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斯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云黛，她金色的晖子因为颜色浅，常显出几分不真实，看上去虚幻又迷离，被注视的人心中总会生出点朦胧的什么感觉来。

云黛并未立即回答，似乎在思考着该怎样回答，或者说，该不该做出回答。然而最终她还是妥协了，承认道：“我刚刚看到了一群猎隼。”

“我也看到了，所以你的双族血脉是想开荤了吗？”阿纳斯仿佛很不相信她这个理由，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屑。

“它们有问题。”

“什么问题？”

“不像是自然生物。”

“你确定？”

“不确定。”

“那就别妄下断论。”阿纳斯没了兴致，微微侧过头，余光瞥到一只鸽子掠过低空。她抬起手臂，那鸽子便乖乖地飞过来停在她的臂弯上。

云黛被她这么一说，耳朵便软软地趴了下来，像两个毛绒绒的团子一样贴在头上。她挺了挺脊背，站得更端正了一些，正色道：“知道了，老师。”

阿纳斯看着她这样，突然就笑了。金发映着清澈的金瞳，笑起来像初夏最明媚的阳光。

云黛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不禁担心自己这指导员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

阿纳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对她说：“你知不知道，有的人就算不常说话，她的情绪也可以很容易地被猜出来？”

“嗯？”云黛一时没搞懂她在说什么。

“算了，以后再教你，”阿纳斯站起身往外走，示意云黛跟上她。

一个自以为很难被看透的小姑娘，有趣。

*

阿纳斯这次要去的，是偏远又落后的柏里星和科尔星，属于时空夹缝的遗忘者们最钟爱的老巢之一。

前不久那里刚发生□□，反动势力暗杀了两星球元首，意欲入侵。而阿纳斯要干的就是去给本地武装力量当援军，帮忙维持秩序。

到达柏里星的时候政府和遗志者们正打得不可开交，从天空中看时就能见到一团团蘑菇云像真正的“雨后蘑菇”一样从地面“长”出来，带着昏黄的沙尘和鲜艳的血雾扑上天空，在舷窗上晕开一片红。

麦克低声骂了句什么，由于戴着头盔别人也没听清。他第n次开了微粒层挡住灰尘和血水，然后对阿纳斯说：“老大，这打得也太凶了，咱要不要扔个核弹下去？”

“你分得清哪边是谁吗就乱扔”？”阿纳斯本来在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张口就否定他。

麦克观察了一下，疑感道：“这不挺好认吗？从那条山脉那开始，北边是政府军，南边是遗忘者。咱核弹扔下去控制一下辐射范围就行了。”

“你是对的。”阿纳斯还是设什么反应，冷冷地回了四字。

麦克挠挠头，试探性地问：“那…我放了？”

阿纳斯没说话，仿佛真的睡过去了。倒是云黛刚刚一直在窗边看，此时转过头来说：“不是。”

“什么？”麦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云黛又往下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答道：“北边是遗忘者。”

“不可能，”麦克想都没想说:“柏里政府军给咱们发信号时显示的定住在北边。小姑娘啊，不是哥说你，我打过的仗……”

“你话很多吗？话多就下去劝和。”阿纳斯突然睁开眼瞥了麦克一下。

麦二怂立马收声，然后就看见他老大又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云黛看着他俩，对麦克解释道：“粒子干扰会反射光波，北边有个粒子磁聚塔。”

“哦~所以政府军是在南边给我们发的信号，被反射之后就显示在了北边？怪不得，我就说他们整个塔在那干嘛。”麦克恍然大悟，“玛丽你挺聪明啊。”

“但凡有点智商的都比你聪明不是吗？”阿纳斯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客，伸手就打开舱门跳了下去。“走了，你们慢慢来。”她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她不会还没落地就被打成筛子吗？云黛心中一瞬间内过这个念头。

然后她就看见刚刚还跳伞下去的阿纳斯一下子就没了踪影，价佛人间蒸发了。

云黛：“！！！”这是什么神奇的技能，让见（孤）多（陋）识（寡）广（闻）的她面露惊讶。

*

在军大里，云黛见过许多同学和他们各不相同的天赋技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她看遍了，什么刀尖一样杀人不见血的利翅、高空之上能看清水底鱼卵数量的鹰眼和蝙蝠同学自带的雷达定位功能，还有一些诸如万花丛中识血迹的极致嗅觉这种强到变态的天赋。

最厉害的是一只拜罗星系特有的“天狗”，他能在雨天于来来往往的嘈杂人群中辨别出羽毛落地的声音，还能准确说出位置和高度，云黛当时觉得他简直不像个活人。

至于水里游的她倒是没见到多少，有点印象的大概无就是白羽了。

她是一条白鱼。

有一次模拟训练时云黛跟她搭档，要在一片海域内限时找到并救出人质。海水有毒，而且人质的位置会不断变化。

当时的毒海并不是一片死海，里面有许多其他鱼类。云黛虽然拥有海猫的嗅觉，但终究受到的影响太大。

所幸海猫对浅海地域有天生的亲切和适应，她靠着这些能大概判断出“人质”变化的轨迹和范围。白羽当时听完她的分析只说了一句：“谢谢，可以了。”然后就脱了外面的衣服跳进了海里。

云黛当时愣住了，那可是有毒的海水。

她在外面等啊等，不到五分钟白羽就出来了，托举着那个目标“人质”。她的皮肤没有一点中毒受伤的迹象，非常白，连血管都看不到，而且干燥得没有一点水迹。

后来云黛才知道，白羽的鳞片和林花朝的蝴蝶翅膀一样，是防水的，在水中的时候这些防水的鳞片会很敏锐地捕捉到海水的波动传递给她，所以她很快就能找到人质。

以上种种在最初都令云黛感到惊奇，后来见得多了，也就觉得不怎么样了。但眼下阿纳斯这种情况，是她从见到过的。

隐身吗？不可能。虽然从理论角度来看确实可以通过改变一样东西表面的反射光线来使人们看不到它，但在星联中，普通人类和每一个不同族类的双族人眼睛都不尽相同，就算阿纳斯能改变自身反射光，那也只能消失在一小部分人眼中。同时兼顾所有明里暗里的眼睛……开玩笑，怎么可能。

“她……是隐身了吗？”云黛艰难地开口。

“算是吧，”麦克见阿纳斯又跳下去，头都大了，只随口答了一句，说：“坐稳，咱们得下……你干嘛！”他从玻璃的镜像反光中看见云黛背着降落伞扒着门就要往下跳，冷汗都下来了。

眼看着又来一个被自家老大鬼迷了心窍的小可怜，麦克只得像以往一样收拾烂摊子。他一手形了精确驾驶一手去拦云黛：“回来回来，你别跳，咱俩正常下去就行。”

好不容易把她拉回来，麦克才开始降落，一边解释道：“老大她能力比较特殊，虽然这段时间你确实得跟着她，但她没说的时候你就别去了……有的事得她单独来，她不喜欢随时跟别人一起作战。”

云黛眨了眨眼睛，点头默许。就在这时，耳麦里突然传来一个不耐顺的声音：“A27你那边干嘛呢？会不会带队？怎么飞着飞着人还掉下去了？”

代号A27的麦克正忙得焦头烂额，又来一个瞎说的，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语气：“你会带队你来？再说几句人家先下去的都能把敌人杀完了，事真多。”

对方还想再说点什么时却好像被人劝住了，这才收声不语。麦克做事谨慎，为了不被发现还特地绕了一小圈才落到地面。

云黛刚拿起枪迈出一步，脚还没踏到地上呢，一颗炮弹就滚了过来。她反应十分迅速，闪身躲到了舱门内。所幸这炮弹危力小，战斗机又有一层防御系统，门内只飘进了些许余后的硝烟。

看样子打得挺凶。

云黛看了一眼驾驶室里的麦克，对方示意她先走，自己再另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

她看了看门外，瞅准时机一个翻跃，直接从停机点跳到了一个十米开外的小山丘后，动作快得像是一道闪电。

按理说接下来她应该躲在制高点或山丘后面架上枪远程狙击就行，但云黛思索了一下:要不要先去找阿纳斯，看看赶不赶得上为自己的指导员收尸什么的？

也不知道阿纳斯在哪。虽然耳麦可以用来跟队友保持联系，但它的初始设定好像是集体对话形式的，云黛还不知道怎样单独联络。

要是麦克还的话，说不定能教教她，只不过眼下只能她一个人单打独斗。

云黛真是想想就兴奋。

*

身为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身娇体弱的狙击手，当发现自己与队友分开了，应该怎么做？这一课上的有点久，云黛记不太清了，只依稀知道应垓以保命隐藏为先。

但自己目前这个情况算不算比较特殊？毕竟她连队友的大致方位都不知道，只能粗略地判断出敌友双方的基本位置。

是要留在原地还是去找阿纳斯？这是个让人纠结的问题。

云黛深知迟疑是战场上的大忌，她稍加思索，选择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虽然这样可能让导师“暴尸荒野”，但谁让某人下去的时候不挑阵营，落地了也不知道报位置？这种激进送死的要是放在军大早就被柏得温校长劝退了。

云黛藏身的山丘非常小，跟周围的山脉比起来只是一个小土包。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决定先到旁边的山坡上去比较好。

云黛还没来得及探察一下周围安全与否，一枚子弹就“咻”地一下从云黛的脸颊边擦过。

被发现了！

这里是在柏里星政府军的阵地后方，而埋伏的人却还在这后面的山林里…妥妥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哦不，另一只螳螂在后。

“这政府军是假的吧，挑阵地连埋伏都没找出来，这点防范能力都没有。”云黛在心里暗暗抱怨。

不过既然如此，看样子这埋伏没对阵地造成多大威肿，应该很容易解决。

想到这里，云黛心里有了底。她先往旁边一绕，找了个躲蔽的地方，把枪架在自己膝盖上，根据子弹打过来的方向往林间看。

有反光镜的亮斑一闪而过，恰到好处。

云黛当机立断扣下了扳机，亮斑又闪出了几下，再也没有出现过。

“玛格丽特，我是A01，”耳麦 突然响了起来，阿纳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让人捉摸不透，“收到请回答。”

云黛惊讶了一秒钟，迅速答道“在。”

“很遗憾地通知你，入队涮验的第一轮，你没有通过。请在后面的任务中保持你身为一个狙击手的敏锐和谨慎。”阿纳斯把“敏锐和谨慎”咬得很重，“接下来，你有十分钟的时间找到我的位置并过来与我会合，完毕。”

云黛愣在了原地。她还不知道测试内容，怎么就没通过了？

阿纳斯又问了一句：“听懂了吗，玛格丽特，收到请回答。”

“好的，老师。”云黛强压住心中的疑惑回答了她。其实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如果阿纳斯听到她问“为什么我还不知道测试内容就被判不通过了？”这类问题，回答大概会是“你上战场的时候需要敌人来告诉你怎么做吗？”外加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当务之急，是找到她那位竟然还活着的指导员。

云黛在刚才对话的记忆里翻翻找找，阿纳斯那边似手有一种“沙沙”的声音，而且还不小，应该是风吹树叶造成的。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那就不会在战场附近。这片区域盛行风向是东北风，由于柏里星北半球的公转偏向力肯定会再往北靠一点。战地中间的山脉很高大，背风坡是基本上没有风的。那阿纳斯应该在山的东北边，还要向北一点。

东北方，树林里，风很大。

而且自己刚刚开了一枪就被判了不通过……云黛眼神一动，收好枪往刚刚射击的方向看去。

山腰上一圈葱郁的柏树树叶正在阳光下轻轻抖动。

就是那儿了！云黛跳上小丘，借着周围崎岖的地势一路跃到那里。林间的空地上只有一面小小的圆镜，周围的土地干净平整，连个脚印都没有。

难道判断错了？云黛正在疑惑时，鼻尖上绕来一种浅淡的清香味，好像跟基地喂养侦察信鸽时用的清洁剂一个味道。

云黛想起今天中午停在阿纳斯臂弯间的白鸽，再看一眼地上的小圆镜——竟然是自己的。

她想了想，在空地中央站定:“老师，我知道你在这里。”云黛说。

周围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她并不意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既然如此，这次的测验……可以让我通过了吗？”她飞快地举起枪，对准了某一棵树。

那树上什么也没有。

“挺聪明，你怎么猜到我在这的？”阿纳斯那副慢悠悠的腔调在枝叶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