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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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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城门大开,来往行人不绝。

火红霞云在一线天际收拢,一辆紫木浮雕马车却在此时悄然无息地驶入寿春。

老媪枯柴般干瘦的手边拉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褐布行囊有气无力地拍打在木拐上。她颤颤巍巍地向指向城门,嘶哑道:“快……阿宝啊,城门要关了。”

小孩脏兮兮的手抹了抹冻得发红的鼻尖,黑黝的脚板因跑掉了一只鞋而留下了不少痂痕。他一瘸一拐地踩在雪地里,向前奔去。下一秒,他惊愕地开口:

“嬢嬢,小心!”

“让开!哪里来的流民——”

铁鞭抽在马背上的嘶吼声响彻云霄。又一华美精秀的马车伴着黑压压的一队士兵朝城门驶来,声势浩大地将雪地踩得支离破碎。

手边的行囊被猛地撞飞,老媪踉跄几步,扑倒在地,却忙不迭地向前爬行。“包......东西.....”她呢喃着,扬起的污雪溅入浑浊的眼球中,更难辨一物。

眼看马蹄就要踏过她枯槁的双手,一旁军衣铠甲的士兵嫌恶地抬脚将她踹开,怒骂道:“糟老婆子,滚一边去!”

“你干什么!为何踹我嬢嬢!”原本落在后方的小孩顾不得浑身酸痛,大叫着向老媪跑去,止不住的热泪滴入衣襟,“嬢嬢,我们不去找爹爹了,好不好?他不会要我们的。”

老媪跪坐在雪地里,那一脚踹得她胸腔发疼,耳鸣作响,刚要开口说话便剧烈地咳嗽起来,“阿宝,咳咳.....阿宝啊,嬢嬢老了。你爹留了你玉佩,就是要认你的。”挣开了他搀扶的手,悲急道,“快去.....快把玉佩找......咳咳咳咳!”

小孩咬了咬牙,狠下心来,拔腿就往那路端跑。

那行囊在看不清的车马中犹如破布一般被践踏,他咽下害怕的口水,企图从马流中窜过。

“闪开,不要命的杂粹!耽搁了太守大人的马车,掉几个脑袋?!“

“我...”

“滚听不懂吗?再妨碍行军,我就送你们祖孙俩去见阎王爷!”

他鼓足勇气站了起来。

“你们的马,撞飞了我的东西,要还给我。”

那人转过身,粗略地上下扫了一眼,待看清他破烂单薄的衣裳,更是不屑地鼻哼一声,“你的东西?”

“谁人不知,只要近了寿春的城门,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哪个不是太守大人的东西。一个酸臭乞丐,却敢称是自己的?”

他闻言涨红了脸,“无耻!无理!”

“无理?”那士兵冷眼看他,大抵是觉得自己疯了,居然跟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讲什么好赖,便拔出佩剑指向他,“太守如民之父母。忤逆自个儿父母的,才是无理。”

·

“唉,这已经是第十三起了。寿春这是遭了鬼啊。”

“是没交上去粮吧?”那人拉紧了背篓,叹道,“家里已经颗粒无剩了,我得去换点粮来……上下老小四张嘴还等着我养活呢。”

“是啊,交不上粮,就只能交人了!今年欠收的厉害,我看我是过不去冬了。”一人簸箕着左腿,步履蹒跚,肩上却扛着大捆大捆华贵的布匹。

“王二,你这瘸了腿的也能拉货换钱?”

“能啊!”那个叫王二的人喘着粗气,“只要你收的比别人少,掌柜的哪会管你是瘸了还是折了。我这一天下来,能换两顿的粮吃了。”

“两顿粮不过四五两,摊下来都不够一天交的!征粮要得越来越多,这怎么是个办法!”

“赵三,咱们得逃出去,不然真得死在这!”

“逃也没路可逃了。”肩上背着篓子的男人苦笑,“寿春已经是只进不出,你可别忘了王二的腿是怎么断的。”

那谈话的声响越来越轻,几个瘦骨嶙峋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路尽头。沈晦淡淡地从车窗外收回目光。

昭阳暗暗心惊,不知寿春已到了此等境地。官吏私自加征,百姓交不上粮就强赋兵役,简直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心下想着,他便直接问了出来:“他们就不怕圣上知道吗?”

沈晦放下车帘,“圣上?他如何能知道。只要户部出手拦下,哪怕有人拼了命地往京城报信,也不过是投石于湖。”

“巡抚呢?他们也这般与虎谋皮吗?”昭阳道。

“巡抚?”沈晦笑了笑,“根本没有勾结的必要,在巡查的日子装个兴荣就好了。他们只想交个差事。”

昭阳哑然。这番情景在昭月来信中只字未提。他后知后觉有些古怪,忙附道,“公子,昭月来信中从未提过寿春近况,反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单说了水道被截,粮草告罄。未免太不寻常!”

沈晦这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有进步了。”

昭阳刚想应下,又品出些不对:“公子又打趣我!”

正说着,车轴处突然传出异响。

“我们绕了这么一大圈小路,还能被追到这来?!”昭阳愤然开口,极速拔出佩剑就要向下刺去。

“且慢,昭阳。”沈晦收了玩笑色,正声制止,“以成年人的身量,不可能弃车厢不袭而去轴上做手脚。八成是孩童。”

电光火石之间,昭阳暗道公子反应竟如此快,便收起佩剑悻悻道:“连孩童也不是个善茬……”立刻驭马停了车。

那高马前哆哆嗦嗦地立了个脏兮兮的孩童,短了一大截衣袍的手中握着不知何处捡来的断木。

他看见昭阳走出马车,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贵人,求求你救救我嬢嬢。求求你,求求你……”说罢便磕了三个响头,灰黑的雪渣和干涸的血块凝在一起,沿着蓬发湿漉漉地直往下掉。

昭阳愣了半刻,望向车厢内,犹豫道:“公子,这……”

他们出入寿春必然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眼下来历不明的孩童是万万不该救的。且不论孩童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老人何其累赘,节外生枝最易出岔子;这若是什么人利用公子的恻隐之心作出诱饵,暴露了行径,怕是几条命都不够交代的。

沈晦在厚重的车帘内静静听着。

“只要你能救我嬢孃,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孩子声中已全是哭腔,以为是自己不够诚挚,又狠狠地磕了几声响头,大有决绝之意,“我可以代嬢嬢死。”

昭阳别过眼。这样苦命的孩子太多了,多到他分不清曾是谁的影子。

“昭阳。”沈晦突然出声,递出一袋布囊,“给他吧。”

昭阳闻声,诧异地接过布袋,无意间瞥见了一瓶药丸和几两碎银,便了下车,“我家公子心善,拿去吧。”

那孩子吞咽了口唾沫,似乎还有话说,眼前人已只留下衣摆的一角,驾上了马车。

“公子为何要救他?”昭阳虽心有不忍,理智却告诉他此时最不该仁慈,“若是有心之人找上门来……”

沈晦默不作声地敛下神色。

那单薄的身影与十年前跪在雪中的沈晦几乎重叠,刺骨的寒冷仿佛从遥远的彼端传入貂裘之内。沈晦握紧了指尖,又倏尔松开。

也不知是怜惜他还是在怜惜自己。

.

某处府邸内。

“公子,我们到了。”

紫木马车下来了一位身姿绰约的年轻人,粗麻布衣难盖他眉眼间骄矜的贵气。他微微颔首。

此人正是沈晦。

庭院内满脸沧桑的老妇人落下一片孤寂的剪影。见他步来,她又惊又喜地放下了手中的捣衣杆,凑近细看,才笑着拉拢他的手道:“晦儿?......又长了不少。确是晦儿来了没错。”她慈爱的脸上深深褶着岁月的皱纹,银白的发髻与落雪融为一体,却根根分明,梳得端正,一看便是有人精心照料的。

沈晦顺着老人家粗粝的手掌,眉目温柔,“奶奶好。”

“快,快进来坐。月儿这孩子马上就回来了。”老妇人眼中竟含几分热泪,方才孕生的沉闷之气一扫而过,“让奶奶仔细了瞧瞧……”

“奶奶,我才去了三个月。”沈晦失笑道。

“奶奶知道。”老妇人在屋内张罗了把竹椅,方桌上却摆着早已结霜的饭菜和两双干净的碗筷。她牵着沈晦在身旁坐下,“小阳,你也坐着。你们吃过饭没有?奶奶先去烧壶水。”

“不用忙活了李奶奶。”昭阳挠挠头,有些局促地瞟了眼沈晦。

李奶奶手边却没落下动作,默默收起了餐具,往灶边添了把柴火,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想当年,也是这么个大雪。我们晦儿饿的只剩皮包骨头,像个小狸猫似的窝在我家门口躲雪。”她露出回忆的神色,笑的时候弯下的眼角如波纹漾开,“现在落得越发出挑了,比月儿还像个姑娘。”

言罢,又叹了口气,“日子过的可真快啊……”

沈晦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她絮叨,偏头给了昭阳一个眼神。

“哎呀,奶奶,我给你们买茶点去!”昭阳会意,一拍脑袋,没留神胳膊肘撞在了椅背,痛得龇牙咧嘴。

李奶奶愣了愣,赶忙心疼地左右打量,“你这孩子怎么老冒冒失失的。不用买什么茶点,奶奶不吃的,来给奶奶看看。”

“没事,没事!”昭阳挥起手臂,活动了好几番,便嗖地窜到门口,“男子汉大丈夫!”

李奶奶还欲拦他,沈晦就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腕,“奶奶,再和我说说小时候的事吧?”他敛下眉眼,倒是真有几分像小猫般乖巧道,“都好久了,记不清了。”

·

过了傍晚,昭阳却迟迟未见归影。

沈晦忍不住皱眉,正盘算着借口出门,一丝血腥气从庭院飘来。

他脸色微变,待蹲下身看向老人,眼底瞬间化作一片温和,“奶奶,昭阳许是太久没来,忘了地方。我去寻他。”

李奶奶察觉到了蹊跷,终于压不住心头的惶恐,急忙问道:“小阳和月儿是出了什么事吗?月儿从早晨出门就未回来过。”见沈晦未答,便担惊受怕地拉住他,“晦儿,奶奶和你一起去找……”

沈晦安抚地握住老人家的手,耐心道:“我知道,不会有事的,奶奶。我很快就回来。”

听到此番保证,她勉强放下了一点心,却仍是坐立难安,眉眼间止不住的担忧,“一定要回来,晦儿。寿春这几日怪得很……”

沈晦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眼中不辨喜怒,修长的手指凭空打了个响指,暗处霎时间浮出数位训练有素的黑影。他稳声答道,“奶奶莫怕。”

屋内影卫领命拊手,沈晦微微点头,便领着奶奶到卧榻上歇息。

奶奶犹豫再三,似乎还有话要对沈晦说,再次抬头,沈晦却早已不见踪影。

·

“公……公子。”昭阳从高墙上不稳地落下,艰难地喘着粗气,“属下按公子吩咐,去寻了昭月。途中隐约发现了她留下的标记,便一路探查至合春楼。那酒楼……”话至一半,他猛然呕出一抹猩红。

“咬紧牙。”沈晦只瞟了他一眼,便单膝跪地,淬了烈酒的剑尖迅速划开昭阳不断渗血的外裤,向箭镞没入的伤口挑去。

昭阳冷汗淋漓,费了大力才勉强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公子,合春楼不仅是寻欢之地——嘶!”昭阳倒抽一口凉气,腿侧的污血混着白肉不断向外翻,“——更是一个豪奢无度的地下赌场!那里的人有抵上身家的,也有赔上性命的。”

他越说越义愤填膺,“百姓无米可炊,孩童流离失所,我道是钱粮到哪去了,原来全跑这鬼地方来了!在那管事的个个鬼精,都戴着面具,怪异得很。我正要跟着一人去隔间探个究竟,却被人给追杀了出来。”

“昭月去那种地方干什么?”沈晦将白布缠牢,松了口气,堪堪抬眼,“幸好箭上无毒。”

“她八成是被骗过去的。我在里头窥见一个巨大的牢笼,中间还有个祭坛,下面围绑着一圈人。”昭阳比了比,示意大小,“光太暗了,我看不清。我刚想摸过去看有没有昭月,就听见有人高喊刺客,那轰隆的脚步像要塌方了一样从前面传来,我只好急着撤退。”

他平复了些气息,细细回想,“我没想到,那房间竟有这么宽敞,能容下如此多的人。追我出来的,估摸着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沈晦默不作声了好一会,才沉下声道:“看来是请我去的。”又拿着锦帕三两下擦净了手。

平日里,沈晦脸上总是挂着温润如玉的微笑,眉间鲜少用力,因而看上去如柳叶般柔和,显得一派谦谦公子的风度。只有他冷下脸时,才能让人发觉那五官其实是锋芒毕现的,让人不自觉心里发寒。昭阳正是因此,多少对沈晦带了点畏意。

“贺家知道我们来寿春并不稀奇,只是他们也没有理由主动将此事外泄。”他平静地看向庭院,“而她在午膳之前就被引了过去,说明他们早已知道——我们必将在黄昏前抵达寿春。”

昭阳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想起那个跪在车轴前的小孩,结结巴巴道:“公子的意思是……真的有人一路都在跟踪我们?”

沈晦淡然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且休息吧,明日我再去寻她。”

“那昭月……”昭阳捏了把汗,吃力地靠墙站了起来,“她不会有事吧?”

“放心,昭月不在里面。在见到我之前,他们不敢对她做什么。”沈晦掩下神色,招来一只大鸢,“我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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