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老吴的头发染红了一缕，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三个都睡我爷爷那屋，洗漱时我就想帮他擦一下，血渍黏久了该臭了，别说我，老吴自己也忍不了，谁知道怎么擦都擦不掉，孙胖子都洗漱完了，我还没弄干净老吴的头发。

“别弄了。”老吴自己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似的，见我手里的毛巾上面已经有一些淡红色的痕迹，再擦淡红色也擦不出来了，他也不在意，只从我手里拿过毛巾去水盆里洗了一把。

我手里还牵着他的头发，他一站起来我就跟了过去，对着我老家屋顶的大灯泡瞧，透过光，头发上更是没有什么液体附着的感觉，就好像这头发本来就是红色的似的，我隐约想明白一点，大概是跟老吴的禁制有关系。

一头白发红了一缕，怎么看都奇怪，不过这个红跟火山那种火红不一样，是暗红，等老吴挂好毛巾，我把他按在炕边，把那一缕红色的发丝变成了一条细细的小辫子。

老吴当时随手一扯，扯到的是左耳后侧的头发，小辫子刚好可以藏在白发里，不会胡乱飘出来，随意一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跟之前的分别。

孙胖子倒是好奇，但是也没敢凑过来问，他坐在另一边玩手机，一边玩一边对着屏幕嘿嘿笑，我严重怀疑他又在搭讪哪个大腿白净的小姑娘。

可能是在家里太放松了，我爷爷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看到，我赶紧放开扒拉老吴头发的手，见我爷爷没探究，才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做贼的，所以总担心被看出来。

东北的大炕，四个人睡也不挤，被褥都是我妈白天新晒的，没有霉味儿，只是我们四个的顺序让孙胖子犯了愁，我爷爷睡在炕头，我挨着我爷爷，老吴挨着我，孙胖子挨着老吴，孙胖子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他就怕万一夜里碰到他敬爱的吴主任，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点我也想到了，主要老吴睡姿也不好，但是也没别的办法，我特意给他铺了两张褥子，希望孙胖子如果打滚最好往炕梢那边滚。

孙胖子想了想，跟我多要了一个枕头，虽然理由是他喜欢高枕头，但是关了灯以后我用天眼的视力看到孙胖子贴着炕梢，把其中一个枕头放在了他跟老吴中间，这才安心的睡过去。

还没等我乐，就感觉到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被窝里，吓了我一跳，我看了老吴一眼，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是手握住了我的手，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慢慢的睡了过去，睡着之前迷迷糊糊的庆幸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来到了一个盘丝洞，盘丝洞里有一群妖精和数不清的蜘蛛网，然后那些网突然活了，把我裹得紧紧的，紧的快要不能呼吸了，我心想，老子一炮尿浇灭你们这群王八蛋，结果梦里一只女妖精说：“你又不是童子尿，我们才不怕。”

然后我就憋醒了，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隐约听到我妈做饭的声音，我正想起床放水去，就发现老吴手脚并用的隔着被子把我卷的像个墨西哥卷饼。

我挪开老吴的手脚坐起来，把被子给他重新盖好，起来就发现我爷爷早就起床了，我心头一梗，但还是安慰自己，就算我没听到，老吴也能听到，我爷爷一定没看到我跟老吴抱在一起，要不然他早给我抽醒审问了。

我小时候就喜欢在大人做饭的时候跟着生火，因为家里大人都不让玩火，只有做饭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玩，我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灶边。

“辣子起来了。”我妈看到我就是一笑，她从锅里舀了两大瓢热水，又从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倒进盆里，跟我说：“洗把脸精神精神。”

其实从小我就是家里最受宠的，当然除了我二叔他们家，我跟我弟弟沈添也没差多少，但是爷爷和我三叔都更喜欢我，用我爷爷的话说那就是，咱们小辣子虎头虎脑的冲得很，小奎子怎么就跟小冻猫子似的。

我妈一边做饭一边跟我闲聊，因为要擀面条，我妈一个人把一坨面摆弄的四平八稳，根本不用我帮什么忙，所以我还是坐在一边看着灶里的火。

“妈，我想把你跟我爸、爷爷还有我爹都接去北京住，你说我爷爷能同意吗？”

我妈一笑，她早习惯了我一个爸一个爹的，只说：“问你爷爷去，你也知道，你爷爷是族长，你爸的本事接不了你爷爷的摊子，你爹倒是行，不过我看老三不乐意干，要不你爷爷早把族长这位置给他了。”她说着把揉好的面团往盆里一甩，利落的盖上盖子，让面自己醒去。

然后又掀开锅盖看了看里面的水，水还没滚，她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说：“辣子，翻年你也二十六了，部队里都是男人，这出了部队也没见你谈个对象，我倒是不急，你爷爷可急着抱重孙子呢，要是有合适的别拖着，回头妈还能给你带带孩子。”

我一听我妈说谈对象生孩子我就头疼，我试探着问了一下道：“妈，我要是不想结婚生子，你……”

我妈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活，向我看过来，见我不是开玩笑，她往外看了一眼，向我这边走了两步，蹲在我旁边，伸手摸了一把我的后脑勺，小声问：“出什么事儿了？你跟妈说。”

女人的心思永远比男人更细腻，我被我妈这么一问，眼睛一酸，赶紧眨眨眼睛，把我屁股底下的小马扎推给我妈。

火光照的我妈脸上亮堂堂的，其实我们家大多时候都是我妈做我爸的主，她是那种平时看不出什么，但是关键时候比爷们都顶得住的女人，我妈揽着我说：“妈妈不会觉得你一定得延续香火，但是没有个伴儿，等你年纪大了，父母不在身边，身边的朋友都结了婚有了各自的小生活，你下了班回到家，听着别人家的团圆声，闻着别人家的饭菜香，你不怕一个人寂寞吗？”

我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妈解释我不是一个人这个件事。

“你失恋了？还是喜欢上什么不能在一起的人了？”我妈又问道。

我小声说：“我喜欢的人能在一起，就是我怕你们接受不了……”

“哦，是人，那只要你别说你喜欢的是个七八岁的小丫蛋儿，或者岁数比你爷爷还大的老太太，你妈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哦对了，外国人不能是日本人，二婚勉强也可以，但要看好人品……”

我妈正絮叨着各种补充条件，我就想到，老吴年龄还真比我爷爷大，我脑子一热问了我妈一句，“那要是男的呢？”

“该不会是人家家里看不上你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吧……”我妈说到这里听到我的话，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我。

坏了，我把我妈吓着了，我正想说点什么挽回场面的时候，突然水汽蒸发的滋啦声钻进耳朵里，我妈一下子跳起来，急忙掀开锅盖，发现里面大半锅水都熬干了，我赶紧舀了冷水填进去。

还没等我填够，只见我妈抄起擀面杖就给了我两下，我也没敢躲，亲妈的擀面杖那只能挨着了，这两下全打在了我的胳膊上，我妈一边抽我一边骂，“你这死孩子，吓死我了，水都熬干了！”

我差点乐了，心说我妈这到底是急还是不急，她怎么还想着水呢。

不过这打也就挨了两下，我妈推了我一把，“躲一边去，指望你干点啥！”说着就从我手里抢过了水瓢要接着舀水。

我赶紧抢着干活，抬起水缸就把锅灌上了半锅水，我妈愣了一下，把瓢扔在了一边，站在锅前也不说话，就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似的。

我也不敢溜，只得蹲下继续往灶里添柴，突然我妈一下窜了过来，拿着擀面杖又给了我一下，这一下把我打的有点懵，我还以为我该挨得打都挨完了呢。

只见我妈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提了起来说道：“擀面条去，面条都不会擀，以后家里连个做饭的都没有，饿不死你个小王八犊子。”

我本来只是下意识地顺着我妈提溜我的方向走，但是把面转移到案板上我才反应过来，我妈这是没打算反对我啊。

“妈你……”

我妈用她手里的擀面杖又给了我一下，“自己生的儿子还能怎么办！还能不要了还不成！是赔是赚你妈我分得清楚，就当白饶一个儿子！”

我一边揉面一边偷乐，心说多哏呐，老吴给我妈当儿子，真是好大一个儿子。

“你还乐！好好揉面！”我妈又怼了我一下，她突然压低声音问：“是不是那个跟你一样白头发的小吴？”

我又忍不住乐了，“对对对，就是那个小吴。”

“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你先喜欢人家的吧？”我妈抬腿用膝盖踢了一下我的屁股。

“他追的我。”我心虚的蹭了蹭鼻子，面粉蹭了一脸。

“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我妈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很有老吴斜眼看人的风范，“你要真跟他在一块，你可把人看住了，别让他偷着上外面背着你生孩子去，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不行就早分。”

我突然觉得背后一阵阴森冷气，我赶紧对我妈说：“妈你放心，不会的。”

“你这死孩子谈恋爱谈傻了吧，你妈我说什么你就听着，给我记牢了！”说着我又挨了两擀面杖。

我缩着脖子小声跟我妈说：“妈你记得昨晚哪个雷吧，他要是敢，天打雷劈，你放心，他真的不会。”

昨晚那个雷有多邪门，我们家人最清楚，因此我妈倒是没再提让我不行就分，等到我爸和我三叔回来的时候，就见我正吭哧吭哧擀面条，我妈在一边叉着腰骂我，这薄了那厚了，切粗了切细了的。

“大嫂怎么了？怎么辣子刚回来就挨骂了？”我三叔莫名其妙，虽然以前我放假回家过个三五天就会遭嫌弃，但是甚少见我回家第二天就开始挨骂的。

我爸也是莫名其妙，过来想劝我妈两句，也挨了我妈一擀面杖，只得缩缩肩膀跑了，我心虚的对三叔笑了一下，手里的面条又切粗了，只能低头专心切，三叔琢磨过味儿来，转头背手走了。

吃饭的时候我爷爷就问起了萧和尚，往年过年他来我家比我自己回家都积极，今年都这时候了还不见人影。

孙胖子吸溜着面条，把咸菜咬的咔嚓咔嚓响，他接上了我爷爷的话，“爷爷可别说了，我最近也联系不到老萧大师，不知道他背着我们跑哪儿发财去了，爷爷你不知道，老萧赚钱不爱带着我们。”

“哼，他就知道吃独食。”我爷爷哼了一声，“他要是今年过年不来也不说一声，明年我就不让他进我这个门儿！”

今天老吴胃口出乎意料的好，孙胖子正跟我爷爷抹黑萧和尚呢，他都已经吃了两碗了，最后孙胖子还想再来点的时候才发现，锅里一口汤都没了，老吴正悠悠的喝着那最后一碗面。

我爷爷也看出来了孙胖子的意犹未尽，我们家这么多年还第一次有饭没了，人没吃饱的情况，最后还是我妈说要去热粘豆包，孙胖子没让，他把粘豆包架在火盆上烤着吃了一个，期间偷看了老吴好几眼，还是敢怒不敢言。

我妈不怵老吴，她泼辣辣的说道：“小吴你还挺能吃，家里做什么的呀，有多少存款，养得起家吗？”说罢瞥了我一眼。

孙胖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小眼巴叉的在我妈跟老吴之间乱飘。

老吴看着我妈不紧不慢的说：“我没有什么直系亲属，只有一支旁系，存款有个几千万吧，还算养得起。”说到养家老吴也看了我一眼，让我妈有点没话说了。

老吴以前的钱大多贴给邵家，不算他那些无价之物，存在银行里的钱确实就是几千万，卡都在我手里，不过他养我一般都是偷高亮的钱，也不能说偷，他都是光明正大刷高亮的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