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辙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了，可能是脑子一热，可能是周围人群太过拥挤。

他只觉得刹那间灯光有点昏暗，意识也模糊不清。

*

“感觉怎么样？”覃槡对那个走到自己面前的清瘦少年说。

忱辙也靠在阳台上，表情没什么起伏：“没什么感觉。”

覃槡轻声笑出来，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冷白浅薄的眼皮和高挺的俊秀鼻梁，莫名地想笑。

“你干什么？”

忱辙倏地转头过来看覃槡，眼神觉得是不可理喻。

*

风吹过来，楼下假山池旁边有人在打羽毛球。覃槡撩了下被吹散的头发，随口问道：“你刚考试的时候做什么了，老头盯你看半天。”

忱辙视线追随着在空中挥来挥去的球拍和羽毛球，含糊道：“不知道。”

覃槡随意转了转头，恰好瞥见忱辙卫衣口袋中半露的糖纸，刚想说点什么，高晟已经带着人往他们这边挤过来。

*

“唉唉——大槡，你们要不要口香糖？新出的味道，还挺好吃！”

高晟后面跟着向义北，向义北胖乎乎的身躯有些艰难地跟着挤过来，嘴里还在骂：“你他妈还不还我糖？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一定请你——”

教室门口闹哄哄的，高晟手里端着一盒糖，挤在人群中，见人就塞两颗，回头率与道谢率极高。

*

因为向义北在后面追，高晟这边窜得很快，迅速窜到忱辙和覃槡面前，没来得及喘气：“忱辙，你要不要糖果？”

人群实在有些挤，忱辙眉头微蹙要往后退，“不用了谢——”

向义北不知道从哪个角度猛然缩上来，高晟陡然惊恐，一把将几颗糖塞在覃槡手里就要往前跑。

覃槡抓着糖连忙把快要被高晟绊到的脚收回来，打笑着问：“他又怎么你了？”

高晟往前面跑：“这孙子白嫖我东西，拿他点糖还扣扣搜搜的——”

向义北在后面追：“你放屁！老子这是限量款，现在全国都很难买到好吗？”

“不是吧北子，你是不是抢不到好吃的味道了才买的这个啊？”过道上几个八班的在吐槽他糖的味道。

向义北边跑边往身后竖友好手势。

*

人群依旧嘈闹，教学楼在这短暂的时间间隙里格外人声鼎沸。

齐荩提着水杯从后门转出来，覃槡见状扔过去一颗糖，没成想下一秒就被丢了回来。

覃槡：“？”

齐荩嫌弃道：“别拿这来祸害我。”

她又看了一眼覃槡旁边的忱辙，穿过人群估计是洗水杯去了。

覃槡低头看着手里的糖挑了一下眉：“豁，这东西真的很难吃吗？”

然后他又抬头。

忱辙不耐烦地别开脸：“看我干嘛？”

“试试？”

“……”

*

忱辙看了看他摊开的手心，又看了看他，冷冽的眼皮扯了两下，说：“不要，自己留着。”

“吃一下你能死不成？！”

忱辙表示拒绝。

覃槡开始剥糖纸。

“剥了自己吃。”忱辙说。

“我吃你也吃，行不行？”覃槡说，“是男人就试试。”

忱辙皱着眉站在旁边看他剥糖。

覃槡把一颗扔进嘴里，上身倾过来，准备拿另一颗剥好的给忱辙。

*

就在忱辙要偏头避开的时候，覃槡终于感觉到了嘴里的不对劲。

覃槡的面容有点扭曲，下意识就要吐出来。

也就是那一刻，忱辙突然伸手过来，接住了那颗外壳湿漉漉的糖。

覃槡的送糖的手悬在了半空。

那颗糖在忱辙手心，亮晶晶的。

“……”

*

忱辙沉默了两秒，然后无奈地喊：“愣着干嘛？拿纸啊！”

“噢噢，不好意思啊——”

覃槡从口袋掏湿纸巾出来递给忱辙。

“——还吃吗？”

“闭嘴。”忱辙脸黑黑的，垂头擦手。

覃槡有些悻悻地说：“这糖果味道太怪了，没忍住。”

“……”

忱辙抬头：“不看包装就吃，不怕哪天被毒死？”

*

“额——”

一个男生从那边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唉覃槡，快快借我两张纸巾，汪洋他们被向义北这糖搞吐了。”

看忱辙也在擦手，男生眼睛亮了亮：“卧靠，新同学你也吐了？”

覃槡：“……”

忱辙抬眸淡淡瞅了他一眼，哼着鼻音“嗯”了一声。

“这糖后劲真大是吧？”

“纸巾没了，最后一张。”覃槡说，那真的就是最后一张。

“啊，那算了。”

男生又钻回去了。

*

覃槡一回头就听忱辙问他说：“真的很难吃吗？”

“额，”覃槡不知道怎么评价，“味道……也不清楚是什么，就挺新奇的吧，欣赏不来。”

忱辙瞥他：“我还以为你矫情。”

覃槡：“……”

他手里还攥着糖纸，仔细看两眼，上面全是陌生字母，不像是英文字母。

“看了也看不懂。”覃槡说。

“知道。”

*

“是，改天我请客，不好意思。”覃槡伸手出去。

忱辙又看他，眉眼拧着转头咳了一下，说：“又干嘛？”

“扔垃圾。”

“不用。”忱辙似乎有点不喜欢这里四处弥漫的各种味道。

“会认吗？”覃槡捏着糖纸问他。

忱辙很认真地看了看，说：“德文。”

覃槡没想到他认识：“加粗的那个什么意思？”

“会读，能认一点，翻译不确定。”

*

“所以是什么？”

“AUGENSTERN。”

忱辙觉得自己有点模糊，覃槡因为跟着凑过来看，两人的距离很近。

忱辙一抬头对上覃槡近在咫尺的脸。

“……”

从没和谁脸贴脸这么近过。

“……学得不好，可能读的也不怎么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忱辙一下子把身子往后仰，离覃槡的气息远了一些，声音低低地说：“进考场了。”

*

这节监考化学的是个年轻的女老师，一如既往的流程，学生们习以为常地开始动作起来。

忱辙有些心烦意乱地往窗外看，夕阳的最后余晖映射着透明玻璃照进来，绿叶因风到处摇摆，教室里灯开了。

*

“同学，你这里涂错了哦。”

忱辙低头又检查了一遍，发现自己的4涂成了7。

“是太紧张了吗？要细心点哦。”女老师温柔的嗓音在头顶盘旋。

“嗯。”

*

这堂考试似乎过得很快，同样是一小时，墙上的指针很快就指到了9：30。

收卷离考场，出了考场有人开始讨论方程式的计算和大题的实验流程，过道又恢复了与之前相同的分贝。

*

副班长吴霜霜过来提醒说还要上十几分钟的自习，其实就是把书本归位，再有时间就坐到点放学回家。

众人搬书之际，班长钱念希又在讲台上和劳动委员宣布今晚的值日范围。

忱辙去后面铁皮柜拿书，折回的时候遇上劳动委员。

“新同学，有个值日组刚好缺一个人，就把你安排在那天行吧？”

忱辙点头去了覃槡的柜子前，目光在教室迂回几下没见覃槡的身影。

把自己的书搬出来后，他望了望里面覃槡自己摆得整整齐齐的书，还有最里面本来乱七八糟放着几本习题册的地方，有些犹豫要不要连同覃槡的一起拿出来。

*

忱辙最终没能拿成，因为上自习了。

吴霜霜坐在讲台上动笔写字，“大家都别闹了啊，坐完这几分钟就回家。”

“OKOK——”

“完全没问题！”

“……”

忱辙瞅了两眼面前的空位，沉默地拿出资料开始看。

*

天色很快暗下来，毛笔渲染似的墨黑从树缝蔓延到天际，一抹一抹在窗上晕开，旁边的窗户开着，头顶的风扇也开着，启明星亮了起来。

自习时间很安静，刚考完试也鲜少有人讨论，也有可能是因为今天白天太累了，也有几个人撑着头悄悄补觉。

*

一直坐到放学时间，班主任来提醒注意安全后人群欢呼片刻都收拾了东西回家，他们暂时没人住宿，教室里的人总是走得很快。

面前的空位还是没有人来。

“忱辙，还不走啊？”简帆手里抱着篮球出教室门。

“嗯。”忱辙应他。

简帆道别后抱着篮球走了，拖地的值日生从讲台前开始拖起，忱辙提了书包从后门绕出去。

杨楠从隔壁班教室出来，看到忱辙的时候就问他：“欸忱辙，感觉这半天怎么样？新班级氛围可以吧？有没有认识新朋友？”

“嗯，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

*

杨楠本来就有些忙，问了几句话就匆匆去了办公室，叫忱辙趁早回家。

忱辙靠在人流逐渐稀少的过道走廊，灯光从头顶洒下来，在发丝上打旋。

齐荩和吴霜霜一起下楼，经过拐角时看见他：“忱辙，你还不回去干嘛呢？”

忱辙点头：“嗯，等覃槡。”

“等覃槡？他在办公室，应该很快就来了，我们先走了，拜拜。”

“嗯。”

*

钱念希和其他同学快速冲下楼的时候疑惑问了一句：“咦，忱辙还不回家？”

“可能，等人吧，哎呀快走吧——”

忱辙抬手腕看时间，又过5分钟的时候，高晟和覃槡说着话从楼上下来，手里已经提了书包。

忱辙没注意，放学的时候高晟已经替覃槡拿了书包。

“那是不是忱辙啊？站楼道那个？”

看到忱辙覃槡有点惊讶：“你还不回去？”

“等你。”忱辙很快仰头说。

*

“等我？等我干什么？”覃槡从高晟手里拿过书包，又对高晟说，“你先走，你姐今天不是刚好来接你，别让他等太久。”

“噢，你不说我都忘了，那我走了啊，下次这种苦力活别再叫我了，除了增进兄弟感情一点好处都没有。”高晟笑着说，“那我走了啊，你们慢慢聊。”

覃槡走到忱辙那一层：“走吧，等我干嘛？”

忱辙盯着他看了两眼，缓缓吐出两个字：“手机。”

“噢，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考完试帮老头整理资料去了，没来得及回教室。”

*

月亮升起来，皎洁的光辉洒满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有两个月光下的少年一前一后走了很久。

过道和操场行走的学生已经很少了，他们出校门的时候时间是真的不早了，但复印店还开着。

李志已经把手机拿出来了，离他关店也不早了，“就知道你会来晚，赶紧拿好回家吧，路上小心点啊。”

“昂，谢谢志哥。”

*

两人穿过人行道，忱辙低着头看手机。

“你家从这儿打车是不是要20分钟？”

忱辙：“正常速度的话差不多吧。”

覃槡看着他说：“那你赶紧回去吧，时间挺晚。”

离他们有点远的地方，有些路边的小摊很热闹，隐隐约约能听到欢笑声和叫卖声。

他们不顺路，覃槡也是打车回家，等完下一个绿灯两人就分道扬镳，没多说什么。

*

忱辙靠着车窗，给覃槡发了句“谢谢”，那边回消息说“——注意看路牌，别被拐了”。

一路万家灯火，霓虹流光溢彩，处处璀璨，称不上是人影幢幢，忱辙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五光十色在他利落的脸部轮廓上飞速闪过。

*

这半天他过得有点模糊。

不清楚自己和覃槡到底是认识了多久。

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漫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