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蓝，绿草茵茵，空气清新，石子铺就的幽径被曝晒得燥热不堪。

宁钟毓每迈出一步，都感觉鞋底与石子摩擦出轻微的劈劈啪啪的爆裂声，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她看似温和地把陈顺章带出了网球场地，“你打累了吧？跟我走走，放松放松肌肉。”

离开场地前，他想先喝点水，她一把夺来饮品，说道：“剧烈运动后喝水，可能会炸肺。”

这理由听起来很是体贴，实则她就是不想让陈顺章好过。剧烈运动后确实不宜大量喝水，但是可以少量多次进水。

他也不跟她计较，抹了一把汗，笑呵呵的就跟着她走。他觉得她这副样子，像极了被惹到了之后斜睨着人类的上古神兽。

远离众人的视线之后，宁钟毓劈头盖脸就问：“你昨天到底怎么跟你家里说的？”

能让陈正良那样以儒雅正派自居的人拉下老脸来找她，用给小辈撒诱饵的方式来挽回她，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自知不是神仙下凡，不是玉观音普渡众生，不是权贵子弟，只是个巨富的女儿。对于陈家来讲，虽然算门当户对，但小辈之间的事，不至于他那样。

陈家跟宁家的绑定的深度是够的，陈正良还非她这个儿媳妇不认了？真不至于。

所以，一定是陈顺章在中间说了或者做了什么。

“我说我们要‘分手’啦。”陈顺章轻轻松松，步履轻快。

“说重点。”

“他们骂我游手好闲。”

宁钟毓不耐烦地说：“捞干的说。”他本来就游手好闲，复述这种废话干什么？

“你看你这急脾气，讲故事不还得有个铺垫么。”宁钟毓目不斜视，看不到陈顺章眼中的宠溺。

“赶紧铺陈完，进入正题。”

“他们让我收收心，找个踏实稳定的贤惠媳妇，把家成了，好好上班，就像大哥那样。”

“嗯，你会嬉皮笑脸听意见，满口软话，就是不采纳意见，让他们白费口舌。”

“知我者，钟毓也。但是这回，我说了别的。”陈顺章笑咪咪的回她。

宁钟毓放慢脚步，等他的重点。

“我说，除了你，我不会娶任何女人。孩子，我也不会有，除了你，没人配做我孩子的母亲。”

在宁钟毓面前，他总是笑着的，只是现在，他的笑容很浅淡。明明她就在身边，可是他的目光却投向了虚空，飘渺的发散着悲凉。

对他来讲，这不是海誓山盟，不是赌咒发誓，只是轻轻诉说一个事实。

宁钟毓侧头看他，一声叹息之后，她说：“顺章，何苦。”

陈顺章傲娇的轻哼出声，转而把语气放轻松：“我就是在他们面前唱个苦情戏，看看他们对于二儿子的人生大事是不是往心上放。”

不像宁家，宁远山到处撒种，陈家的人丁就那么几口。不是陈正良多么情深义重，是陈顺章的母家有能量，今日虽不比往昔，但仍有政坛的人脉。陈正良不敢明目张胆肆意妄为。

他有外室，但不能抛头露面，更不许开枝散叶。

陈顺章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

他姐姐定居海外，不问商业上的事。不出意外，陈家的家业是由他大哥接手传承。他那个妹妹陈新婷，是万万指望不得的。

这样有好处，子女间不会像宁家那样争来斗去，明里暗中下绊子。但坏处也很明显，设想一下最糟糕的状况，他大哥如果出个意外，家业给谁？陈顺章是合适的人选，但他似乎对于那样拼斗不息的人生毫不向往。

虽然他无意争那些，可他的父母会担心，商界呼风唤雨几十年的成功商人风险分散的意识是根深蒂固的。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儿子身上，他们希望陈顺章走上他们所认为的正轨，能够撑起一片天地。

不结婚没关系，找了不三不四或者不称心的，还得离，不结婚还免了离婚时要给巨额赡养费呢。但是他无心事业，连孩子都只要跟宁钟毓的，这就成问题了。

而且，他父母知道，他可能真的，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他从小见着宁钟毓的时候，就往她那黏，宁钟毓在小丫头时期就厉害着呢，怎么欺负他，他都照单全收，不抱怨不发脾气，皮实得很。

既然陈顺章不想渲染苦情，宁钟毓便顺势责备：“你父母当然对你上心，你比谁都清楚。所以你们就想出这种损招，你不好过，就让我也不好过？”

陈顺章急赤白脸的，“诶！这你可冤枉我了啊。我只在他们面前苦情了点，馊主意可一个都没出。他们用得着我出主意？而且，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他们给你开的条件，哪个不是对你和你妹妹有利的？我干了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吗？”

“你别在我面前装，谁不知道谁呀？你在你爸妈面前扮可怜，就是为了让他们给我出难题。”

他坦坦荡荡承认：“这个我不否认，但是你有选择权啊。他们本来还想让我跟你订婚，生个孩子之后各玩各的，他们会睁只眼闭只眼。是我给否决了，我只要求跟你维持下去就行。而且你爸不也积极参与吗？你别把所有锅都往我身上扣。你不接受他们的条件，那就分嘛。”

正如周玉琮所料，跟宁钟毓的关系，他没有那么轻易就放手。但他也没超出宁钟毓的预料，他着实没做对她不利的事。

但是他冒了一汩没什么伤害性的坏水，让她抉择。她那么在乎事业，把两个妹妹放在心尖儿上，但凡她选择了这一边，那就势必要给她和周玉琮之间的感情蒙阴影，种下不信任的种子。

宁钟毓一直板正着的脸，忽然现了一抹笑容，她也给他出题：“你觉得我怎么选的？”

陈顺章凝视她的表情，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却朦朦胧胧的抓不住，他缓缓的犹疑的说：“你不会真拒绝了那些条件吧？你对周玉琮，上心到这种程度了？”

蜿蜒曲折的石子路径走到了尽头，在踏入平顺板直的石砖路之前，宁钟毓却脚下一顿。

她把随手拿着的墨镜重新戴上，用冷淡的声调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做选择呢？既然你们能把感情当交易处理，我也可以交易。”

在宁远山和陈正良搭台唱戏，抛出一个又一个诱饵的时候，宁钟毓的大脑飞速运转，整理所有已知信息，分析每个选择下的利弊。

她接受那些条件的好处是，在宁远山的商业帝国中，她的权力更大了，家族地位更稳。以后她再做什么事，会便利很多。名，权，利，都长了一小截儿。这有诱惑力，她很能正视自己这一点，她就是贪图名利的人，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耻的。

再有，钟秀有更多的机会拓展人脉，展示自己，她对妹妹是很在乎的。

而且，她接受了就可以让父亲高兴，甚至有些得意，觉得依然可以控制她，就像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接受那些条件的坏处是，她跟周玉琮将永远有一道裂痕，补不上。前脚刚信誓旦旦给了她希望，转头就为了利益撇下她。周玉琮当然很可能看似豁达的表示理解她，但一件瓷器裂了缝，能工巧匠再怎样补，也无济于事。发生的，永远就是发生了，抹不去。

最让她讨厌的是，一旦接受了，就说明她认了这样被人拿捏的形势，这种感觉糟透了！她有些愤怒，愤怒于自己还不够强大，所以别人轻易抛出的一些东西，对她来讲就有吸引力。

她才不要做选择，她要跳出他们设定的框架，她要交换。

在宁远山和陈正良话已说尽，用慈爱和殷切的目光看着她时，她却望向辛婉菊，在场的人里，唯一一个看着像在局外的人。

“我年纪轻资历浅，如果当副董事长需要有人帮衬，辛小姐就很合适。辛小姐如果进了崇信，也需要有人支持，我就很支持。”

对辛婉菊她实在叫不出口其他称呼，这么多年当她不得不称呼时，只叫“辛小姐”。反正宁远山都不尴尬，她尴尬什么。

辛婉菊在宁远山的支持下有两三家公司，但是规模和崇信比起来，就是大象身下的耗子。辛婉菊这几年抛头露面，广交朋友，在一些宁远山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上，是她来做的。宁远山宠爱她，信任她。

宁远山之所以没让她进崇信，不是为了避嫌，是碍于宁钟毓她母亲这一厢的情面，年老色衰了，总归是生了三个孩子的，还包括宁钟毓这样绝大部分事都称他心意的。平都的崇信和照城的美博，本来的默认状态是，宁钟毓她母亲这一厢和大太太那一厢分管一边的。

崇信董事会宁钟毓在，大太太那边的安插了个把人，如果再添个辛婉菊，这样的话三房在正式场合有正式交锋的可能。他不那么在意他们私下里的各怀鬼胎，但是如果在公司里，在他苦心经营的商业帝国的权力中心里，公开了撕，他是万万看不得的。

现在，宁钟毓主动表态了，她不会阻着碍着辛婉菊进核心，以后也不会在明面上撕破脸，她要用副董事长的职位来换。

这个交易，双方各取所需。可以成交。

对于宁钟毓来讲，崇信不过是个舞台，什么头衔职位不过是宁远山一句话的事，她要通过这个舞台尽情展现自己，发挥价值，最终，拿到宁远山股份的大头。

接下来，她又对陈正良说：“虽然我跟顺章分了，但是这么多年的情分在，我们不会断了联系。我们两家更不可能因为我们交恶。新丽的牌照能顺利办下来，顺章和您帮了忙，我会把手中的股份给他一些。钟秀这几年也成熟了不少，能够跳出我们家的舒适圈，去您家的公司拓宽眼界当然好，如果尚德董事会有空缺，可以考虑钟秀。”

今天大家绕了那么大的圈子，没人提她跟陈顺章分手的事，她主动提！并且确认就是要分。但是他们给出的好处，她要拿，她有本钱去交换。

之前陈正良只提了让宁钟秀进陈家的两家公司当独立董事，说如果有机会再安排进尚德董事会。宁钟毓觉得分量不够，她拿出照城新丽的一点股份给陈顺章，换钟秀直接打进尚德。

而且，她这样做，是想表明，她对陈顺章并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拿到好处之后就分手。她给他回报。

陈家的任何产业都没有赌场赚钱快又多，新丽的一些股份，每年的分红都够陈顺章养不少女人了。

至于她这么多年干的帮陈顺章收拾烂摊子的事，她一字不提，她知道陈正良心里有本账。

她这样做，给足了陈正良面子，没有让他拉下老脸来找她却被一口回绝，显得她一个做小辈的给脸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跟你们分享一个消息，我申签成功啦。

说实话，对于这个文能申签成功我一直是不抱太大希望的，但还是头铁写了。

中间有过写不下去的时候，是你们鼓励我，给了我很大的动力。

谢谢支持这个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