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念的五年级快要结束了，知蕊的高考也快要开始了。

这段时间她每天拢共就见得到姐姐两次。

一次是早上妈妈第一波叫知蕊起床，顺带吵醒了窝在姐姐怀里的瞌睡包。

这时知念就会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知蕊一眼，嘟囔一句“加油”，然后继续睡。

第二次是知念晚上睡着以后。

知蕊下了晚修写完作业回房睡觉，进房的动静会吵醒知念。

知念就又会迷迷瞪瞪睁开眼看看她，嘟囔一句辛苦啦，晚安晚安，再接着睡。

知蕊这段时间学习压力大得不行，她学习不太好，走的是艺体，每天都觉得自己是被时间抽着鞭子往前走。

小安县就只有一所高中，教育资源落后。

但这不妨碍他们不断给高中生施压。

知蕊写题写得快吐了，也不见得自己能考上清华北大。

何必呢。

爸妈亲戚们不断给她鼓劲的动作让她觉得越发窒息，每天最放松的时候，大概就是回房睡觉看到某个瞌睡虫强撑精神跟她打招呼吧。

对于妹妹，知蕊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

知念比知蕊小了几岁，可以说，知蕊是看着这个小不点一点点长大的。

看着她一步步夺走爸妈的注意力，撒娇耍横抢自己的东西，讨人厌的家伙，又时时刻刻要粘着自己，比亲爸妈还亲她。

想到此，知蕊笑了。

她刚掀了被子一角上床，知念就已经黏过来了。

抱着她不撒手，眼睛都不睁，一看就知道还在做梦。

知蕊于是直接抱住妹妹一起睡。

小小的孩子抱起来软软的，身上带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甜香味，像牛奶，又像糖果。

安静睡着的样子可爱得要命，闹起来的时候知蕊又恨不得一把把她掐死。

烦人的小鬼。

她抱住知念，眼里划过温柔。

知念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像只上窜下跳的猴子，又菜又爱玩。

喜欢一个人走路，旁边的大人就会夸她好棒，她就更要走了，然后啪叽一声摔地上，开始哇哇大哭。

哭完了低头一看，穿的厚，屁事没有，站起来继续走，不要人扶。

在外婆家的时候，她曾跟着邻居家的小朋友一起去买糖，回来找知蕊。

知念奶声奶气道：“姐姐，次糖，给你。”

知念买了十块糖，拨给知蕊五个，自己手里还拿了五个。

旁边守着的大人就逗她：“哟，小念念有糖啊，怎么不给姨姨吃一个？好伤心……”

知念看着手上剩下的糖，大方的给了她两个：“给你。”

她又回头，见知蕊手里的糖吃完了，眉头一皱，一脸不舍地再给她两个，叮嘱道：“你，慢点，慢慢吃。”

恰此时，邻居家的小孩来找知念玩了，看到她手上的糖，撒泼说自己也要。

可是知念只剩一个了。

她舍不得，又想让弟弟别哭，把糖递出去 ，自己着急哭了。

两个小孩对着哭。

知蕊快被妹妹逗死，跑到小卖部再给知念买了十块糖，这事儿才算完。

当时的知蕊也处于敌视这个抢她注意力的阶段，这件事之后，知蕊才算慢慢承认自己喜欢这个妹妹。

想起往事，知蕊乐了，低头看看怀里的人，感慨万千。

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她最近忙着高考，也没怎么跟知念说话了。

学校时间抓得紧，除了早饭，其余两餐都在学校里吃。

想到此，知蕊又开始烦了。

高考高考高考，考考考，考你二舅姥爷，累死人了。

真不把她们当人看。

想到上了大学能离开爸妈，她又隐隐期待起来。

知蕊不怨知念，但对于父母，她真的无话可说。

她想逃离这个家。

非常想。

作为头胎，第一次当人父母的知爸知妈没有经验，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原则，从小就对知蕊管控严格。

俗话讲，越是不让你做什么，你越想做什么。

知蕊从小就渴求自由。

她不断和她们斗争，成为家长眼里的坏孩子。

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从优异到吊车尾。

知蕊被父母抓着的爱也在争吵中一次次被消磨掉，只剩满身疲惫。

知蕊很小的时候，那时知念还没有出生。

幼儿园的老师让她们给父母写一封感谢信，知蕊写了，满怀期待，回家递给妈妈看。

妈妈在打麻将，随手收起信，让她去洗碗。

知蕊就踩着凳子摇摇晃晃洗完了碗。

又一个人写完了作业，心想妈妈会是什么反应呀。

妈妈没有反应。

第二天，知蕊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那封信。

洁白的信封上出现一个脚印，知蕊挑选的卡通贴纸原封不动的粘在信上，一看便知没被人打开过。

从那以后，知蕊再也不信大人那一套了。

知蕊脑子里走马观花，想起来不少往事，顿时又有了好好学习的动力。

逃，必须逃，逃离她们，逃离这里，越快越好。

她摸摸妹妹的脑袋，酸涩又庆幸地感慨：

“但是还好，你比我幸福。”

知念睡得正香，绵长的呼吸着，没有回答。

之年坐在她们房间外面的阳台上，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子。

她晃着脚，轻轻回答：“她确实比我们幸福。”

这样就足够了。

天底下活了这么多人，幸福的人却少得可怜。

之年仰头灌了口酒，喃喃道：“幸福就好。”

眼泪顺着下巴滴落，视线模糊无比，看花了远方的灯光。

可是姐姐啊，在另一个世界，我们都不幸福。

爸妈见严格管控之下养歪了知蕊，就对知念实行放养。

一开始其实是很快乐的。

但是后来知蕊去上大学了，家里也就没人了。

再后来她们的铺子关掉了，那个曾经名义上的妹妹也搬了家。

她从此再也没去游天街找小伙伴玩过。

她在家边没交到朋友，就一个人在家里玩。

她最讨厌一个人了。

但是她习惯了，于是她变得讨厌不是一个人了。

有人在的场合，她就会感到不自在，默默缩在角落，假装自己是朵蘑菇。

爸妈骂她不争气，她也不解释。

喜欢大吵大闹的小孩越来越沉默。

再后来，她一天也不见得能说几句话。

自言自语的习惯被丢到了记忆的角落，她只在心里想。

那个开朗的孩子终究被扼杀在了回不到的过去。

酒瓶咕噜咕噜滚落地上，顺着阳台摔下去，砸出“嘭”的一声。

之年闭着眼，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