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第一军团的母舰亮起了集结的绿灯。

士兵们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在训练区锻炼筋骨的，在娱乐区放松神经的，在休息区调整状态的，统统抓起了军服，向着指挥大厅跑步前进；哪怕是后勤部的搬运小车，也在专用通道上极速滑行；看不见的墙内管道中，一件件特制装甲组装完成，它们将被传送到运输船船舱，等候着要上战场的士兵。

敌舰左翼被攻克了！

这是没有余韵庆贺的胜利，这是下场战役爆发的开端。

“编号前二十的士兵出列。单数为第一小队，双数为第二小队，分别由一号、二号领队，立即前往预战区依次登舰——以上，果核作战开始！”

维克托控制着纳米摄像头左右转动。

二十名被选中的士兵列队出阵，叶嘉辉在其中排行第九。她看上去一如既往，理所当然的从容冷静，可熟悉她的人却能从眼角与双唇，察觉到武斗派开战前那股凶恶的兴致。

至少她有记得戴上红手环。

维克托看向另一边的灵能飞船，护卫舰的自爆在左翼处炸开一个洞。他眨眨眼放大视图，只是物理距离并非寻常科技所能逾越。内部的结构仍不明朗，外部的火焰已然平息，仅余下焦土似的痕迹。

若是在蓝星，这种量级的冲突之后，少不了污浊的空气和毒辣的土地，但在寰宇之中，所有悲歌烈词都只是浮尘一粒，甚至接收不到最后的声音。

“我们三个啊，罗纳德会是第一个送命的，他总想证明什么，冲得太快太急；叶嘉辉说不定能活到最后，她是真正的战士，知道停下来与向前进的时机；至于我……”

维克托走到了医务室门口，走廊上空空荡荡，唯一的呼吸声就是他自己，感觉到影子里机械狗的躁动，维克托轻踹了它一脚，收起随身设备，唯独将光学眼镜安置到机械狗的胸前，哑光的设计让那处不会显得突兀。

通过瞳孔检测，医务室的大门打开来，森白的重症病房映入眼帘，被维生管道层层链接的王牌驾驶员正居当中，像是被蛛网缚住的猎物，又像伺机而待的猎人。

维克托念出她的名字：“帕帕斯康。”

右腕上的红手环正微微发烫。

敌在人心中。

“内鬼。”

白雀收起线人递来的消息，面不改色地示意下一位代表发言。

内阁例会的参与者俱是郁郁寡欢。

税务官苦笑道：“这回可把怀旧派给得罪坏了！他们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不愿意高抬贵手行个方便？利益上这是互利互惠，道义上这是投桃报李。本是两全其美的事，现在要从结好变结仇啦！”

外交官摊开手：“我们已经起草了两份文案，一份宣告胜利，一份宣布投降。”

军需官打了个哈欠：“有谁意识到现在正处于战争中吗？”

神官咂着嘴：“反正没人关心自己的灵魂。”

“内务总管，大红人儿！你可一定要在皇帝面前为我们多说两句啊！”

白雀戴上笑脸面具。

最后提交给阿里尔的总结陈词：西线无战事。

所以抬高视线，去到苍天之上，群星之中，直到太阳系的边缘，跟随那一队视死如归的精英战士，前往遍布迷雾的战场。

“护卫舰吸引火力！”

“驱逐舰击落飞弹！”

“运输船全速前进！”

玩家聆听着恢弘的背景音乐，欣赏着激光武器的红蓝弹道。

两个月的苦心等待，倾巢而出的背水一战。

若是运输船突出重围，陆战士兵就可以潜入灵能飞船的左翼漏洞，若是他们发掘并捣毁灵能飞船的能源核心，唯一的敌方单位就能被土崩瓦解。

蓝星便赢得了首胜。

“登舰——登舰——”

母舰指挥室的中心屏幕上，我方绿点与敌方红点终于重合。

军事统帅豪迈地欢呼，副官站起来和操作员拥抱，守门的卫兵也向身旁的同伴致以一时兴起的问候：“来击个掌，汉尼拔！”

汉尼拔淡淡瞥了卫兵一眼，过分冷漠的姿态拒人以千里之外。

那瘦削的脸庞和微长的头发，组合成一幅阴郁的面相，平日里独来独往，对练时又带着不计得失的疯劲。没人想接近这种危险角色，区区一个有点能力的平民，又不是什么背景雄厚的大人物。卫兵通常都对汉尼拔敬而远之，搭班交流亦仅限于公事公办。

讪讪地放下手，心中嘀咕道：怪胎。

但汉尼拔却突然发出了笑声，像是一股阴风吹凉了头皮。

“别高兴得太早。”

阴影之中仍有暗潮涌动。

我不能说自己是否期待过这种展开。

维克托舔了舔唇角。

红手环接触到灵能波动时会发热。

这间医务室中只有两个生命体。

你，和我。

帕帕斯康，护卫舰驾驶员，第一也是唯一完成诱饵行动的活人。

然而她或许带回了完整的军舰，却没有带回完整的自己。

这个躺在重症维生舱的人还是原本的帕帕斯康吗？

“首先我得恳求你的谅解，请原谅我的好奇心。”

帕帕斯康的履历简单明了，工薪阶级的家庭环境，按部就班的教育背景，努力但不拼命，优秀但不出众，她本拥有一条安全的笔直道路，却偏偏选择主动加入太空兵营。

维克托坐到长条看护椅上，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昏迷的驾驶员。

很多人不理解。

“你能理解我吧？找到所爱的一刹那，灵感点亮的一瞬间！仿佛死水跳起了舞，尘埃化作了精灵，阿基米德蹦出了澡盆子，斐波那契抓住了兔子的头和脚。”

未来何去，过往何从，这些与当下何干？

我活在此刻。

维克托放松地靠着墙壁，挠了挠手边机械狗的下巴。

他的血管中流淌着平静的激情，由内向外生出无所畏惧的勇气，他的金发在冷白光线下如松针般尖锐，决心亦如磐石般坚硬。

“我能理解你的。我擅自读了你的述职报告，星空、飞行、自由，我有个朋友也喜欢这些，他喝醉了就会一边骂人一边吟诗，你们或许能聊得来，或许不能，毕竟不被理解的孤独才是孤独。而我只知晓一种渴望，便是此刻的喜悦能永久长存。”

维克托善解人意地微笑着。

所以你的软弱就让那些东西钻进了你的心。

机械狗站起来发出威胁的呼噜声，却被维克托从后面拽住尾巴直接坐下。

某种直达灵魂的寒意在空气里蔓延，平稳运转的仪器“嘀”地一声后开始疯狂跳表，与之相对扫地机器人则停止了移动，它们统统停在病房门口，一个个小圆盘占满了过道，前端闪烁着故障的红灯，并且还有更多从外围挤过来。

维克托抬手挡住机械狗的眼睛，随后站起身：“你应当知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帕帕斯康睁开了眼，眼中盛溢着紫光。

“确实如此。”

果然如此。

维克托恭敬地弯下腰：“灵能飞升者。”

心电检测仪拉出一条直线，血氧饱和度突破了百分百，呼吸机冒出小小的电火花，并联在帕帕斯康身上的导管如活蛇般扭动。

不可见的灵能充盈了这个房间。

玩家坐直了身，睁大了眼。

绿色区域出现了一粒红斑。

灵能飞船上执行果核作战的登舰部队。

“呼叫母舰……呼叫母舰……呼叫母舰……”

“联络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