有没有仇，又岂能听你一面之词呢！之前他近侍结婚，临朝登门送礼，这件事我全然不知，只怕是经不起推敲的，他先前见过什么人，经什么人说服，一审便知。”

魏海颓然一坐，似乎冥冥中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对方算计进去了。

他说服临朝是利用临朝对赵凉的忠心和对其表功的欲望而去给壬家送礼，本以为能帮助赵凉广结人脉，却没想到这个心比天大的家伙没想到给赵凉惹了不小的非议。

这次本想着用一生功名去赌张煜的命，却没想到他们早就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然后联合在一起铲除他的存在，铲除他也就是断了皇帝的一臂，以后只怕皇帝所为更加受限。

就算这次皇帝尽力保下他，也只怕是只留一条奴才命，而再没有能陪着皇上风光无限的时候了。

想到这他噌的站起来，举着刀就想跟张煜同归于尽，而张煜就站在莫不闻身边，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奔着谁去的。

张煜眼疾手快的跑到莫不闻前面，这一刀就在赵凉命人拿住他的一瞬刺歪了，扎进了右肩里，血染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