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居
麒麟咂着嘴,说这梦话:“呼呼呼......苏东坡,你这个饼好大好圆,好像个月亮。”
突然他感觉屋顶上传来一阵抖动,麒麟直接从桌子上滚到了地上。
无言敛了敛眸,放下了毛笔,探头看了看:“好像什么东西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麒麟晃了晃脑袋:“可恶,我还差一点点就吃到了饼了!什么人在桃源居闹事?主人,我们去看看!”
*
一身黑袍的奶娃子奶声奶气的捂着脑袋:“笔才,你能不能站稳一点?就是因为你一下子往这边歪,一下子往那边歪,我们才会掉下来的!”
他是墨痕,文房四宝之一,此刻正哼唧着揉脑袋呢!
那个被称为笔才的小童身着一身白衣,胖乎乎的小脸此刻有些红,他替纸思整理凌乱的造型道:“你还说我,刚才的罗汉叠得这么矮,离月亮差了好大一截,我要不垫垫脚,怎么够得着?!”
一个女娃娃,撅着嘴劝架:“诶诶诶,你们不要吵架啊......”
麒麟看不下去了,本来就被打扰了睡觉就够心烦的了,现在他们还吵来吵去的,麒麟只感觉自己的脑瓜子嗡嗡的,里面像是有蜜蜂在飞一样。
“我说你们几个,大晚上的不睡觉在桃源居屋顶干嘛呢?”
纸思害羞地捂住脸:“我......我们想跟着太白先生学诗,可是怕太白先生不肯教我们......”
砚魂嘻嘻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太白先生写了各式各样的月亮,还曾在水中捞月。我想,月亮一定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如果把月亮摘下来送给他,那他一定肯教我们写诗吧!”
墨痕补充道:“桃源居的屋顶最高,离月亮最近,所以我们想要在那里摘月亮......但是月亮离我们太远了,无论是踮脚还是叠罗汉,都够不到。”
无言叹了口气,这群小孩子长着这么可爱,让她有些不忍苛责。
她上前摸了摸笔才的脑袋,教育他们说:“月亮肩负着照亮夜晚的使命,分担着岁月的流转,是不可以被人独占的。你们把月亮摘走了,夜晚的人抬起头,不就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天空了吗?”
笔才懊恼的划了划自己手中如同船桨一样的毛笔道:“可是,我们一定要送太白先生一个礼物,如果不能送月亮,那送什么呢?”
砚魂低下头:“如果我们能找到什么东西代替月亮,送给太白先生......”
墨痕喃喃着“替代品......”他眼睛咕溜溜一转,对着砚魂耳语几句:“笔才,敢不敢比谁找的快?”
笔才不服气:“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倒数十声,我们一起出发。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走!”说着人就消失了。
墨痕大怒:“好啊,这笔才耍赖!”他看着砚魂:“我们也走!”
剩下一个甜妹纸思不知所措:“啊......”
麒麟目瞪口呆:“他们跑的好快,一群幼稚鬼。”说着也吊着无言的衣角,有些口齿不清道:“主人,我们也去看看吧,看看最后谁赢了!”
无言知道麒麟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无奈的点了点他的头:“你刚刚不是说他们幼稚吗?”
麒麟小声道:“我也想看看他们最后找了什么——啊不是,你看纸思笨笨的,我怕她受欺负,主人我们去看看吧!”
无言抬头看了一眼道:“不过,夜已深了,还是跟去看看吧,别出了什么事。”
*
白月黑影,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前面舞剑,纸思站在不远的地方痴痴的看着。
无言不解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有人在舞剑,她眯眼仔细看了看,喃喃道:“前面舞剑的是......稼轩先生?你在等他吗?”
纸思一惊,转过身,过了一会才点点头:“嗯......”
麒麟推了推纸思:“你这么害羞不成的,快,直接喊他!”
纸思嗫嚅半天才发出声音:“辛......辛弃疾,啊不,辛稼轩......”她急得快要掉眼泪了“我该怎么称呼他啊?”
辛弃疾带着三分醉意:“你啊,这种问题也要问?”
纸思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我,我不是......我来不是想问这个的,我是想问月亮怎么离我们这么远......啊不是,我,我是想送太白先生......”
麒麟忍不住扶额:“你这么颠三倒四的,他能听明白才怪呢?”
辛弃疾轻扣剑脊,大笑两声道:“你可真会自找烦恼,来,抬头看看,那山间明月,满怀冰雪,还有百川浩荡,何时远去过?如此愁苦,岂不是自寻不快?”
无言喃喃自语着:“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辛弃疾:“不信,你自己低头看看,你身上映照着的,不正是今夜的月吗?”
纸思低头端详自己,突然剑光一闪,一道光芒映到自己身上
辛弃疾扶了扶脑袋,抬头看见了无言:“你是谁?怎么在这里?使君?麒麟大人?”
麒麟:“稼轩先生,你怎么这么问?你刚刚说什么‘这种问题也要问’,什么‘自寻烦恼’的,难道不是在和我们说话呀?”
辛弃疾笑了一声:“我方才是在与我的剑说话。”
纸思道:“那......辛,稼轩先生你刚刚说,‘你’身上就是今夜的月,是说月亮映在你的剑上吗?那我,我可以带走你的剑吗?我想把月亮送给太白先生......啊!我不会白拿的!”
纸思翻找自己身上:“我拿东西跟你换——上次书圣在我的纸上写了几个字,我找找......”
辛弃疾拍了拍纸思的小脑瓜:“那倒不必。你既是要月亮,我把剑上的月亮分给你,你看——”他在纸思面前将手中的剑不断变化角度:“看。”
纸思看着自己身上映的剑光明白了过来:“啊,镜子......我知道了,月光被反射在镜子上面......”
“正是如此。”
辛弃疾回到屋中,将那面铜镜拿出。
出来时将铜镜递给了纸思:“我已经将月亮分到了铜镜上,你把铜镜拿给李太白就行,你可知,他当年曾作‘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之句?若能以此镜,让他重拾那年的月,那年的狂,那年的满志踌躇——就像我南归时候一样——也是一桩幸事。”
无言沉吟点头:“如此,倒确实贴切。”
纸思抱着铜镜若有所思:“谢,谢谢......那个......我不知道这样问合不合适,但是......稼轩先生你这么洒脱,为什么你的剑还会发愁呢?”
辛弃疾微微错愕。
无言拍了拍纸思的头:“好了,我们还要去找其他人,先不要打扰稼轩先生了。”转而又望向辛弃疾:“稼轩先生,我们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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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远远的看见一座桥下坐着一位女子,身边还有砚魂,两人正说着什么。
麒麟:“主人,那是易安居士和砚魂!”
无言点了点头,她看见了:“他们似乎正在交谈,我们先不要过去打扰。”
砚魂:“易安姐姐你这几天都在看月亮,它又不会变个脸,多无趣呀。你看看我,我可以笑,还可以把眼睛挤成一条缝,你看——”
麒麟小声啧啧道:“这个砚魂平时安安静静的,没想到这么会说!”
李清照:“谁说月亮不会变脸,不同时候的月亮,也是不同的。今夜忘川的这轮月亮,虽然完满无缺,可到底不是我挂念的那轮明月了。”
砚魂:“那你想着的,是什么时候的月亮呢?”
李清照:“我现在想着的那轮明月,其实并没有真正出现过。”
砚魂疑惑:“没有出现过的月亮?”
李清照回忆:“那年南渡之后,我总是想到那个被迫舍弃的家,还有支离破碎的北方山河......看到窗外天光久久不暗,都会生出许多忧愤来。我只盼着日落月升,沉沉睡去,暂忘这许多愁苦。”
砚魂:“可是后来......月亮没有升起来,你也没有忘记愁苦是不是?不对啊,今天的月亮没有升起来,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月亮终归是会升起来的。”
李清照:“是啊,月亮终归是会升起来的,可是到底不是那轮月亮了。”
砚魂:“我不明白......”
李清照:“令我愁苦的不是月亮,是家,是国,是南渡之后的岁月光阴。这份愁苦不去,那便看日是愁,看月是愁,看满目山河都是愁。”
麒麟:“主人,真的有这回事吗?人心中烦闷时,看到任何东西都会愁苦?”
无言:“我虽未有过此类情感,可易安居士的心情,想来能从她的诗文中窥得一二‘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想来那时的易安居士,也觉得‘秋已尽,日犹长’吧。”
砚魂:“你方才说的那月亮,那日光,我也天天都看,可它们就是那个样子啊,不会让我开心,也不会让我发愁。”
李清照点点砚魂的额头:“因为你心里没有愁,自然就无愁可解啊。若是你心中有愁,只怕看花是愁,看数是愁,看太阳,看流云,看世间万物都是愁了。”
砚魂:“那......你心中有愁,看我会不会也是愁啊?”她攥紧拳头:“不......我不会,墨痕说我脸圆圆的像个月亮,我肯定是帮人解愁的!”
麒麟小声吐槽:“墨痕明明说你像个装在砚台里的月饼......”
李清照端详着砚魂的脸:“嗯——你这话倒是不假,但是既然使人忧愁的不是景物,令人解愁的又怎么会是月亮本身呢?”
砚魂:“你的意思是,你心中有愁,所以发愁的时候会看到万物都是愁。也许当你心中有喜的时候,也会看万物都是喜?”砚魂苦恼的摇摇头:“我不明白,可能这就是诗人吧,可以把世间万物都化为情感——那你心中有没有月亮?”
砚魂拉了拉李清照的袖子:“你可不可以把你心中的月亮变出来?我想要把月亮送给那追月的李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