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还愁着呢。

这衣服不仅连体，四肢末端都给包上了。王苗身上是尺码最小的那套，就算这样，还是显大了。

为了让他穿着适应一点，大大小小有十几个扣子要调过。给一个小孩穿上这套衣服，就花了他二十分钟的时间。一个人一脱一穿，一节平衡课就没了。

教学任务上要求他自三年级开始，检测记录所有学生的初始数据，并筛选有天赋的学生进行强化训练。现在看来，这个任务可以说是非常艰巨了。

他调整完衣服，按住想把王苗再拎起来抖一抖的手：“感觉怎么样？”

王苗细细地体会一番：“主要是重。”

他艰难地迈开步子，身体不可抑制地弯曲起来。连体衣的重量压在他的胸口，给他造成了缺氧的错觉。

“如果，你开口叫我，穿这东西去跑圈，那我绝对会说，要加钱！”

老杨看他还有力气贫嘴，点头道：“很有精神，那我们开始吧。”

“什——”

随着老杨点下他手里的启动按钮，王苗霎时感到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不，“失去”一词并不贴切，只能说他像是在用一只摇杆漂移的手柄打联网游戏，神经给予肢体的命令被扭曲地执行着。大部分延迟了，小部分被吞没了。

“靠？？”

王苗急急地“命令”双手搭在椅子背上，才避免自己彻底跌倒在地上：“这啥啊这？我这是怎么了？”

老杨安慰他：“没事，等我这边关掉你就能恢复正常了。现在，来听我口令，左脚迈出一步，再迈右脚，然后立正！”

“向左转！向右转！顺时针转体一百八十度！诶诶你停得下来吗，下一步才是转圈啊……”

“沿这条直线向前走——直线！不要歪！不要去碰那些桌子椅子！一直向前走，不许停……我也没说让你倒地上啊！等等别爬啊，你那腿在干什么！要撞桌子上了！”

王苗艰难地照做。他就像一只手扛着大米、一只手牵着气球，沿着人行道上的砖缝跳芭蕾的神经病人，每一个动作都和他本想做的截然相反。即使是最简单的站立、行走，都没法完成。

王苗不知道这身衣服到底给了他怎样的限制。他敏锐地察觉到蛮力完全不起作用，有一些巧劲反而能让他更好地完成目标。

他的身体好像对“把那个水杯拿过来”这种命令全无反应，但想着“抬高手臂”、“弯曲膝盖”这样直接的念头，就能得到超量的效果。

于是王苗将动作拆解开来，通过放慢速度来提高行动的精度，分析不同的想法对身体最终呈现出来的动作有什么影响。

老杨见他慢慢掌握了诀窍，不由得吹了个口哨：“不错呀，这才多久，你就找到感觉了？那行，我上正餐了。”

王苗虚弱地抬眼望他。他感觉不到连体衣覆盖下的身体状况，但大脑告诉他，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如果时间能重来，他刚刚一定不会客气。什么面包啊吐司啊，他觉得他现在能吃一百份。

老杨拿起备在一旁的十厘米直径平衡球：“现在，你要抓到它。”

他松了手，平衡球稳稳地停在半空中，然后匀速绕着某个点做圆周运动。

王苗朝它探出手臂。无名指指尖先点到了球身，它便被推了出去，划过一道弧线，而后绕相同的点画出一个更大的圆。

他一下子对平衡球的敏感有了新的认识。

王苗勉力控制动作，用手掌将球向地面上扣。结果不知道哪里擦到了球，它斜飞了出去，如飞鸟投林般落到地上。

“嘀”的一声，它表面上闪了闪红光，彻底不动了。

“咳，”老杨见他迅速地变出一副“我不会把它弄坏了吧”惊恐神情，解释道：“我怕这球到处乱滚，就使用了‘触底违规’的设定。一旦接触地面，它就会停下来，方便你捡——哈哈哈哈……”

在刚才的行动中获得了一些经验，自以为可以下蹲把平衡球铲进手里的王苗，成功地四肢着地摔了个大马趴。

“杨老师，您笑完以后方便的话，可以直接把这东西关掉，让我起来吃点东西吗？”

王苗甚至不能自如地平躺在地上。他扭曲地趴着，一条小腿笔直地指着天花板，另一只手却又反身去拉脚踝。

它们可能都产生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好好好，我们先休息一下。”

笑够了的老杨扶住他的腿，再点了结束键。王苗顿时感觉有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身上，强烈的地心引力让他的每一滴血、每一个细胞都向下方涌去。

看他瘫成了一副烂泥模样，老杨很贴心地给他翻了个面，把他从连体衣里扒拉出来：

“还行吧？还能动吗？不会要我喂水喂饭吧……”

王苗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抖着腿站起来，准确无误地拿起一片吐司，塞到嘴边：“现在能说了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啊，这是平衡训练服，针对人们操作机甲时的平衡能力进行训练用的。”

老杨捏起连体衣的袖子，让他看上面纤维状的细电线：

“它相当于在大脑和身体之间加一个阻断器，允许部分合乎要求的命令通过，阻拦那些杂乱无章的念头。穿着这个训练，人们就能学会该怎么命令机甲完成他想要的动作。”

王苗：“我还以为操纵机甲就像玩电脑游戏一样，上下左右键控制方向什么。”

“那是什么古早的操纵方式啊，早八百年淘汰了吧。”老杨疑惑道。

“……哦。”

老杨给他解释道：“因为不断追求更高的机甲-操纵者反应同步率，机甲也在更新换代当中。现在的机甲，驱动-传动以及执行系统都尽可能地使用神经操纵模式了。”

王苗看着那套训练服，低声道：“我以前看到神经操纵，还以为能够一个念头横扫千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句词老杨听不懂，但里面的意思他明白得很：

“那些职业机甲比赛选手也许能做到这个地步吧。普通人一方面是念头太驳杂，另一方面是神经冲动不够迅捷。

你刚刚也试了，穿上那衣服，能正常行走已经不错了。如果有一天你能去尝试启动机甲，那时候会感觉比现在更难操纵。”

王苗点点头。话是这么说的，但他怀疑自己这辈子都没那个底气去开一分钟一万的机甲。

休息了一会儿，他更能感觉到四肢的酸软疲累。刚刚浸湿衣服的汗水，正在飞速带走他的体温。所幸仓库内老杨打上了空调，热烘烘的，他也不至于着凉感冒。

王苗看着地上的训练服，需要汇集一会儿勇气才敢把它再一次往身上套：

“三年级的平衡课绝对要成为最不受欢迎的课程了。他们会发现，阻碍自己开机甲的不只有钱包，还有身体素质。”

他都有点想看皮球和土阿山穿上训练服以后崩溃的小表情了。

老杨也蛮赞同道：“基本上，试穿一次就知道行不行了。像你这种程度的已经算有天赋了，我估计还有好些学生，穿上以后站都站不起来。”

这一回，王苗就顺利了很多。他完整地做完了全套动作，老杨拿着数据测试仪器出去了。

他这样那样算了一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册打印单：“这算是咱们学校头一份的机甲训练平衡项目总结报告，你要看吗？”

王苗好奇地接过来翻了翻，跳过一大堆数字直接看到“结论”一行：“‘综上，该学生有资格进行进一步平衡性训练’……啧啧，所以最后弄出这个‘有资格’就完了？”

“等全部统计完，可能会叫你们过来训练吧……”老杨也不太确定：“还是要等我把数据整合完交上去才能知道。”

他皱着眉，踢了一脚地上瘫着的训练服：“一个人一整套搞完，少说也要两三个钟头。这不行，我得申请加班费。”

王苗见缝插针推销自己：“要是需要人手，千万记得喊我啊！”

老杨笑骂道：“得了吧，今天这一百二，挣得酸爽不酸爽？你还起不起得来啊，还有活呢。”

王苗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没有哪处是舒坦的。他走在平地上，都好像在玩海盗船，不听使唤的腿脚差点把他带着撞到墙上去。

“来了……来了……还有什么活儿要干？”

“去把训练服放那机器里洗一洗，消个毒。”老杨满脸嫌弃：“一股汗臭味。你真的撑得住？不会栽过去？”

王苗懒得理他。他一口一个“一百二”，喊号子似的把这死沉死沉的衣服拖进“洗衣机”，累得半个身子都倚在墙上。

“一百二、一百二……金钱、给予、我动力。一百二、一百二……”他郑重地说。

老杨简直没眼看：“搞完了你歇一歇再走。外面冷，别倒在路上了。等开学以后，少不了你挣钱机会的。”

“嘿嘿，杨老师你真好，杨老师你最好了～”

王苗仗着自己年小脸嫩，毫不犹豫地吹起了彩虹屁。

要是每周收入能从八十涨到一百二，那他就可以加菜了！感动世界！感谢老杨！

至于机甲，哼，又贵又不能当饭吃的东西，他直接就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