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涯回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启程了，杜九笙还在睡梦中，周围也并无异样。
他将/分/身/变回纸人，藏入袖间，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有人敲了敲车壁，恭声道。
“魏首领，昨日您要的大夫已经送来了。”
“好，先将那老先生安顿下来，辰时给杜公子把脉。”
魏无涯吩咐好，将杜九笙揽入怀中，冰凉的身体十分舒适，魏无涯喟叹了一口气。
于是杜九笙醒来的时候，又是在魏无涯的怀中，那情形让这个自小遵从理法，一举一动皆合规矩的他十分不适。
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魏无涯在他的身边，他就没有再被噩梦惊扰过。
轻轻移开魏无涯抱着他的手，杜九笙看向后者的脸。
肤色略黑，鼻梁高挺，五官俊气逼人，能轻易地吸引别人的目光，看起来比三年前成熟很多，像一个真正的男人。
而实际上，魏无涯不过二十又一，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
杜九笙眉心微皱，眼含痛惜，他们本来可以有着更加坦荡的人生，不该是如今这幅样子！
这份仇恨，他会刻在骨子里，连同魏无涯的，一同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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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跛脚大夫听从魏无涯的指示给杜九笙诊脉，为了顾及后者的心理，魏无涯让其他人都远离了马车
跛脚大夫年过六十，但依旧精神抖擞，把脉后有些犹豫，看了眼魏无涯措辞道。
“这位公子忧思太过，又受了些苦痛，伤了根基，最主要的是……”
“老先生但说无妨”
魏无涯认真地道。
“最主要的是，公子乃残缺之人，怕是有损寿命。”
老大夫有些同情地看着杜九笙，这么钟灵韵秀的世家公子，怎么会是个阉人？
杜九笙猛地攥紧了手，脸色苍白，被道破最屈辱的一件事，他难堪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嗯，麻烦老先生写下调理身子的药方，我会安排人去抓药。”
跛脚大夫离开后，魏无涯走到杜九笙面前，杜九笙偏过头去，不去看他。
魏无涯蹲下身子，用布满茧子的手抚上杜九笙的脸颊。
“你在逃避什么？我认识的九笙不该是这般懦弱的人。”
“懦弱？发生这一切的人不是你！你自然……”
杜九笙嘴唇颤了颤，不肯说下去。
魏无涯看了杜九笙几秒，然后站起来脱去外袍，解开上衣，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他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中有一道三指宽的疤痕贯穿了整个腹部，十分可怖。
这是他这三年来所受的伤，好几次都危及生命，痛不欲生，可他依旧活了下来。
“九笙，这世上活着的人，各有各的苦痛，没有谁会比谁过得轻松，记住仇恨可以，但沉浸在仇恨中，被蒙蔽双眼，不是你该做的事。”
杜九笙狠狠地咬着唇，几欲咬出血来，他觉得羞愧，为自己的懦弱，可又觉得委屈，眼睛酸涩难忍。
“无论是报仇雪恨，还是重获权势、登上高位，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九笙，不要怕，你本就应该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整个天下。”
魏无涯说完走上前去，注视着杜九笙的眼睛，杜九笙的表情渐渐软化，然后在魏无涯的怀中闭上眼睛，眼泪第一次放肆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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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魏无涯一行人到达了临城。
按照原计划，魏无涯是想将杜九笙带回雁山，那里是魏无涯势力的中心，最是安全。
可是杜九笙拒绝了这个提议，他不愿意退居幕后，做一个被保护的人。
“这些年，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风险，很不容易，我想和你一起分担，哪怕只减少你一次受伤的经历，我也会觉得高兴。”
看着杜九笙脸上温润的笑容，魏无涯略有惶神，心中微微悸动，但很快，这点心思便被他压在了心底。
到达临城的时候，天气相较之前更为寒冷，枝头的树叶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因着之前杜九笙生病的事，魏无涯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确保他不会感到一丝寒意才放下心来。
杜九笙曾名誉天下，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为了以防万一，魏无涯让人特制了一副面具来给他遮挡容颜。
起义军在临城的头领目前只有二当家一人，连同几个谋士。
“如今起义军内部情况如何？”
魏无涯走入临城的议事厅，一边询问具体消息，一边仔细地观察沙盘。
起义军的三当家叫纪越，是一个肌肉遒劲的大汉，是厉家的旧部，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难得心思细腻。
这次攻下临城，他的功劳是最大的，却并未因功自傲，魏无涯都高看了他几分。
纪越不清楚这个跟在魏无涯身后，带着恶鬼面具的人的底细，并不回答，反而看向了魏无涯。
魏无涯看出了他的犹豫，沉声道。
“杜先生是我从都城三顾茅庐带回来的谋士，是可以以生命相托付的人，三当家不必担忧。”
“既然魏首领这么说了，我必知无不言。”
纪越略一拱手，然后接着道。
“如今起义军内共七万兵马，一半为厉将军的旧部，一半是各个山头的匪徒和流民，质量参差不齐。
攻打临城，我率领的是精兵五千，骑兵一万，略有折损。
具最新消息来报，朝廷已经派遣了钱将军率领五万大军前来讨伐，预计半月后先锋队到达临城南部的坤山。”
纪越虽然嘴上说着“知无不言”，但实际上所说的消息都是稍作打听便可知晓的，他心底对杜九笙还是不大信任，不愿在他面前多说太多。
杜九笙并不在意，压低声音道。
“那二当家可想好应对办法了？待五万大军一到，敌我双方力量悬殊，可不太妙。”
面对杜九笙的提问，纪越眼神凌厉了几分，没有说话。
杜九笙笑了笑，声音清朗。
“让在下来猜一猜，依这地形图，坤山在临城的南部，山的西南方向有条脉河，河水湍急，流经坤山脚下，周围是一大片茂盛的芦苇荡，纪当家的做法是提前派人埋伏在芦苇荡中，再让人从后方包围，一举剿灭朝廷的先锋队，对吗？”
“这……”
纪越瞪大了眼睛，脸色泛青，他身边跟随的几个谋士也面面相觑。
他们昨日权衡利弊后刚定下计划，埋伏于芦苇荡中突袭，除了在场的几人，没有旁人知晓。
如今整个计划却被一个初次会面的谋士道出了七七八八，如何能不震惊。
纪越心下佩服，感叹道。
“先生竟能猜出大半的计划，的确神异，不愧是魏首领带回来的谋士。”
杜九笙轻笑一声，摇摇头。
“纪当家过誉了，不过这计划有些冒失，请听听在下的看法。”
杜九笙移动沙盘，将军旗重新分布，然后指着一处山谷道。
“纪当家的计策虽好，可忘了对这领军之人进行分析，钱南久经沙场，这种计策对他而言太过简单……”
“什么狗屁久经沙场，当初他跟着厉将军时，厉将军待他情同手足，结果厉将军刚下了大狱，他就忙着撇清关系，亲手捉拿厉家满门，借此平步青云，这王八羔子，老子看见他，定要拿他人头祭祀军旗！”
纪越一听到钱南的名字，仿佛被点着了的火药桶般，全身肌肉颤动，怒目而视。
杜九笙一怔，既而垂眸不语。
“纪越，冷静！”
魏无涯喝止了纪越，后者瞪着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察觉到魏无涯的不满后，神情恹恹地闭了嘴。
杜九笙重新起唇，语气更低了三分，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黯然。
“同样是埋伏的芦苇荡，我军突袭时，做出溃逃状，将先锋队由小路引入这山谷中。
山谷三面山，一面树林，由谷上泼入滚烫的油，下面安排好放火的人，派人守在树林中，围剿从谷中逃脱的敌兵。
这样，借用地势用兵最少，收效最大，不过三千精兵，足可应敌。
钱南虽作战经验丰富，但于谋略上却是平平，又易冲动行事，只能想到其一，却想不到其二。”
魏无涯听完杜九笙的计划，心里暗暗叹服，不愧是六元及第，明明没有作战过，却能将形势看得如此分明。
而纪越和几个谋士具是听的一愣，细思之下，越发吃惊。
“是我小瞧了先生，纪越只是一介莽夫，之前失礼，希望先生不要挂怀。”
纪越回神后主动认错，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这人身有大才，他之前识人不清，出言多有得罪，若是让这谋士因此对魏无涯生了二心，倒是不美。
杜九笙回了一礼，没有多言，魏无涯看了眼周围之人眼中的敬佩，心中松了口气。
他带杜九笙来议事厅，最大的目的就是让他融入起义军的最上层，获得其他人的认可。
这只能靠杜九笙自己凭本事完成，魏无涯不能帮他，帮得越多，其他人就越会轻视于他。
“好了，杜先生舟车劳顿半个月，先让他下去休息吧。”
魏无涯拦下那些想问问题的人，将杜九笙带出了议事厅。
“怪不得魏首领丢下攻打临城的大事，去几千里外接一介书生，虽是初识，但这通身的气质，还有信手拈来的计谋，的确让人赞叹。”
离纪越最近的白面男子感叹道，纪越抓了抓头，啧了一声。
“早知道他不是什么绣花枕头，老子就忍忍了，嗐，希望这什么杜先生别跟首领有什么嫌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