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念有一个秘密。

她有守护神。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知念正和小伙伴一起坐在幼儿园门口的石头上，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等着家长来接。

她的目光没有聚焦点，无意识地乱晃，却突然定在身旁某个身影上。

无他，那个身影实在太突出了。

此刻是下学时间，周围吵吵嚷嚷都是人。

有摊贩的叫卖声，自行车骑过叮叮当当的声音，小孩子的笑闹声，老师焦心呼喊某些调皮小孩的声音。

这么吵，但知念就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看什么？”

知念还处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当即回答：

“姐姐好看。”

女人逆着光，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

知念只听到她轻呵了一声。

知念还想说什么，身旁的朋友好奇地拉住她。

“念念，你在跟谁说话？”

知念递给她一个这都没看到的眼神，用手指了指女人的方向，热情分享：“看，那边有个漂亮大姐姐。”

好友看过去，用眼神确认好几次，一脸懵逼“啊？”

说话间，女人已经转身走了，身影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知念于是又遗憾地叹气：“哎哟，她走掉了。”

好友怀疑道：“你不会在骗我吧？”

知念叉腰：“你瞎。”

好友把脸一拉，没好气道：“你找打呢！”

两个女孩子嬉笑着闹作一团，很快把这件小插曲丢在脑后。

女人其实并未走远，只是悄悄走到了知念的视角盲区，安静地注视着她。

眼里含着一种淡淡的情绪。

第二次见面，知念已经在上小学了。

彼时正值暑假，她在父母租的铺子这边玩，是这里的孩子王。

和她们疯玩了一个下午，知念脸上满是汗水，眼里却亮晶晶的，挂着大大的笑。

她们都意犹未尽，但是知念的父母已经开始催她跟他们一起回家了。

租的铺子离家略远，每次一到五点知念的父母就会带她回家。

孩子们也早就习惯了知念的到点离场，只是多少有些不得趣。

“知念拜拜！”

知念拉着妈妈的手，回头看向她们

“……拜拜。”

小孩们道完别很快又聚在一起，大声讨论着接下来玩什么好。

毕竟游戏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而结束。

“继续玩捉迷藏吧？快快快，来猜拳！”

“不要，我玩腻了，不如玩一二三木头人？”

“……”

知念默默听着身后的讨论声，生出几分被抛下的失落感，还有些愤怒。

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到点都是这样的。

大概今天玩的是在太开心了吧。

所以她压下情绪，转头看向妈妈，问道

“吃完晚饭还可以过来玩吗？”

知念的妈妈刚刚打完麻将，今天手气尤为不错，赢了不少。

想起散场时老板娘邀请她晚上来继续玩，当即答应道：“行呀。”

于是知念又开心起来。

吃完晚饭，知念三催四请带着妈妈过去。

但是小伙伴们早就散了。

知念郁闷地坐在麻将馆门口，听着里面麻将碰撞清脆的“铛铛”声，简直无聊到抠脚。

她皱着一张小脸，不死心地东看西看，还是没看到小伙伴们的身影。

但是有意外收获。

夜色已至，游天街的店铺大多关上了门。

街上人影稀稀拉拉，一眼看过去就能数出有几个人。

满地萧条。

女人不紧不慢地走着，黑色风衣被她带起，甩出凌厉的弧度。

知念其实是个脸盲，但这不妨碍她是个颜狗。

当即，她啊了一声，惊呼道

“漂亮姐姐！”

女人停下了脚步，清冷的眸子看过去。

刚刚还社牛到不行的小孩儿转瞬安静如鸡。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叹息一声，她走向知念。

知念被漂亮姐姐的反应吓到不行。

她属于典型的叶公好龙，只敢悄咪咪放肆，真跟陌生人说话还是很怕的。

为什么叹息？

知念想着，又悄眯眯抬了下脑袋，看着走过来的身影愣住了。

三两步的距离，女人高大的身影已经笼罩住了她，而随着女人靠近，空气中递来的一股幽幽冷香，说不上来的好闻。

知念活像一只呆头鸡，坐立不安地低下脑袋。

女人开口问道：“怕我？”

知念摇头如捣蒜：“……不怕。”

麻将馆明亮的灯光顺着门扉爬上了女人的脸，照亮了她的侧脸。

杏眼，眼尾弧度微微上翘，看起来十分多情。

但女人周身冷冽的气质和平直的嘴角硬生生把这份多情压住了，只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她十分不好惹。

这里是个落后小县城，女人的打扮知念还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说呢，就是看上去特别酷，和这个小县城恬和的气氛格格不入。

像电视上大城市的人。

听着身后老妈高声叫牌的声音，知念僵住的身影又慢慢放松，心想家长在呢我怕啥，于是称赞道：“姐姐，你好漂亮。”

出来倒茶的老板娘刚好听到这句话，转头逗知念：

“哟，念念夸谁漂亮呢？”

知念见熟人来更有底气了，昂首挺胸与女人对视：“我旁边的大姐姐呀！”

老板娘已经把茶倒好了，闻言看向了她周围“哪有人啊？”

知念得瑟的表情僵住了。

她茫然：“我旁边的一个大姐姐，你看不到吗？”

老板娘又看了几眼，确信道：“没有人啊，你又在玩什么游戏？”

老板娘还想再问，打麻将的客人喊她帮忙换零钱，于是匆匆丢下一句你慢慢玩啊就走了。

无他，她们这群小孩儿玩的游戏花样可多，以前也不是没有故意假装身旁有人来戏弄大人。

但是这次——

知念欲哭无泪地看向女人，心想自己是撞鬼了吗。

偏偏女人又坏心眼地问

“现在呢，怕吗？”

知念：“…………”

见她一脸呆滞，女人促狭一笑，周身气质一变，好似暖冬下一捧融化的雪水，格外动人。

知念这才发现她身后的影子，恼怒地抬头，又对上女人的笑，被戏耍的愤怒立马散了八分。

她撇撇嘴，做了个鬼脸“才不怕你。”

知念没说的是，其实她对女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潜意识里觉得女人不会害她。

于是她又自来熟的拍了拍屁股下的长凳，示意女人坐。

感受着身旁近在咫尺的温度，知念鬼使神差地问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女人摸了一把她的头，“你猜。”

手感不错。

知念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护住自己的脑袋，继续道：“为什么琼姨看不见你。”

女人悠悠收回了手，懒洋洋应道：

“是喔 为什么啊？”

不知道知念又自己脑补了什么，又是一下子躲开又是突然凑近。

小孩子暖暖的呼吸打在身上，一副我懂了的小表情，凑到之年耳边道：

“我知道了，只有我能看到你对不对。”

之年已经很久没让人靠她这么近了，身体下意识一僵，差点一巴掌把小孩呼开。

知念见她表情有变，立马得意起来，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差一点挨一巴掌。

小孩乐得不行，下巴快扬到天上去，自顾自地一锤定音：“你是我的守护神，对不对。”

之年：“……”

她觉得自己小时候的思维没有这么跳脱吧。

但看着知念臭屁到不行的表情，又莫名想笑，于是顺势应下了。

知念当即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魔法少女，拉着之年开始问个没完。

“哇哇哇我居然有守护神，还是漂亮姐姐，太酷了！！！”

“守护神姐姐你叫什么啊？我是知念，知道的知，念念不忘的念！！”

“我长大了是不是也和你一样漂亮啊，你会魔法吗？是不是会在我有危险的时候出来保护我？”

兴奋的小孩立马又捂住自己的嘴，挤眉弄眼道：

“我是不是不能暴露你的身份啊，被别人知道你的存在会不会招来坏人？”

“我懂的我懂的，我们要保密身份不能被发现，对不对？”

“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守护神姐姐你可以像电视里一样消除他们的记忆吗？”

“我有没有同伴啊，魔法少女都有同伴的吧？”

之年：“……”

突然好后悔应下这小鬼的说法。

懂事后她鲜少会对自己的决定产生后悔这一感觉，但现在，就是，很后悔。

之年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止住小孩意犹未尽的话语。

“我叫之年，之于的之，年年有余的年。”

小孩眼睛刷的一下亮了。

“我们连名字也很像，果然是搭档！”

知念还想继续说，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念儿，走了。”

知念当即忘记了要说的话，走过去一把拉住女人。

“妈妈，你结束啦？”

之年默默从凳子从站起来，看向交谈的母子俩。

母女眉眼间都盈着相似的笑意，小女孩脸上依赖和幸福的表情尤为突出。

也特别刺眼。

之年冷眼旁观，想扯出一个表情，但是失败了。

原来以前是这么相处的么。

她细细品味着曾经，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怜悯地看了小女孩一眼。

知念这边跟妈妈分享完，回头想要寻找之年，视线却扑了个空。

她失落的啊一声，想起只有她才能看到她的守护神，又开心起来。

妈妈牵着她的手，两道身影慢慢走入夜色。

“没去找你朋友玩吗？”

“她们都不在，但是又有了一个新朋友，是我的搭档喔！”

妈妈新奇地咦了一声。

这附近小孩基本上都和知念混熟了，还有新来的吗。

“是吗？”

“嗯嗯嗯！”

妈妈被自家小傻子逗得不行，笑道：“那你们玩得开心吗。”

女孩猛点头，快要把双马尾甩成圈：“开心！”

“这样啊。”

“……”

等声音渐渐远去，之年才从拐角的小巷子里走出来，注视着远去的两道身影。

手拉着手，影子叠着影子。

谁看了不感叹一句幸福。

之年收回目光，盯着路灯下长长的影子。

后来就只有一个了。

什么时候变成了只有她一个。

她抿了下唇，独自踏入无边夜色。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