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间的空气逐渐扭曲，泛起一圈水波似的涟漪，逐渐显现出阿纳斯的身影，映着葱绿枝叶，在林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云黛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丁点儿“你怎么还没死”的惊讶。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很想见到我？”阿纳斯挑着眉，仿佛遇到了什么很新奇的事。她从树上跳下来，捡起地上的小圆镜，却并不急着还给云黛，就那么站在那里等她回答，大有“你不说话就别想拿回这个镜子”之势。

云黛己经对她这种强行揣测别人攻击自己的交流免疫了，她波澜不惊地收好枪，闷声道：“不敢。”

阿纳斯眯起眼睛：“不敢?那说明你心里还是有这个想法的，我有这么讨厌吗？”

有。云黛在心中暗自欣慰她还有点自知之明。

“不过现在觉得我讨厌已经来不及了，你这一周都得待在这个离你们那边十万八千里的地方，”阿纳斯把镜子塞回她包里，语气散慢，“还是跟我一起，开不开心？”

“开心。”云黛看着她那竟然略显自豪的表情，只能生硬地吐出这两个字。

那一瞬间云黛胸口传来一阵细微的心疼感。她捂了捂心口，啊，原来是良心。

为了防止阿纳斯再继续这种让人“心疼”的话题，云黛头一回在她面前主动开口：“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吗？”

末了还特地补上一个称谓：“老师。”

“不是，”阿纳斯眺望了一下远处连天的炮说：“下来之后炸了对面两架物资供应舰，看见你们停在这里才过来的。”

嗯？炸了什么？

云黛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么快吗？”从阿纳斯跳下去到麦克把飞机停到地面也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她就已经基本切断遗志者的物质供应了。

阿纳斯倒是不骄傲，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的战场，答道：“非政府军队能有什么战场意识，稍微绕个弯子就被套进去了。”

云黛：“…”你这么说遗忘者他们知道吗?

虽然遗忘者的组织和意织确实比不上正规军队，但从某些方面来讲，他们中也有不少人才，要不怎么会让政府为之头疼。

阿纳斯眺望完远方，转头对云黛说：“能打近身战吗？”说完不等她回答，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道：“啊，忘记我俩交过手了。走吧，去对面指挥中心。”

“不等其他人一起吗？”云黛一边抱紧枪跟上所纳斯一边问道。

“不用，他们有自己的任务。”阿纳斯跑得飞快，仿佛有鬼在追。

*

红外线探照灯第三次扫过，云黛灵巧地绕过交缠着的光线滚到角落，擦着红光边缘把阿纳斯拉到一边，还顺手关上了刚刚撬开的能源箱。

“有人来了。”她言简意赅地低声说，”三个，带了两把TK29和一个轻式激光炮。”

阿纳斯把刚拆下来的三个莹蓝的能量柱装进她包里，抬起自己手臂上的微型导炮。对云黛比了个“三”，接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后者了然。

她们藏在安全通道门后，仔细地听着三个巡逻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位刚过来，就收到了云黛子弹的迎接。

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倒下。他的四肢和躯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由着，被打中的大脑中传来“滋滋”的轻响，然后浮现出一行红字和一个偌大的感叹号：“仿生中机系统损毁程度超90%，即将停止运行！”

这是个假人！云黛和阿纳斯当即反应过来。这种高精度仿生机械体在损毁之后会向所有关联体和控制中心发送危险信号。不出意外的结，还活着的那两位应统已经知道这里有人了。

果然，那行字刚消失，门内的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架势明显是冲着她们来的。

云黛脑子里在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性，她能从中挑出的最优方案就是先干掉外面两个，然后光速逃跑。

至于能不能出得去，那就看命了。

她正要踏出一步时，阿纳斯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到墙角按下去，自己也跟着蹲了下来。

二人在墙角缩成一团，阿纳斯把云黛遮得严严实实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有点冰冰凉凉的。她极其小声地说了两个字：“别动。”

云黛一下子想起了在商厦那天晚上，阿纳斯也是这样带着些许寒意对她说“别动”，不过短短两天，情景再次重现。

不过这一回两人挨得很近，也没有匕首架在脖子上，云黛甚至能感受到阿纳斯的体温和她身上的一种奇特的香味。

另外两个巡逻人已经到这里来了，他们的目光无数次扫过这个角落，但没有一次发现这里有人。

能看见就怪了，阿纳斯可是自带隐身技能。她像护崽儿的母鸡一样把云黛压在自己怀里，一动也不动。这里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甚至都能听见云黛“怦怦”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贴着自己的手臂，跳得很快。

是因为怕被发现吗？她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卷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就在那两个人一无所获正要离开时，云黛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打了个喷嚏。尽管声着很小，但还是彼听到了。

不等她们有所反应，两巡逻者就冲着周围一阵扫射，子弹撞在墙上，又落到地面，每一个角落都没能幸免。

阿纳斯身上穿着战术防弹背心，不怕被打到；但手臂和腿就没那么安全了，被穿透性极强的子弹打中了好几处，伤处不断地往外洇着血迹。

阿纳斯皱着眉低头看云黛，后者缩了缩脖子，用口型跟她说“对不起”。

她也不想发出声音啊，可阿纳斯的发梢在她鼻尖前晃了好几下了，真的是忍不住。

云黛略感内疚，又想，现在怎么办？一直待在这里吗？

当然不可能，阿纳斯刚刚已经整架战舰的能量供应源偷出来了，按常理来说，最多再过一分钟，这个地方就会陷入黑暗和混乱，到时候只要混水摸鱼溜出去就好了。

果然，十几秒后，走廊中回响起“嘟嘟”的电子警告音，紧接着四周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两个巡逻者钻在那里，手足无措地呆愣着。看来这两位也是仿生机械体，没能能源和控制联接，他们就是一团废铁。

阿纳斯松开云黛，边跑边说：“走，用你的时候到了。”

就天赋而言，亡灵岛海猫在黑暗是无敌的。云黛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随即耳尖扬起，茸尾甩动，猫爪落地悄无声息。

她用尾巴卷起伤得不轻的阿纳斯，踩着窗口边缘一路狂奔，从高墙上跃到了战舰外。

阿纳斯觉得这样被人拖着跑浑身别扭，仿佛她是个累赘一样没用。

“你放我下来，我腿没断。”她拖着调子说。

云黛头都没回地接话：“就是穿了几个孔。”

“哟，”阿纳斯笑起来，“就这么一会几就长了几个胆子了？学会顶嘴了是吧？”

“不敢。”云黛又丢出这两个字。

阿纳斯掂起她的尾巴尖儿晃了两下，说：“你有什么不敢的？别动不动拿这俩字忽悠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听话呢。放下。”

“马上。“某“听话”的学生还是俩字应付，反正马上就回南边了，她又没说多久放下，到了阵地再放也不迟。

云黛本想钻个空子，听阿纳斯不说话还以为她默认了。就在她跃过战线身体腾空的一瞬间，尾尖传来一点针扎般的疼痛。

“喵嗷~”伴着一声愤怒的猫叫，云黛连带着阿纳斯滚到了战壕沟里。她从泥灰中爬起来，拉过自己的尾巴看向她那同样略显狼狈的老师。

后者手里还捻着几根雪白的猫毛。

云黛：“……”

“老师也是双族人吗？”她这样问道。

“不是，怎么了？想打探身世杀了我？”阿纳斯把猫毛摊在掌心里吹了一口气，那些东西便像银丝一样飘落下来。

云黛摇摇头，看着自己脱离了本体的尾巴毛想：如果你是双族人，那肯定是只狗。不，你现在就是狗。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收回自己的尾巴，站起来说：“我们现在可以回指挥所了吗，老师?”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阿纳斯伸出一只手，理直气壮地说：“拉我起来，先去军区医院。”

看吧，我就说她是狗。云黛默默肯定了一下自己刚才的结论，把这住大爷拉起来往医院扶着走。

她没敢再用尾巴，毕竟，多的毛也经不住这么拔，迟早得秃。

*

柏里星的军区医院陈设比较简陋，但该有的一点都不缺，大概完是作战能力一般，伤员人数太多的缘故。

云黛穿过一排病房，将一瓶生理盐水和消毒酒精述到阿纳斯面前。

伤员大爷刚松开裤腿，正把裤子一层一层地挽起来。TK29的子弹穿透力很强，根本设留在皮肉里，都是直接把人腿打穿的那种程度。

阿纳斯看了看自己腿上的弹扎，血迹和着落地时带上的灰尘，在腿上糊成脏兮兮的一团，看上去惨不忍睹。

这段时间政府军和遗志者打得正激烈，伤员也多，就两纳斯这种程度根本不需要军医来看，自己消个毒敷上药包扎就行了，所以房间里只有她跟云黛两个人。

云黛从柜子里翻出一块纱布，把酒精倒上去，递给阿纳斯，阿纳斯一边用纱布擦着伤口一边对她说：“给麦克拨个音讯过去，问问他们到哪儿了。”

军部在安排这种维和任务时一般分工明确：一部分人斩草，个别成员除根。麦克带的那群是在明面上打，阿纳斯她们就是暗戳戳捣人家老巢的那部分。

当然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不过其他人自然要从别的基地挑，工作时基本上互不干扰，没什么可说的。正常情况下只要前后完成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基本上都没问题。

因为战舰能量柱是一种常见又稀缺的东西，说它常见吧，十三星系联盟几乎所有军火都是用的这东西；说它稀缺吧，除了战舰没别的武器的能量柱跟它型号相同。再加上原料珍贵，使用寿命又长，所以一般来说一艘战舰的能量柱都是仅此一份绝无多余的。

而且在这种地面的战争中，指挥舰是非常之重要的，一场战斗中的附属军械都通过与它相联接而获取能量，一旦指挥舰能源枯竭，说不定所有的武器就都报废了。

这次的遗忘者只有两艘指挥舰；如果另一边的行动够迅速，那么未来的一两个小时内，这场战争的胜利就像拿好纸笔写字一样容易。

除非写字的那个人是文盲，或者笔没墨了。

云黛给麦克拨了个音讯过去，刚接通就听见“砰”的一声，很近，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边炸了。

“老大——”麦克喊得声嘶力竭，生怕阿纳斯听不到，“你们整完了吗——”

阿纳斯示意云黛调小了音量，问道：“你们那边怎么样？我跟玛格丽特早就平安回来了。”可平安了，安进了医院。

“我们在靠近巴塔湖这边，”麦克的声忽远忽近，“你们拆的A舰还是B舰”

“靠湖边那个。”阿纳斯擦完伤口，自己接过腕机说。

云黛把纱布扔到废品箱里，走到窗边看着四周的环境。医院离柏里政府的指挥部有一定距离，二者之间有一层若隐若现的“天网”联络保护机制，在碰到东西时显出一个半球形的保护罩。

有一只鸟停在上面，毛色偏褐色，翅翼展开时投落下一小片阴影。

云黛眯了眯眼睛，眉头紧蹙，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天已经快黑了，战机的炮火在远处一朵一朵地绽开，像是庆祝着什么节日。暮色笼罩着大地，飞鸟掠过低空，寒翅卷起几片枯叶，在风里飘荡着落下，溅起灰尘的浊粒。

*

白羽从巴塔湖里钻出水面，翻到岸边坐下，手里拎着一个密封玻璃罐轻轻递到对面的人手里。

“干得不错，”那人赞赏地接过，“这水里都是核辐射废料，你竟然能毫发无伤地把样本取出来。”

“过奖。”白羽颔首道。

那人把罐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小试管挑选一阵，开了一根倒进湖里：“拿了他们放在这里的东西，总要留下一点。”

“这是净化剂吗？”白羽并不好奇，但她想知道自己在干嘛。

药剂一点点在湖中漾开，那人把试管丢回水底，闻言笑道：“不是，给这片地方留一点惊喜，顺便……提示一下样本主人。”

白羽皱眉：“这不是生物医学部要的东西吗？”她以为是联盟公有的。

“是呀，样本主人之前也是军部的人，后来转攻生物医学去了。”对方说得含糊，白羽下意织地以为是转到了生物医学部工作，也没再多问。

与此同时，远在石像星系的云起和苏晗正将一排试管封好，整整齐齐地码进一个大玻璃罐。码完后苏晗问了一句：“放哪里？又找个地方藏起来？”

“嗯。”云起说，“还是老样子，以后再一起来取吧。”

“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