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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纯白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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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余良身穿朝服,直接佩剑走入大殿,却也不见御卫阻拦。只见年幼的皇帝与六个老臣面前各个摆了酒席,举杯共饮,却都持着酒杯愣在位上。

“余良至,扫兴否?”丰余良如此问道,像是豪气一般笑了。众人面面相觑,苍老皓首的老臣们与年幼的皇帝都半响不吱声。

“丞相……何出此言,我等正言席上缺贵,酒过半巡丞相至,我等幸哉”翰林学士说道,捋着白花花的胡子。

“圣上何故突摆酒席,宴请众臣,可有说法?”他又笑着看向年仅十二岁,龙位上的皇帝。

“爱卿实有不知,母后曾嘱我朝上老臣皆珍宝,朕久久铭记,今日闻御库馆修成洪宁全书,故宴请存续朝堂三朝老臣,以慰先帝壮志。”

“先帝修洪宁全书不成,与众臣陨命贼手,是因文人误国之果。”丰余良露出了不可一世的表情,在六个低桌旁来回游荡,似乎是确认着皇帝没有私自交于他们什么东西。“况且太后遗言,妇人之见,若有尧舜之志,岂容后宫干政?”他拿起了学士的酒杯,里面满是雄黄酒。

“爱卿有理,朕惭愧。”小皇帝道。

“想我大吕开朝,横扫八荒六合,就是因文人匹夫,以笔墨废弓马,终招致大祸。余良既为相,当是鞠躬尽瘁,辅佐圣上。如此酒席,当散!”丰余良将杯子递回给大学士,让他饮尽,才笑着夺过杯子,敬所有人,众人回敬,一齐饮尽。

“丰贼!”大学士突然拍案而起,“可知大吕上下恨不能生啖尔呼!”丰余良一惊,又怒,拔剑将大学士刺死。却又觉得腹痛恍惚,这才发现其余五臣皆倒。又惊又怒,以剑指帝道:“黄口小儿!汝敢鸩孤!”

“丰贼!今日六卿皆持鸩,乃玉石俱焚之计,悲哉壮哉,汝当死矣!”

丰余良欲上前殺帝,帝绕柱而逃,丰余良倒亡。帝遂下令围相府,丰家诛族

庆永三年,六月,布谷德长公主杉樱联合禄王、贵吉尔氏族、安族五部游勇等各方势力,于博德老营折箭结成新的十箭联盟,众人拥杉樱为女王,率一万大军向定西关进军,朝卓娜提亚后方发起进攻。镇守布谷德西部的丰绒花率军后撤,杉樱遂破定西关,下甘州,甘州城守倒戈。七月,十箭军人数增加至三万,杉樱欲直攻单宁府,安慕恐各路布谷德军增援使大军首尾不顾,杉樱令遣使洛阳与黄头军结盟,补缺进攻空隙,遂进军单宁府,单宁府告急,卓娜提亚调遣各路布谷德军回防。黄头军王彩、王云姐弟率军四万北上,两路大军于八月会师单宁府,开始围攻。

若杉樱在布谷德各路援军到达前破单宁府,则卓娜提亚亡,若彼时不能城破,则前功尽弃。

同时,庆永三年七月,因丰余良于京师被十二岁庆永帝鸩杀,辽东军四分五裂,短时内无力再助即将爆发西域决战中的盟友卓娜提亚。大吕诸侯静待决战结果,以决定对于布谷德、十箭联盟、黄头军三方哪一边落井下石,以平一乱。

************

单宁府,夜。

当夜无眠,数万大军聚集城外,火把如银河浩瀚,投石机抛出巨型火石,仿佛一个个火流星般拖着尾炎飞入城中。

城池外,三千精兵当万众。城池内,处处失火,红光通天。

白狼将军一骑站军前,虽然军容威严,整整齐齐,脚下却都横着无数尸体。

五千精兵,挡了三回攻击,折损两千,损敌三千。

“战争的味道。”

红古将军道,他擦着战刀,已满是缺口。一袭征袍也是鲜血浸染。

“死战!”

他喊道,众将士便一齐呼喊。齐声震天,士气高涨,令对面十箭联盟士兵胆寒。大军呼喊三声,余音围绕在城墙上空。突然空中惊雷起,瞬如白昼,雷声惯耳,人马皆惊。随后大雨忽降,又空中乌云裹月,煞是一副鏖战之夜的景象。

大雨过境,一瞬就浇灭了城中被投石机火石点燃的无数大火,战场过雨而清,只有士兵的星散火把没有被浇灭。

“天助我女王!”红古将军大呼,如此及时雨必然速来速去,却来得及时,只能用天数来解释了。士气高涨,斗志高昂,对面的大军则正相反。

“战争的味道!痛快!——随我冲锋!”

红古将军一马当先,出城退敌的三千布谷德军山呼潮涌,对着攻城的十箭联盟发起了反冲锋。黑暗的大地上,红色的散星向着同样红色的浩瀚银河涌去。

那原本应该融入更大的一方,从此消失。正如石子丢入江河。

但人不是星辰,十箭联盟的士兵为攻城列阵,器械在前,被阻挡去路后阵列渐乱,又因及时雨而士气涣散。见布谷德军竟然脱离城下,迎面杀来,大军便乱了阵脚,互相踩踏,乱作一团。

小小的星尘,竟把银河冲的七零八落。

城中大火被浇灭,军民慌乱便减轻了很多。

白狼将军策马冲向李府,在大门前下了马将马绳递给佣人,便进了大门,结果就在正堂前的院子里被御前侍卫拦了下来。

“城外在激战!乱作一团,为何要开城门!我要见女王!”白狼将军怒道,侍卫们却还是不让他继续走。

卓娜提亚女王自从来了单宁府,便一头扎进被废置的李府不肯出来。据说是在府内朝尚阁内呆着不肯出来,传令也是代人传话。单宁府本地的仆人都称如此不妥当,因为朝尚阁乃不祥之地,当年李家被满门抄斩,朝尚阁的越制就是罪状之一。卓娜提亚却无视了这些声音。

若是到远点的街坊,还能看到李府的朝尚阁。到了夜里朝尚阁的顶层单亮,也看得到一女子婉身而坐的影子。也就只有靠这个,大家才能确认卓娜提亚还在那里。

白狼将军虽然心切,但也畏卓娜提亚,虽然莽撞,但也知道擅闯李宅内部到朝尚阁,应当会惹怒卓娜提亚。惹怒卓娜提亚之人,从未有过好下场。

他见侍卫还是死拦着自己,也只能作罢,出了大门从佣人手里接过坐骑,准备回阵前去了。却在街上听到城墙那里的嘈杂越来越响,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便策马疾驰而去。

红古将军越战越勇,杀进了十箭联盟的中军。若是再努力些,将这军队整个击溃也非不可能。

但应该是不可能了。

只见安族旗起,无数精锐的骑兵出现在溃败的军队当中。如件坚石一般难以被溃败的士兵撼动。

安慕手持十字枪,策马从中军带兵杀出,正如恶鬼跳出炼狱一般。

十字枪一挥,随着疾驰便有数个布谷德兵被刺下马。她单手一挥十字枪,枪尖环身如圆月,四面九尺竟无人敢近。

黑暗当中,安族军队已经如刀尖一般冲进了布谷德军内部,那些人周围的士兵便纷纷如风摧枯叶般纷纷落马。黑暗当中,虽然看不见鲜血的绽放,但势不可挡的猛将依然是面对面。

红古将军迎面讨之,一□□去被安慕从马背侧身躲过。再调转马头时十字枪已至眼前不到一寸。

如掣电一般,枪尖一闪而过。

大雨停了,乌云过境,天空放晴,银河伴月皆出。

红古将军立于马背,只是看着安慕收回十字枪。三个枪头中只有侧面的枪头上沾了血而已。

“终于……我也不能侍奉女王了吗。”红古将军喃喃说道,胸前的护心镜断裂而落。遂鲜血从头顶而出,从鼻梁一线红至脖颈,整个人跌落马背。

“随我进城,斩下卓娜提亚的人头!”安慕举枪高呼,一马当先冲向了门户大开的单宁府。

城墙上的守军见大军来袭,纷纷开始扔石放箭。却因为城门大开,也是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眼看着赤红的星点从城外涌入城内,刀剑喊杀声四起,布谷德军开始退入城坊。十箭联盟步步紧逼,眼见主力便都已经从城门进城,一部分人上城墙,大部分则继续深入单宁府。

“伏兵!”

城墙、堡垒内突然出现了无数身披甲胄的布谷德精军,令十箭联盟反应不及,转眼间就被布谷德精兵赶下了城墙。顿时箭如雨下,刀声四溢,城门旁的布谷德军成了多数。深入城坊的十箭联盟军队刚听到后方的异动,意识到后方中了埋伏时就为时已晚。布谷德亲军紧紧关上了城门,又从城垛浇下准备多时的铁水,将城门紧紧封住。如此一来,安慕的军队便被切断了后路,堵在了这单宁府城中。

“众人莫慌!”安慕听到报告后,举起十字枪喊道。“向死而生,求死者生。拿下李府,斩下卓娜提亚首级,杀出血路!”

楼台、坊墙上纷纷出现了布谷德弓箭手,开始了狩猎一般对十箭联盟军队的屠戮。他们却视如无物,沿着主道朝着李府杀去。无数同僚中箭倒地,他们便纵马踏着尸体继续驰骋。

“挡住他们!保护女王府邸!”

布谷德士兵们高呼,拦路的守军却无法将让这支军队哪怕缓下马蹄,弓箭手们朝着安慕不断射箭,却十字枪不断打落。军队人数越来越少,却奔驰的越来越快,眼看着将接近李府的大门。

“列阵!”

布谷德步兵们摆起了枪盾阵,似乎是在单宁府得到了吕军的训练与帮助。十五尺的长戟与大铜盾组成的阵列横在了李府大门前不远处。后排的弓箭手们一齐放箭,黑雨迎面而落又击杀不少骑兵。他们丝毫不停下马蹄,就在接近的一瞬间安慕一拉马头,连人带马跃起跳入了阵中,后面无数骑兵则被戳死在了长戟上。安慕一斜身躲过门框,纵马冲入了李府大门,后面的守军想要追讨却被后续而来的十箭联盟军队死死拖住,还是让她冲入了庭院。

突然一箭中了安慕的马脖,坐骑嘶鸣一声,顿时人仰马翻。安慕一个跟头还是站了起来。然后才看到不远处,马背上手持弓箭的白狼将军。

“你这家伙,骑的倒是挺快。叫我从城门一路好追”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小小蟹将,有何贵干?”安慕突然笑了,白狼将军却没有被激怒。

“你能打败红古将军,可不代表能过我这关。”他取出双弯刀,纵身下马。“如此一来就公平了。”

安慕却还是一笑。

“只是死在马背还是地上的区别。”

“讨打!”

他纵身一冲,一瞬至安慕眼前,双刀砍到了十字枪的左右枪头上,顿时火花并发,鸣声刺耳。

白狼将军连续劈砍,左右横落,却纷纷被十字枪挡住,他虽然不断地积极进攻,却没能让安慕后退一步。安慕攻击,则被他闪过。

安慕是个强者,但再强的人也无法斩落够不到的东西。例如远在天上的雄鹰,例如以两把弯刀作为翅膀的雄鹰。

“再来!”白狼将军躲过了安慕好几次几乎快到看不见的攻击,还是双持弯刀,如此挑衅道。安慕稍微有些惊讶,因为她似乎是第一次在比拼中输掉了速度。

“有意思。”安慕脸上露出了许些兴奋的神色,将十字枪一扔,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细剑。

白狼将军一愣,他眼里十字枪是比细剑更强的兵器,至少一寸长一寸强,长兵才是真正有威胁的存在。她却把长兵一扔,换了细剑,难道是看不起自己?

白狼将军练双刀而非长兵,就是因为父亲死在了长兵之下。

他从小只想证明一件事,只要够强,兵器便不是绝对。

如此想着,用一双弯刀斩杀了多少用长兵的敌手?恐怕都记不清楚了。

就连眼前这个敌人,长兵出神入化,也是理想中的对手,但是为什么要扔掉长兵呢?为什么要变成和自己一样的短兵者?

轻蔑?侮辱?就和自己下马一样吗?

“你想…你想侮辱我白狼吗!”

如此怒吼道,却发现安慕不在那里了。

那里只有飞起的尘土。

而安慕近在眼前。

安慕在攻击的一瞬间,仿佛堕入了永恒当中,那就是战斗的快意。只有那一瞬间,斩下,刺下,撒放弓弦的瞬间,能够感受到战斗的愉悦。白狼将军,你确实很强,用两把弯刀挑战了无数强者;如蜻蜓一般躲过攻击;如鹰一般迅猛捕食;如狼一样紧盯机会。只要够不到,千里之外和近在眼前就没有区别,你的想法是对的。在这个纷乱的时代,有着自己的信念与坚持,实际上不用怀疑,那便是你自己的武道。

安慕心中坚信,武道所通向的结局应当是湮灭。对自己的证明最好的方法就是毁灭。只有那样才是完美,才是对战士而言战死沙场的最好结果。

白狼将军跳步后退,却感觉到了一股与以往受伤不一样的灼热。如此的灼热却又转瞬即逝,就像是用烧红的铁丝粘着皮肤,却又立刻离开一样。

从肩膀到腹部,一个巨大的伤口出现了。为什么?为什么伤口会越过甲胄?难道那个细剑是妖术做出来的不成?白狼将军的想法还未结束,第二剑便落下了。

半月一般的轨迹,从举过头顶落到脚下又升起来。白狼将军只觉得脚下一软,就跪倒在地。

好烫,为什么会如此?

白狼将军这才感觉到了鲜血涌出,从甲胄与靴子上细小的划口,鲜血喷涌而出。

在毡房旁,在沙场上,年幼的白狼问受伤的父亲:“既然长兵更有优势,为什么不用长兵?”

父亲收起了两个弯刀,非常鄙夷的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很没水平的话。

“没有短兵就不能赢的道理”

“那么只用短兵,也是可以常胜的吗?”

“只要够强,兵器便不是绝对。”

那是什么时候呢?很想知道它在人生中的次序,但如今怎么想却都想不起来了。

他口吐鲜血,双刀落地,跪在那里已经直不起身子。两把刀败给了一把剑,连长兵都能击败的自己,竟然完全不是一把细剑的对手。

原来是如此啊。原来自己追求的东西,是这样的道理。

虽然被斩了,却为寻求到了久违的道理而感到愉悦和满足。只要够强,只要够强——真正明白了这一点的自己,又变强了。

但鹰的翅膀,已经被斩下了。

白狼将军明白了,几乎是大彻大悟。鲜血不光从胸前涌出,也从背后涌出。那是难以想象的巨大伤口。大地越来越近,天地仿佛都倒错了。

奇怪了,黑夜也从未如此之黑。

安慕收起了剑,转身朝着朝尚阁而去。祠堂,花园,东西宅,长亭,如此接连而去,斩杀、收拾着任何挡在路上的御前侍卫。安慕仿佛无人能挡,转眼就已经来到了朝尚阁的楼下。那里还有两匹战马,似乎是有人捷足先登。但只要卓娜提亚没有逃出去,她就是瓮中之鳖。

“她就在这里,是吗?”

问着一个被掐着脖颈的年轻侍卫,他浑身是伤,只是痛苦地点点头。安慕用细剑给了他解脱,然后就冲进了朝尚阁内。身后的喧杂喊杀声越来越响,只要她的军队还在门口拖住布谷德人,他们就来不及组织力量阻止安慕。她越发的欣喜起来,这一切实在是太顺利了。

“卓娜提亚!”

她一脚踹开了门,举起了自己的细剑。

“我来杀你了!”

话音刚落,她的表情却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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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城外的大战开始时,我也只是在刺客们的帮助下来到了李府。朝尚阁就在眼前,儿时关于这楼台的记忆也清晰了起来。

刺客们安置起了攀绳,我也趁着这个空隙与她说起了话。

“你确定城不会破吗?”太阳落山,火流星一般的飞石开始落到城内,虽然还远没法威胁到李府所在的地带。

“她敢开着城门,那外面的军队进来就会输,不进来也是输。”虽然城门大开,我们却不是从城门进来,而是从城墙躲躲藏藏攀爬进来的。

“你倒是比我还有自信。”对她如此说道,我就被刺客们拉到了绳子上。他们将绳子绑在了我的肩膀上,告诫我不要太用力小心腹部的伤口开裂,然后拉着绳子将我送了上去。

朝尚阁的顶层,仅有一层灯火通明。刺客们选了非常好的一个位置,让那些在楼阁屋顶的布谷德士兵们也注意不到我攀上了朝尚阁。

推窗而入后,我愣在了那过道里。虽然我知道不远处拐角应该就有御前侍卫,但还是不自觉地愣在了那里。小时候在朝尚阁和哥哥们在一起的记忆浮现了出来,自那之后这是第一次再一次回到了我自己原来的家里。虽然上次被二哥送回单宁府也是待了一阵子,却完全没能够接近被霸占的李府。

卓娜提亚把李府选做自己的住处,或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让我来找她,找得到她。

漫步过了回廊,窗外看得到单宁府城坊陷入战火的模样。上一次见到单宁府如此狼烟滚滚,也是被博德人掳走的那一回。那时觉得战场是地狱一般可怕的地方,就连自己熟悉的家乡也会变成如此。多少年后,物是人非,面对硝烟弥漫,我却已经是习惯甚至麻木了。

这十多年,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大多数却都是苦难,事实也总是一次又一次令我失望。沦落为奴好不容易找到关心自己的人,却被她硬推出了毡房告诉我“自由了”。好不容易与二哥重聚,却得知了家里人都被处斩已久的消息。自那之后凭着自己的意志去见她,却意外的分开,之后又沦落为奴,重获自由后天下大变。不断追寻着她的脚步,路上不断有人倒下,掉队。我从单宁府到草原,从草原又回到单宁府,认识的人中死去的怕是已经多过了活着的,如此一想甚至不会有再多的感慨,只是麻木了而已。

我将你视为活下去的希望,至少支撑着我能够继续接受满是苦难的世界吧。否则的话,我真的自己都不知道,继续活着还有什么用了。

她们告诉我,卓娜提亚就在这书阁里。门半掩,灯火透过窗纸莹莹而亮,仿佛城外的战火都不存在一般。就在我上前准备推门时,一阵凄厉的动静盖过整栋房子。

外面下起了急雨。

推门而入,那人就坐在书桌旁,那一身白衣不是穿着,甚至可以说是挂着。手中捧着一本书,书桌上又凌乱的摆着几本,就这灯笼橙黄的光而看。

她抬起了头,还是那熟悉的面孔。却憔悴了不少,仿佛我这里是两年半,她哪里过了七年一样。

这时我才注意到,为什么一切都那么奇怪,因为她在那里依旧一袭白衣,却白的过分了。正如说布谷德的可罕自诩白鹰一样,仿佛真化身成了白鹰一样。

“笙儿?”

那声音稍微有些沙哑,但也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叫法。我仿佛本能一样脱口而出道:“提亚?”想要确认她是真实的,不会突然消失。

或许她也这么想,她站起身来,拉正了几乎滑落的衣袍,没有再说话,只是捎带惊奇的看着我,仿佛等待着什么,仿佛害怕什么发生。

“多少次,你叫完我就消失了。”她说道,那是抱怨的语气。“多少次,我抬起头你就走了。连正脸都不愿意给我看看。”她向我走来,我则是没注意到我也在向她走去。

“提亚,你的头发——”

卓娜提亚的头发,就如同雪绒一般,全部成了白色。与那肤色和衣袍一起,就像是会随着刺眼的光而消失的仙子一般。它散落着,只是在一边系着一个蓝色的发带,将鬓角一小撮发束了起来。

她却伸手向我的小腹。虽然被杉樱刺了一刀后,我换了一身布衣,但伤口却总是撕裂流血,从内到外浸染了一片鲜血的痕迹。

我一身布衣,满身伤痕,赶路的泥土灰尘都还粘在身上,与眼前这白到过分的人相比,简直可以说是脏到过分了。

“我在这里等你,我本来打算等到被杀死为止,那样或许还能再见你。”她如此说着,捧起了我的手,却又看到了我手上无数的割痕。

“笙儿,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语气在发抖,“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遇见了谁?”

“我遇到了丰绒花,遇到了二哥和杉樱。”我如实说道,不知为何心如止水。我不该哭吗?我不该感到激动吗?就连我自己在心底都在为我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感到困惑。难道我一直以为的感情与执着,都只是自己想的而已?

“我懂了,我都懂了”她点着头。确实,她是精通驭人之术的帝王,以她对丰绒花和杉樱的了解,应当是不用我说就把发生过什么八九不离十都猜到了。

“我们——我们可以离开单宁府了,我等到你了。”她继续说着,放开了我的手。确实如我所想,卓娜提亚一直以来都是在单宁府等我。她居然真的为此大动兵戈,改变战略。

“提亚。”

“嗯?”

我唤她的名字,她便看着我。

那耳光声很是清脆,或许也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动手打人。从来都是被人殴打的奴隶,第一次因为心中的忿怒而打人,而被打的却是一方雄主。如此的故事若是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卓娜提亚并非碰不得,她是个亲临战场,也曾受过温良玉欺辱的人。一掌扇在脸颊上,让她抬手捂脸都做不到。但她却侧着脸,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怎么想也想不到为什么我会这么做,也想不到为什么我要如此。

“芙蔻死了,贵吉尔氏族死了很多人。”我说道,“我这一路,见到的死人太多了,太多了。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那话语就像是本能一般脱口而出。“杉樱也已经万劫不复了,你不是最怕她如此吗,不是为此不惜把她贬为闲散王爵吗?为什么还是发生了这种事?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

她转过头来,那表情五味陈杂,却没有任何的回答。可能是太可笑了吧,一介奴隶,用自己可笑的认知范围和观念来衡量一个帝王的大业,来提出质问。或许是可笑到难以回答了吧。

“当初我求你不要为难芙蔻,后来杉樱甚至舍身救你。芙蔻,芙蔻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她就那样死在了丰绒花手里,被装进棺材送到很远的地方还要给别人看。”越说越是觉得委屈,为芙蔻觉得委屈。

“如果你还活在李逸笙的阴影里,还想着那些事,还想从我身上再索取对你自己的慰藉,那我来告诉你事实——”

“我都知道了。”她打断了我,“来到李府后,我就都知道了。禄王曾经在这里设灵位祭拜你的家人,我就看到了你们姐妹的灵位。”

“你都知道了,那就好。”我也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了,它令我感到头晕。为什么等了这么久的重逢,会是这种样子?我就是为了打骂别人,才赶了这么远的路吗?就为了和小孩子一样伤害对此怀有期待的卓娜提亚?

或许我该走了。一切的期待,别人对我的期待,我自己的期待,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转过身,准备走了。

“笙儿?怎么不教训了?”卓娜提亚在我背后问道。“你说的都对,都对。我都知道,我却让事情变成这样,我能阻止,我却让一切发生,我确实该打的。”她的声音就像是恳求。

恳求?是啊,从刚才起,卓娜提亚的态度就没有了往常的那份强大的样子,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轻声轻语地。

“如果笙儿还有话,继续说啊,为什么要走,如果扔下我,我可不会改。”

“那还不是因为你——”我回过身接茬道,看到那一双眸子,话就再也出不了口了。楼下喧嚣了起来,我们二人却完全都无视了它的发生。

“我怎么?”她眨眨眼,后退了几步,露出了笑容。

“因为你蠢。“我大声道,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因为你一直都在犯蠢,为我犯蠢,好像是我逼着你犯蠢一样,你就不能不把平时的威风说丢就丢吗?”。

“笙儿说了,我会试试的”

“你该打,你真的该打。”不知为何,想哭的感觉仿佛上来了。却又哭不出来。倒是想笑。

“明明你自己说过,你是我的,现在不想认了吗?难道是当时被温良玉折腾傻了,说的假话?”

“我——”卓娜提亚整个人仿佛冻住了一般,那一身亮眼的白也不再那么遥远,整个人也真实了起来。她的耳根子都红了,“我……我认,我认就是。”

“认什么?”不知为什么,看她的反应就突然觉得好玩了起来,就想看看更多。“你不说我不知道诶”

“笙儿你——自己刚刚说过,自己忘了?!”她似乎是不吃这一套。

“忘了,”

“那你忘了好了。”

“你没忘,你说说啊。”

“我才不要!”她似乎是越发离我近,不再是会突然消失一样。

“我可是连丰绒花都告诉了。”

“什么?她?——为什么要和她————”她顿了一下,“行了,笙儿,别说胡话了。”

“我说真的。”

“丰绒花的性格,她知道了这些会让你完整的出来?”

“那——倒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如此一说就想到温良玉的样子,我这个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这样几句下来,我们都确认了彼此就是彼此。一切还是那样。没有谁被抛下。

“太好了,笙儿,笙儿回来了。”

她突然如此说着,紧紧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自觉地僵住了,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因为上一次我记得是在地牢里,是我顶着脸颊差点融化的感觉硬着头皮做的。为了让当时消沉的卓娜提亚振作起来。

我很确信,她现在应该也是如此了。如果是秋冬时节,或许她的额头都会冒出白雾来吧,可能我的也会冒出来,或者如今已经冒出来了。

该死,居然还是旗鼓相当吗,居然有一种挫败感。

“这会就轮到我——”

她越发地勉强,又是非常向往一样,甚至准备捧起我的面颊,而我却像是被定了身。

但她话音未落,我背后的门便被踢开了。

一直都在打情骂俏,两个人却都忽视了来自外面的喧嚣从楼下一路延伸到了这里,直到门被踢开为止。

“卓娜提亚,我来杀你了!”

呜呼!

大煞风景,大煞风景啊!

简直大煞风景!

卓娜提亚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的一旁。用一只手护住了我,她也是为此非常不满。

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轻轻地压下了那只手。她疑惑的看着我,而我只是点点头。

“大姐,一路安好啊。”我对闯入者说道,可能有些不合适,但是大姐惊愕的表情很让我觉得有点欣喜。

“李凝笙?为什么——”大姐非常困惑,可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门的后面会是如此的结果吧。

“大姐,我知道了你的很多事,所以,我为你感到高兴。就像是我为二哥感到高兴一样。至少你们都是得到了自己的归宿,得到了一直想要的心里的宁静。”我说着,“但是,我是不会允许你杀卓娜提亚的,因为卓娜提亚是我的。”

“你的?”她的表情更困惑了,“你的意思是,你要杀她?”

“杀不杀她是我的事,因为她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理都行。而别人想把她怎么样都不行。”

“你是没能死成,发疯了吗?”一袭征袍盔甲染着血的大姐似乎是不耐烦了,“我本来为你惋惜,为你苦痛过,你还是阴魂不散,还说这种没头脑的胡话——卓娜提亚的人头是我的,你现在让开,我可以当做没见到你。”

“那你可真仁慈。”这回是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护住了卓娜提亚,“但是抱歉,卓娜提亚整个人都是我的,我不打算把人头分给你。而且我是认真的,因为她自己承认过她是我的。”

后背被掐痛了一下,虽然不转头看不到一旁白色发丝下的脸,或许涨红了吧。

“那只能请你也去死了,虽然我不想这么做。”她举起了剑,若是眨一下眼,下一秒我的人头就会落地吧。

“真是抱歉,我也不打算死了。上次杉樱的事情,就当做是你对我的恩情,我还给你了吧。”

“你可挡不住我,不要以为我会手下留情。上次我只是没有救你,因为那是我侍奉的君主的行为。但现在,现在是战争。”她看向我侧背后的卓娜提亚。

“你确实是打仗好手,你肯定已经让周围的庞大军团朝着单宁府驰援,布谷德人不善于守城,所以让出城的军队搅乱攻城军,用开城的手段把我的精兵引进来困在单宁府里。让埋伏的军队不断削减我的精兵数量,但卓娜提亚,你还是算错了一步,你小看了我,小看了我们的毅力。所以在你的援兵到来之前,我会杀掉你,让你的如意算盘落空。如今只剩李凝笙保护你了,我甚至觉得可怜——拿起武器,李凝笙,我不杀没武器的人。”她说道。

“是吗?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的对手不是我。”如此说道,藏着的她也应该是听到了吧。身影闪过,大姐注意到了潜伏者,刀光剑影,刺耳的鸣金声后。她在回廊里后退着,与另一人对峙了起来。

那人穿着一身安族刺客的行头,身上也同其他安族暗杀者一样挂满了小物件和皮囊,手拿直剑,束着高高的马尾,用白布裹着自己的眼睛。

“果然有帮手,但是………嗯?”

大姐又惊愕了,她放下了剑,甚至收起了那猛虎一般的敌意。

“安希澈?”她问道。那人只是点点头,她确实就是安希澈。

“你没死?”

“谢谢关心,大姐,我没事,而且遇到了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

“你知道吗,大姐,安族人的老祖之一就是中原人?”她如此说道。

“我不想听你讲历史,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会和李凝笙卓娜提亚在一起?卓娜提亚不是划瞎你双眼的人吗?你恩仇不分了?还是——你被雇佣了?”大姐很是激动,一下子说了很多。她的不满,她的猜测。

雇佣,这就是大姐最为痛恨的事物,安族人没有情义的源头。

“大姐,我不是来报仇或者赚佣金的。”她如此说道,语气镇定自若。“我只是完成我的修行而已,安族人的雇佣本不是雇佣,而是报恩。我只是来报恩的而已。”她说着,举起了剑。

我很明白大姐惊愕的感受,安希澈与当初那情绪不稳定的小姑娘一比,完全是判若两人。这两年她在中原求医究竟遇到了什么人,确实令人好奇。

“报恩?李凝笙的恩?”

“她挺身而出,让我免于被处死,她自己留在布谷德,换取我获得自由。”她如此说道。有这种事吗?或许当时的情况很紧急,我只是做出了当时我能做出的最好的决定,所以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我只记得她那一晚诉苦哭的像个小孩子。却完全想不到两年多以后就会变成这样。

“这可和你说过的不太一样。”大姐继续说道。

“我当时认识不到事实,因为不成熟。成长就是战胜不成熟的自己。”安希澈说道。

“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谢谢大姐关心,我可以看见一点,只是更习惯不看见而已。”

“那你就是执意要与我为敌了。”大姐握紧了自己的剑,“那可不要怪我了,各为其主。”

“我没有主,我只是在贯彻自己。”她还是平静的说着。

“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吗?”大姐突然说道。虽然即将开打,但是大姐还是有些担心她的眼睛,很是奇妙,因为不久后她可能会死在大姐刀下,她却放心不下。

“大姐——你真体贴,但是,不用担心。”她取下了自己的蒙眼布。一双眼睛只是在眼角两侧和鼻梁上留下了细细地被划伤时留下的疤痕,而双眼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瞳孔则像是两块冰,似乎是流失了什么一样。她的眼神空灵失焦,却又看得到大姐具体在哪里。

安希澈对大姐温婉一笑,一转眼便换上了打斗的表情,持剑而上。

两人在过道里激烈地对决起来,令人眼花缭乱,刀剑不断地碰撞,劈砍、刺击与防御闪躲不断上演。踏着墙壁,甚至跳上天花板,两人的战场遍布了够得到的所有地方。不只是大姐,连我也为此感到惊愕不已。

大姐的武艺高强我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安希澈可是个连我都能划伤脖子的人。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已经成长到了足够和大姐对战。实在是奇迹。

从安希澈将我失血昏迷时救起,帮我千里奔驰到单宁府开始,我就知道了这十几年的经历至少不是完全白费,还是有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我是来报恩的。”

我们叙旧起来后,听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当时就如此回答。那句话简直就像是寓言故事一样有些蠢。

“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在这里被人捅?”当时我如此问道。

“因为我在阴山就跟到你了,追到这里时正好看到你被刺,人多不好出来救你。”

“你的眼睛,没事吗?”

“好多了,你看。”她摘下了蒙眼布,“只是稍微看不清楚。所以我赶远路才得带着姐妹们一起。”

“我还有一个要求。”厚颜无耻地,我提起了要求,她却一点都没有当初那个气急败坏的小姑娘的样子,只是点点头,“你说,我会答应的,我很乐意。”

“你可是已经救过我的命了,没关系吗?”

“你救了我的命后,还给我了自由,所以你完全可以提第二个要求。”

“那好。”既然如此,我也知道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客气的本钱。“带我去单宁府,见卓娜提亚。”

“卓娜提亚?”她的表情稍微有些不愉快。那确实是应该如此,毕竟卓娜提亚是伤了她眼睛的人。

“求你了,我必须去,否则——我可能会再也见不到她。”因为杉樱肯定是准备对她的姐姐发兵的,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太悠闲。

“她对你很重要了吗,我以为你当初留下后,受了委屈了。”她突然面露笑容,“这就是好事了,我怎么可以拒绝呢。我们可以直接南下走水路,从水路越过城墙进单宁府。而且我也得追着十箭联盟去,我也得去,因为我也有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

“是啊,那个寻求执念的人,那个——”

那个寻求执念的人。

那个寻求终末,寻求战斗的人。

那个重情重义之人。

“你说是吗?大姐?”

双剑相抵,朝尚阁的屋顶破了一个口子,两人站在瓦片上对峙。

单宁府之一巅,深夜却不黑暗,因为围城火光冲天。

大姐皱着眉头,而安希澈脸颊上已经留下了伤口,她却还是很平静的在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fina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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