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海上，一支船队正顶着暴雨，护送着一批货物前行。

这场大雨来得很突然，海上的天气一贯的变幻莫测，风席卷起海浪拍打在船身上，大雨将甲板上应对风浪的人们全身都打湿。

几张大帆在雨幕间有条不紊的拉起，拉着帆的人随着船只的摆动而身形晃动。

“老大。”

陈渔站在船只的最高处，看着下面拉帆的手下，身后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喊。

他闻声回过头看去，只见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正满脸笑意的朝他走来。

这大汉名叫魏空，原是西边海域的一名海盗头子，后来偶然，魏空海上遇难，幸得陈渔搭救，两人便相识结交。

那是陈渔刚离开渔村不久，正在组建船队初期，魏空得知后，便带着一众弟兄投奔，组成了现今这是船队的雏形。

按道理来说，他也是这船队的元老，不必叫陈渔老大，但或许是因为陈渔救了他一命的原因，他偏爱这样叫，陈渔阻拦几次无果，也就随他去了。

“什么事？”陈渔低声问道。

魏空走到陈渔身侧，喜滋滋的说：“按现在的速度，最多两日，我们就能到粤州，老大，咱们已经连续在海上一个月了，下面的弟兄们都快扛不住了，等到粤州，你看……”

魏空说着，搓了搓手，满脸期待。

他虽没将话说完，但陈渔却是理解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等到粤州，船队靠岸休整两天。”

“啊？才两天？”魏空一脸苦相，显然对此不满意。

陈渔淡淡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接下来还有好几个单要运，两天已经是极限。”

这算是解释，魏空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再纠结休息的事，他说着：“行吧，两天就两天。”

又掰着手指数了数，跟陈渔说：“老大，你这也太拼命了，这半年来我们这船队从最初的一艘船扩展到三十多艘，业务也是源源不断，放眼望去，在整个行业发展都是相当迅速的了。”

“你日夜不休，有钱就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说人家赚钱是肩上扛着上有老下有小的担子，我看你这孤家寡人的，何必这不要命的架势？”

魏空语气间全是不解，显然不明白陈渔为什么会这么拼命。

陈渔听着他的话，沉默片刻，终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丢下一句“告诉弟兄们，下雨风浪大，让后面的船都跟上，别掉队。”便转身进了房间。

回到房间的陈渔并没有休息，而是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只木盒，放在桌上，呆呆的看着它出神。

这木盒很大，足有小臂长，桌面宽，陈渔只看着，没有打开，他的脑海里来来回回盘旋着方才魏空问他的话。

——“你日夜不休，有钱就赚，到底是为了什么？”

——“人家赚钱是肩上扛着上有下有小的担子，我看你这孤家寡人的，何必这不要命的架势？”

他为了什么呢？陈渔的掌心缓缓拂过木盒，他虽没回答魏空的问题，但他知晓，自己心中始终都有个很笃定的答案。

为了什么？

那自然是，为了早日见到白笙，他的爱人。

船队现在虽然已经小具规模，但是对于陈渔来说，这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他手下船队，现今运送货物的商船不过小几十艘，虽说他白手起家，这样的规模已经算是发展迅速，但在真正的货运船队面前，这点数目的船，根本不够看。

一年，他的目标是百艘船，最好能承包整个西南部商户的货品运输。

当初陈渔离开渔村前，曾迷茫过一段时间，他答应白笙一年后就会去见他，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一年间，陈渔必须要快速成长，达到羽翼能庇护白笙的程度。

但陈渔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快速赚到那么多钱。

他自小生活在这个渔村，见识不多，所听所闻见过最大的生意，也不过是卖掉打的全部鱼。

但当一个渔民，陈渔大概一辈子也赚不到可以庇护白笙的钱。

他思索了许久，都想不到自己该做什么，后来在某个夜晚，他实在睡不着，起床去了海边。

夜晚的海边很暗，但却并不安静，海浪不断拍打着沙滩，潮起潮落的声音灌入陈渔的耳中，他坐在沙滩上，看着远处的灯塔失了神。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那个他困在海上，白笙瘸着腿为他点亮灯塔的雨夜。

那个夜晚，他凭着对海域的熟悉，带着一众村民，找到了灯塔的方向。

在这一瞬间，陈渔脑海间灵光一现，他想起了白笙是怎样来到这里，想到了码头来往不断的商船，也找到了自己可以做什么。

陈渔自小在海边长大，当渔民的这些年，他不断探索海域，对每一片海域的情况都非常熟悉，这样的他，简直就是一张人形海域图，能够凭借着自己对海域的熟悉，让货物安全的到达目的地，做船队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就这样，陈渔跟着码头的船队运了一趟货，熟悉流程和规矩以后，便花光自己的积蓄，造了人生中第一艘商船。

原来白笙当初点亮的灯塔，不止是照亮了那也风雨中回家的路，还有陈渔往后的方向。

思绪自回忆间抽离，陈渔抚着木盒的手终于解开了锁扣，开盒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面婚书。

铜制的婚书似是被千锤百炼后才造就了现今如此光滑的表面，那些被敲击在石面上凸出来的字，每一个都字迹清晰，棱角分明。

短短数字，字字皆是心血。

陈渔从渔村离开的时候，其它的什么都没带走，唯独带走了这面婚书。

他不愿其它，只愿有朝一日，他能拿着这面婚书，敲响白家的门。

……

春城已经入了春，距离白笙从渔村离开回到春城，已是半年过去。

这半年来，白笙开始尝试开口，与人交流。

因为太久没有开口，上一次说话的记忆已经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所以刚开口的时候，白笙说的还有些艰难。

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字音也读不清楚，有时候含糊得别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尽管如此，白父还是很高兴的，他看着白笙，就似看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白笙没说一句话，他就能高兴上老半天。

经过半年的不断努力，白笙现在已经可以和人正常交流了，只是语速慢了些，但这并不妨事，旁人听着，也只会夸他镇定。

从渔村回来后，白笙出门不再似以前那样被拘着，以前白父是担心白笙不会说话，出门会受欺负，如今这样的顾虑打消了，自然也不再限制。

这日白笙出门，坐在车上，听见了外头一阵喧闹，他掀开船往外看，只见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嬉闹着路过。

这些学生约莫十一二岁年纪，都是男孩。

白笙似是想到什么，问随从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学生。”

随从听着这话抬头看向白笙，他似是有些意外白笙会和他搭话，他是新跟着白笙的随从，以前是在别的院子打杂的，但尽管如此，对于这位小少爷却还是有所耳闻的。

他听说这位小少爷是个哑巴，半年前失踪了一段时间，再回来以后就会说话了，只不过性子也变了，以前单纯干净，现在多了几分沉稳疏离。

这位小少爷很少会和下人搭话，倒不是摆架子，而是好像习惯了不说话，哪怕现在不哑了，也是如此。

随从愣了一会儿，才连忙回答：“今天开学的日子，这条街有学校，所以这边学生多些。”

开学的日子……

白笙愣了一下，恍惚想起了自己许久以前做下的一个决定，那时他还在渔村，也还和陈渔在一起。

后来那个决定因为他的离开而没有实现，回到春城后，他也因为各种原因而搁置。

白笙想着，问随从，“如今城中学校这般多，可有女子读书？”

“女子？”随从似是像听见什么很奇怪的话一般，惊奇的看了白笙一眼，便说：“少爷，这从古至今，哪有女子读书的道理？”

那便是没有了。

白笙心中一沉，他看着街道上来往的学生，没有再和随从说话，只是这一番聊天后，他接下来一整天，便都心事重重。

白父这半年来，每日回府，最大的乐趣，便是直奔白笙院中，去和白笙聊聊天。

今日他也不例外，一回府，换了身衣裳后，便去了白笙院中。

此时天色已暗，正是晚饭时间，白父过来的时候，白笙院中正好吃饭。

因为白父这半年来每天都会来白笙这的原因，所以晚饭白笙这边也备了白父这一份。

“爹，吃饭。”白笙看着站在自己院子里的白父，轻声叫道。

白父听着这一声呼唤，脸上瞬间就挂上了喜滋滋的笑意，迈着步子落了座。

他拿起筷子，就迫不及待的问白笙，“笙儿，今日如何？”

“挺好。”白笙语速缓慢的回答。

白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在吃饭的时候，白父总是喜欢和白笙说些家常话。

“我听管家说，你今天出去了，但回来后便就看着不太高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白父用公筷给白笙夹了一筷子菜，关心的问道。

因为白父疼爱白笙的原因，所以这府里人总是会多关心白笙一些，等到白父无意问起时，也能说上几句，表现表现。

白笙对此也已经习惯了，他知道白父这是关心他，况且下人也没妨碍到他什么，便随着去了。

“是遇到一点事。”白笙说。

“什么事？方便和为父说说吗？”白父问。

其实就算白父不问，白笙心里的那些事，本来也是要和白父说的，如今话说到这了，白笙自然也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顺着往下说就是了。

他看着白父，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说：“爹，我想办学。”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架空！！！敲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