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都城到雁山足足二千里，魏无涯来时，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花了七日的功夫，现在带着杜九笙一起坐马车，速度自然慢了很多。
在马车上的第二日，也不知是受了寒，还是被长久折磨掏空了身体，杜九笙浑身发凉、一病不起。
魏无涯来的匆忙，没有随行的大夫，他又对行医一窍不通，只能让人添了被褥，焚烧炭火，将马车围得密不透风。
魏无涯在马车内，被热的只着单衣汗流浃背，可偏偏杜九笙面色依旧苍白。
试了试杜九笙的额头，感觉到温度有所回升，魏无涯心里稍稍放了心。
突然，马车一阵颠簸，杜九笙肩膀撞上了车壁，昏迷中，他痛哼出声。
魏无涯紧张地将杜九笙连人带被楼入怀中，轻轻替他揉开肩膀的淤青。
杜九笙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掉入了冰冷的河水中，他想游到岸边，可有什么东西拽着他的脚踝，一直将他往下拖。
越往下，寒意越重，杜九笙浑身冷得发颤，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时，河水突然变得暖和起来，更有炽热的温度从身后传来。
杜九笙没有去想那是什么，也没有再挣扎，放任自己在温暖中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时分，马车停在了一处荒野中，杜九笙想起身看看周围的情况，才发现自己似乎躺在一个人的怀中。
“你终于醒了”
魏无涯察觉到动静，伸手又探了探杜九笙的额头。
“你之前身体发寒，一直昏迷，如今好不容易醒来，又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跟我说。”
“我们现在到哪了？”
“离雁山还有半个月的车程，这些你都不用管，把自己的身体照看好就行，其他的交给我。”
杜九笙有些不适应跟别人如此亲密，却又着实贪恋这种温暖的感觉，自从那件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
魏无涯替他盖好被角，敲了敲车壁，不一会儿有人递了食盒进来，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粥，还有一些点心。
杜九笙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块点心就没了胃口，魏无涯两三口将剩下的粥和点心吃完，看得杜九笙目瞪口呆。
“你……”
“怎么了？”
魏无涯眼神充满疑惑，他是真的没察觉出不对劲。
到世界的第一年，他天天和一帮子土匪同桌抢饭吃，接下来的两年带着叛军四处征战，饱一顿饥一顿，现世那些大少爷的洁癖秉性全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没什么”
杜九笙张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看魏无涯平静的脸，他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接下来的几日相处，杜九笙彻底见识了魏无涯惊人的饭量，就连下属沿途追来汇报军情时，都给他捎来不少吃的。
“魏首领，七日前，二当家按照您的指令攻打临城，于昨日亥时，已拿下临城。”
“嗯，吩咐下去，先安顿好临城的百姓，待我回去后，再作计划。”
“是”
“对了，四当家那进展得如何？”
“遇到了些困难，但四当家说不打紧，让魏首领等他的好消息，另外起义军所需的钱粮装备也在筹备中。”
“好的，有什么消息及时汇报，我记得你们那有个跛脚的大夫，医术很是不错，明日送过来。”
“是，魏首领！”
一个下属走了，很快又来了一个。
魏无涯在宣纸上写了些东西，便让那人带走。
“将这些消息编成歌谣，在柳河一带散播，让青楼楚馆的歌/姬们传唱，待到声势大时，散播整个都城。”
“是，魏首领！”
杜九笙看着魏无涯有条不紊地处理事务，这时他才正视了自己这位少年时期的至交好友，三年的时间让他成长了太多。
不过……
“安王并非皇上亲子，乃是徳妃与人私/通所生；太子贩卖私盐，为一己私欲谋害一百多条人命；三皇子与后宫妃嫔有染；当朝梁姓大臣暗地勾结叛军，企图颠覆王朝……”
“这些消息有的我有所耳闻，但尚未证实，有的甚至闻所未闻，你都是如何得来的？”
杜九笙不解地询问道。
魏无涯挑挑眉，坚毅的五官难得地多了些少年气。
“一半是在之前收集得来的情报，一半是此次回京途中听闻的，最后一条是我自己杜撰的。”
“听闻？杜撰？”
“是啊，对付这些小人，哪用得着真刀真枪，半真半假的消息就足够他们窝里反了。
况且，我就是‘叛军’首领，梁明寿有没有勾结，还不是我说了算，‘叛军’信物我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在现代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魏无涯，清楚地知道舆论的重要性，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要人人都这么说，容不得别人不信。
“这……”
杜九笙一方面觉得这法子够无耻，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失为一条离散人心的好计策，而且成本近乎为零，堪称一本万利。
“你啊，就是读圣贤书读傻了”
魏无涯将手边的糯米糕塞进杜九笙的嘴中，堵住了他的话。
杜九笙被塞了个猝不及防，愣愣地看着魏无涯，反应过来后，报复性地想塞回去，可奈何不是魏无涯的对手，被压制得毫无抵抗之力。
“你这身手，怎么退步成这样？”
魏无涯挑衅地笑道，低眸却看见杜九笙手腕处的疤痕，笑意缓缓凝固。
他拽过杜九笙的两只手腕，上面三寸长的蜈蚣状疤痕十分惹眼。
“这群王八蛋！”
魏无涯咬咬牙，恨恨地骂了一声。
被挑断了手筋，杜九笙一开始也绝望过，但现在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杜九笙笑了笑，眉眼温润如玉，安慰道。
“只是不能舞剑罢了，丹青我还是能画的，要是不信，过几天我就给你画一幅。”
魏无涯摩挲着那狰狞的疤痕，猛地抱住杜九笙，声音颤抖着道。
“若不是我当初执意要娶杜秋莺，皇上担心我们两家文武联合、权倾朝野，或许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纵使没有这件事，皇上也容不得杜家和厉家的存在，怎么能怪你？”
杜九笙拍了拍魏无涯的背，眼神暗淡，同是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怎么会怪魏无涯？
况且，魏无涯独自一人背负着痛苦，将势力发展到如今这地步，肯定很是不易，虽然魏无涯不说，难道他会猜不到吗？
叹了口气，杜九笙心中对自己的这位好友，多了分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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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魏无涯因难忍的饥饿感醒来，这种饥饿感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是灵魂上的饥饿，催促着他去吞噬能量。
他终于明白了林思祁千千万万年来的感受，魏无涯捏捏眉心，压抑住内心的渴望。
杜九笙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顿饕餮大餐，但这顿大餐却还不属于他，在让杜九笙对他情感度达标之前，他都无法取出能量饱餐一顿。
现在只能去打点野食充充饥了。
魏无涯随手折了个纸人，化作分身，以应付意外的状况，然后自己变作烟雾，钻进地下。
因着他陨落的缘故，三千界的怨魂不计其数，这个世界同样如此。
呜咽可怖的怨魂们看到魏无涯，像是碰到了克星般，缩小身形窝在角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想要逃的几个被瞬间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魏无涯查看这些怨魂的记忆，没什么过错的，吞噬能量后送他们轮回，有过错的，按照过错的大小，给予不同的惩罚。
或剥夺神智，或投生畜道，或贬为蝼蚁……
“什么人，竟敢在我的地盘放肆？！”
魏无涯勉强吃了七分饱后，正准备回去，幽暗的地府内却传来一声呵斥。
他抬眼望去，看见一人从黑暗中走出，头戴玉冠，身着道家衣袍，眉眼清俊。
这世界还有得道之人？
魏无涯定睛一看，这人的过往如同快速播放的电影般展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地府紊乱后，这人钻了法则的漏洞，企图重建地府，证身得道。
一旦地府建成，便可飞升大世界。
如果仅仅是这样，魏无涯倒也觉得这人有几分胆色，说不定还会助他一臂之力。
可惜，他急功近利，为了积满功德，竟用残忍的法子滥杀无辜，将好端端的人变为怨魂！
“满身罪孽，你这样的人怎可得道？！”
道士被一语说破心思，震惊之下，想杀人灭口，魏无涯看出了他的想法，随手引来雷劫，将道士劈了个七荤八素。
每受一道雷劫，道士身上的功德便逸散几分，不过区区七道雷劫，他已经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辛辛苦苦近六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满身功德消散一空，道士几欲崩溃，他不懂来者究竟是何人，哪来的这通天本领。
可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下场。
“褫尔神智”
魏无涯话音刚落，道人的思绪顿然一空，脑海浑浑噩噩，像未启智的婴孩。
“十世为禽”
道人眨眼间便化为一只鸟，翅膀扑棱扑棱几下，然后消失在地府间。
魏无涯将道人剥离的修为吞食殆尽，将功德散于天地，以弥补这一方世界的损耗。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微微泛白，魏无涯满足地歪歪头，身形又化为烟雾，返回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