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对他起了杀心。
金蝉脱壳,偷换走死刑犯这事牵扯巨大,如果上头追究起了责任,除了我必被革除权职以外,其他几个帮助我偷天换月的弟兄,也俱会倒大霉,仕途尽毁。
尤其还有南乡,她身为官府仵作,伪|造|尸|检结果,制造李青峰已经自缢死在监|狱中的假象。一旦被查,后果不堪设想。
我怎么能把那么多冒着风险帮助我的朋友都搭进去呢?
展昭,得死。
“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武官握住了剑柄,真正戒备起来,“收回这个眼神,或者展某把这双眼剜出来。”他沉声。
“……”
我打了个寒战,胆子瞬时萎了很多。
26、
“展大人?徐捕头……你们在里面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大家伙儿担心你们遇到什么危险了……”
火把的光亮,隐隐约约,穿透林子。
黑暗中,我和武官悄无声息地对视了一眼,无声地达成了暂且停战的协议。
我捡起荆棘丛上的双刀,归鞘。
他的巨阙剑亦归鞘。
一前一后,貌似和谐友好地往营地走。
“不管你们信不信,展昭只追随老青天,老青天退后,展昭亦退出朝廷。并没有半分拿你们底下官兵的性命,为自身仕途铺路的意思。”
快步匆匆离去,耳畔留下了这么隐秘的一句。
我抬头望去那道背影,有些愣怔。
27、
下了一场暴雨,不止道路变得泥泞了,天气也变冷了许多。冷风吹来,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明明大晴天,日头还是高高悬着的。
路边的景物很萧索,只一种说不出名字的淡蓝色小花,一簇一簇,顽强地绽放。
路上有个弟兄被毒蛇咬了一口,紧急处理,连吮吸,带草药糊糊,带解毒散,都没见好。最后没辙了,心一狠,让人按住他的四肢,烧红了木炭,狠狠地烫进伤口里去。
空气中泛起皮肉的焦香,惨叫声直上云霄,惊飞无数林鸟。
当场昏迷。
但命好歹是保下来了。
杜鹰在旁边看着,抱着胳膊,发怵地抖了抖,仿佛要抖掉浑身的鸡皮疙瘩。
肩膀轻轻地撞了我一下,压低声音。
“看不出来啊,这姓展的素日脾气那般温柔,没想到发起狠来,啧、啧……”
被咬的是个才十七岁的小官兵,黑皮肤,娃娃脸,真诚烂漫,笑起来眼睛里仿佛有双小太阳,很讨所有人喜欢。
展昭像老父亲一样守着他,握着他的手腕脉门,源源不断地往里面输入真气,稳定他的生命体征。一连输了好几个时辰,到最后他自己都差点虚了,站起身来的时候轻微地晃了晃。
我觉得现在要是上去给他一记背刺,成功率至少九成,嘻嘻。
“王校尉,马校尉,前头有处古寺,是否要去讨些水喝,借宿一晚,略作休整?”
这里距离及仙县很近了,入了及仙,就是入了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王朝马汉略作思考,很快下了决定。
“就这样办,先在佛寺借宿一宿,恢复队伍,明个儿再入城。”
“去敲门,佛门清净地,记得一定要客气些,若是僧侣不太情愿,咱可以花几个钱,就当做布施香火了,结些善缘了。”
“是。”
28、
溪涧清幽,山寺里的桃花盛开得正美丽。
僧值初始看我们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都是些携枪带棍的精壮汉子,很有些警惕、抵触。
直到钱财开道,外加仔细查看完了身份文牒,确定我们真的是合法合德的镖队,全都是老实巴交的良民,才放松下来。
“阿弥陀佛,相逢即是善缘,众施主里面请吧。石阶积苔,小心滑倒。”
“多谢师父。”
我们双手合十,虔诚地微鞠躬,感激致谢。
旁边两个清扫落叶的小僧弥露出友善的笑容来。
“本寺近日有位先祖佛法圆满,修得功成,即将天人归圣。诸位施主若是不急着赶路,明日正午可以上几炷香,台下聆听佛法,观摩圣人,沐浴福泽。 ”
“一定,一定。”
功德圆满,活|佛|升|天,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幸事。难怪这座位置偏僻的古庙竟然如此热闹,信徒众多,香火鼎盛。
我只信包里的钱、手里的刀,不信鬼神,对此倒没什么感觉。只是随大流、人云亦云地敬重。
王朝兴高采烈,他刚做了父亲,出差便撞上这等好事,只觉得吉祥极了。立马惦记上,想给家里的闺女、老婆求上一对平安符,
这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周围的弟兄,纷纷动起了心思。有打算给家里老人求长寿的,有打算给自己求姻缘的,还有求财运,求健康无病,求仕途亨通的……全都活络起来。
“展大人,求您了,通融通融嘛……”
五人一间,客房里头安置妥当,武官假寐休憩,涵养恢复体内薄弱的真气。
疲惫得眼都没睁,无奈地应允。
“行,行,好,好,嗯,嗯……实在拗不过你们了,那就明天中午,朝拜完了活佛成圣再走,这期间好生修养,养精蓄锐,以备及仙……”
“谢展大人!!!……”
众人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我不禁也有些受感染了。
想想,要不明天正午虔诚拜一下佛祖,给南乡也求个平安符回去?……
29、
夜里的山寺宁静极了,清月寒涧,雾霰缥缈,笼罩其中的一切都变得虚无模糊起来,心前所未有地静至极致。仿佛真的有无声的神明在上,俯瞰、净化了所有。
杜鹰、马泽云、丁刚、蒙厉悔,我们几个睡一屋,五条糙汉,四仰八叉,睡到半夜,呼噜声震天。
窗户虽然开着,屋子里还是弥漫着一股子酸爽的臭脚丫子味。
我本来睡得好好的,梦里正和南乡包猪肉大葱饺子,话家常呢,胸口忽然一重,猛地惊醒。
眼睛大睁开,极近距离处,一张凶悍的疤痕脸酣睡得香甜极了,胸膛精赤,沉甸甸的胳膊横在我的身前,以一种揽着被子的姿势,勾得紧紧的。
给他挪开,他啪地又搭了上来,力道比之前更大。
……你们、你们是知道胸前被重击的痛苦的,那一刻,黑暗中的我,整个人都狰狞了。
可如果把这厮踹醒,整个屋子都会被吵醒,深更半夜的扰人清梦,实在道德低下。
默默地忍下了这口气。
默默地扒拉开胳膊,摸黑坐起,叹了口气,披上外袍,悄无声息地下床。
推开门,坐在佛寺寂静的房廊下面,清幽中沉定了许久,才熄灭了把鹰子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使的冲动。
睡不着了。
干脆练武。
云雾缥缈中练武,神仙一样快活,院落里潮湿的落叶都在跟随着步法旋转,形成风中的漩涡。
“你很勤奋,但这套刀法实在粗疏,遇到真正的高手,一眼便能看出其中致命的漏洞。是没有接受过好的武师傅传授么?”
一根槐树枝子落到了刀柄上,微下压,像流水带动游鱼,行了个微妙而精巧的转折,恰如其分地把漏洞补上了。
“……”
我是真的嫉妒这类出身富沃、家境良好的武者。
明明年纪比我小那么多,剑道上的造诣却已经登峰造极,无人能挡。
“展大人。”
双刀归鞘,我微作抱拳,看似恭敬地垂首,实则暗暗不忿。
“你这人真难相处。”
对面泛起了轻轻的笑意。
“面上一套,底下又一套。”
30、
我看这武官没有发作整人的意思,揩了一把热汗,拿过水囊,坐到石阶上,自顾自地喝起了水。
“乔装作镖队,分批入城,前锋先潜入进去,分散扎钉子,后面镖队再跟进去。”
“这是你跟杜捕头力排众议,坚决定下的策略。为什么不像旧往一样,直接以官方的身份入城,震慑宵小,安泰民生?”
“……”
“……您真想知道?”我歪头笑看他,微妙地盯着这个自来熟,就近落坐的领导。
他安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以前在淮南出差,我们追缉一伙拐子,追到个偏僻的小城。一整夜,河里井里多出了十几具女尸。”
“当地人害怕自个儿买来的媳妇告官,收到官府前来调查的风声以后,连夜把受害者全部溺毙,灭了口。”
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面部肌肉都在微微地抽动。
“大人信不信……倘若这两日风声走漏出去,待到咱们开封府入了及仙县,城内不但拐|子全无,而且半个活着的被|拐|妇|女都不剩了?”
31、
始终不能理解这种人为什么加入官府。
南侠,多么响亮,多么潇洒的名头。出身富渥,家族殷实,教育良好,文武双全,剑道超绝。且容貌丰神俊朗,绝色英俊。
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和我们这些庸碌谋生的底层泥腿子,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加入开封府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包拯是个严苛的清官,刚正不阿,执法期间得罪的权贵势力众多。他跟着包拯,包拯退后他也退,包拯不得善终,他也不得善终。
白费了几十年的光阴,徒惹了一身腥躁的祸事。
“我这里有酒,你若是觉得寒冷,可以喝几口暖暖身子。”
更深人静,凄寒入骨。
我看了领导一会儿。
伸出手接过,拔掉酒囊塞子,仰头豪爽饮下,辛辣入喉。
咂咂嘴。
“够劲!”
又有些疑问:“大人……大人看着不像是会随身带酒的浪荡人物啊……”
大人微歪头,意味莫名:“那么在徐捕头眼里,展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我又喝了几口酒,燥热自腹肚涌起,温暖全身,四肢百骸仿佛都在燃烧。
梦晓时分,恍然已醺,月下的世界摇摇晃晃,变得无比绮丽,兴致上来了,双刀出鞘,到院中去,乘兴一顿乱舞。
这酒真辣。
比春山坊的上等女儿红都辣。
头有些晕,不自觉放肆,嘿嘿嘿猥|琐笑了起来。
“大人是个……小、小美人……”
展昭:“……”
“陪爷来耍耍,小嘴真红……真软……小腰……”
展昭:“……”
风微微的,我隐约看见这人的嘴型动了动,露出了个嫌恶的表情。
嫖|虫,他说。
我努力站定了些。
弯刀向前,刀锋往上一勾,稳稳地指着武官。
这是个挑衅的信号。
幽暗中的展昭看着我,神情晦暗不清。
“想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