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个男人长着满脸的大胡茬子，身上总是带着一把智能手|枪和一把充满了西部牛仔风格的左轮，左轮的握把是木制的，枪口是挥散不去的硝烟味。

他嬉皮笑脸叫那个人干爹。

干爹一边大笑着揉他脑袋，一边往他怀里塞钱和糖果。

小白灵说他不要脸，方兰也这么说，那张小脸圆嘟嘟的，像一个熟透了的桃子，可她的性格不如她长相那么可爱，总是会指着脸颊两侧的雀斑发脾气。

他们的母亲以前是下三区出了名的美人，很可惜，只有方辞语遗传了她的美貌，都说男孩子长得像妈，女孩子长得像爹，这倒是结结实实应验在了他们兄妹身上。

方辞语小时候长得像个女孩子，漂亮到让谁都羡慕嫉妒恨的那种，遇到有人夸他，妹妹就会抱着胳膊坐在一边生闷气。

但是方辞语觉得，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从方兰出生，他就把她当成宝似的小心翼翼护在掌心里，舍不得妹妹受一点点苦。他会往脸上涂烟灰，会拿着母亲的眼线笔在脸上点雀斑，他喜欢看到方兰开心大笑的样子。

那是他可以用一切乃至生命去守护的人。

至于父母，他不在乎父母，那对夫妇这辈子做过最好的事情就是把方兰带到他身边。

严格意义上来说，方兰是他养大的，母亲甚至连一口奶水都没喂过，是他背着妹妹挨家挨户地乞讨，腆着脸去求那些生了孩子的女人给他妹妹喂一口。

他是在那时候遇到干爹的。

干爹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牛仔，带着麂皮帽，腰间别着双枪，鬼知道有多少帮派混混倒在了他的枪下。那时候干爹经常在扶光城一家中餐厅吃饭，六岁的方辞语背着妹妹给那里的客人擦鞋，赚点小钱维持生计。

妹妹饿醒了，哭得全餐厅的人都朝他看过来，一个穷凶极恶的混混为此甚至朝他拔了枪。

双枪啪啪两声，直接给那傻逼爆了头。

之后，男人带着他去了一家脱衣舞吧，让他的老相好给妹妹冲奶粉。

“想不想跟着我混？”男人一只手抱着他相好，一手挥了挥手里的枪。

方辞语看着那把枪眼睛都红了，点头如捣蒜。

他接的第一个任务是去做垃圾分类，一大堆带血渍的残缺植入体，擦干净，摆放整齐，下班后他获得了一笔在当时看来不小的钱。

方辞语很乐意把自己叫做清道夫，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为社会服务的清洁工人，在大街小巷的垃圾堆里捡别人不要的废弃植入体，光是这样，他就能赚到比以前干好几天还多的钱。

但是这种活不常有，下三区哪来那么多废弃植入体给人捡，除非是去死人身上扒。

于是后来，经济最拮据的时候，他会一个人跑去污染区，那里还有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废弃植入体能翻出不少。

这一行其实还挺危险，他一个孩子在下三区能活着就不错了

他跟着干爹干了四年。

期间他爸妈在酗酒，在赌博，在嗑药，偷他给妹妹买奶粉的钱，偷他辛辛苦苦捡垃圾赚来的钱。

方辞语已经懒得抱怨了。

其实那时候的日子过得还行，至少方辞语觉得挺开心的，他大街小巷地乱窜，往街头混混的头上撒尿，过得自由自在。这一切，直到他发现自己觉醒了附魔师能力之后戛然而止。

他把这件事告诉干爹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礼拜以后了，干爹脸色变得很难看，问他有没有告诉他母亲。

他告诉了。

早在发现这件事情的第一天就告诉了。

那段时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母亲在地下赌场欠了一大笔债，雇佣兵找上了门要求还钱，因为没钱，所以打伤了母亲一条腿，甚至还把父亲给抓走了。

几天后，母亲拿着一笔钱去把父亲赎了出来。

二是附魔师实验基地派了人来，给兄妹俩同时做了基因检测，然后将他们两个带走了。

方兰和他上了两辆不同的车，妹妹哭得歇斯底里，听到那哭声，他的灵魂都像是要被撕碎，他看到刚刚从糖果店买来的，还没来得及拿给方兰的桃子棒棒糖，不小心落在地上，被车轱辘碾地稀碎。

他的人生，自那之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

一拳下去，霍观季的嘴角流出血来，他的脸上到处都是青肿的痕迹，在被暴揍一顿后，他贴在墙根，沉重地喘着粗气。

[距离药物断供还有0h]

“滚吧，你滚。”方辞语目光空洞地盯着他，慢慢地滑坐下去。

霍观季擦了擦嘴角的血，低下头，“……对不起。”

方辞语轻笑了声，“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要不是因为你，我卖了那副机械师手指，她现在还能活着。”

“可现在。”他痛苦地抱着头，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那几个字，“她已经死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中了麻醉针，在地下诊所醒过来的时候，距离最后的截止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连去卖肾换钱的时间都没有。

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如果他没有在一大堆污染废气当中丧失警惕，如果他能够熟练运用出[元素附加]，如果他能更强大一点……

“你很难过吗？”耳麦中传来小铁的声音。

方辞语没有说话。

“要不是因为你，当初你的妹妹也不会在没觉醒的时候就被带走。”

AI冷冰冰的声响在恍惚中带上了一丝嘲讽。

“你得意过了头，到处炫耀，以为成为了附魔师就真的无所不能了。”

“你们会被卖进实验室，方兰会变成植物人，全都是因为你。”

“闭嘴。”方辞语喃喃道。

“我想我现在应该给你提个醒，再晚点去，那个女孩儿的尸体可能就要被扔进乱葬岗了。”

“我操，我他妈让你闭嘴！”方辞语抓狂地怒吼道。

霍观季轻咳了两声，忍着痛对他道：“那个AI，它对你说什么了？你别听它的，方兰的死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公司，是实验基地，是黑街……”

“老子让你滚你没听见吗！”方辞语骤然掐住他的脖颈，眼底猩红地推开地下诊所的另一道暗门，猛地将他扔了出去，他冷眼看着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滚蛋！！别让老子再见到你！”

霍观季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当他注意到方辞语那冷得像是落进冰窟的目光。

他无措地爬起身，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而后背影沉重地一步步地消失在方辞语的视线当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上铺了一大堆的烟头，方辞语失魂落魄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直到一双粉色运动鞋出现在眼前，小白灵吃着棒棒糖，垂眸揶揄道：“瞧瞧你这样子，丢不丢人。”

方辞语没理她，又一次抽出一根烟含进嘴里。

小白灵微微蹙眉，抬脚朝他踹过去，“别他妈抽了，也不怕抽死你。”

她两手插兜，靠在墙上，“看看，医院是不是没给你发催款信息了？”

方辞语顺势就这么躺在地上了，“拜托，人都死了，还发个屁的催款信息。”

“哟呵，接受得这么坦然，那我回去告诉BOSS，让他不用续交下个月的医疗费了，直接准备丧葬费。”

方辞语愣了半晌，一骨碌爬起来，“什么？”

小白灵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掏出一张白金色的邀请函，表面画有白鸽的符号。

[白鸽清洁公司]

“给你时间考虑，只要你愿意加入白鸽，从今以后，你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小白灵朝他伸出一只手，粉色的短发直直垂落，勾起唇微笑道：“小金鱼，你愿意再次成为我们的家人吗？”

绿眼睛的老鼠啃噬着一具尸体，它们把腐烂的肉块吞吃入腹，成为自身的给养。老鼠是污秽的代名词，在阴暗的角落无限繁衍，它们生命力顽强，甚至可以在最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去，是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存在。

然而，他们给自己取了名字，叫做白鸽。

充满了希冀的名词，仿佛他们做的是拯救苍生的活计。

曾经，BOSS，那个男人对方辞语来说的确是白鸽一样的存在，可在那件事发生后，他只觉得，那个人，是一只会啃噬活人的老鼠。

一周后。

准确来说，是方辞语坐在便利店的收银处对着那张邀请函整整看了七天。

在第八天的时候，小白灵把一个信封送到了他面前。

[霍观季]

里面装着一张储存芯片。

等到读取过后，里面的内容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是出自附魔师实验基地的实验资料，有关于附魔师的绝密文件，针对能力的控制和升级有部分涵盖。

“看来那个保险箱里面确实不止有六根金条。”小铁将这部分资料保存了下来。

作为一个服务型AI，小铁的功能其实很强大，但由于它现在处于断网状态，功能无法得到发挥。同时，在方辞语离开实验室时，小铁被清空了绝大部分的项目资料，而这个储存芯片里的内容，是它所不具备的。

“他这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了呢，拿着这玩意去向公司、政府，随便哪方势力举报，他都会死得很惨，尤其是公司，绝对不遗余力地抓捕他，到时候他就会被重新抓回实验室，关进营养罐里继续暗无天日，啧。”

方辞语：“……”

他莫名觉得这该死的AI是在调侃他。

说起来，要论倒霉，霍观季和他一样倒霉，小细狗好不容易从实验基地逃出来，不仅被黑街给坑了，还在他的植入体上安装了病毒，甚至抢走了他的高级外骨骼和六根金条。

一路被追杀，数次被逼入死路。

眼前这个储存芯片可是绝密资料，为了保护好这块芯片，他甚至跑去藏在了环境最恶劣的污染区，可想而知这东西有多重要。

方辞语几乎要觉得是污染区的核辐射给这孩子的脑子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伤，要不然，怎么会把这玩意儿拿走之后又送给他。

“他才十八岁，在下三区无依无靠。”小铁说道。

“被黑街发布了赏金通缉。”

“还是个小细狗，拿枪都拿不稳的那种。”

方辞语抱头，“啊啊啊！我去找他！我去找他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