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邸的花园传来仆人家孩子的哭闹声,很快在女人们的呵斥声中消散了。
几声清脆的鸟啼隔着玻璃透进房间,带着仿佛被水面过滤后的模糊。
但洛成仁什么也没听到,落在耳内的只有贵族轻缓的呼吸。
他有些发懵,心跳得极快,听觉开始反复。
从来没有人靠得这么近,稍一低头就能轻蹭到对方的嘴唇。
也已经碰过了,蜻蜓点水般的柔软凉意。
洛成仁空咽了一下,喉结动了动,没有出声。
贵族认真地盯着洛成仁的表情,歪头眨了下眼。
“………”
洛成仁已经彻底听不见了,他努力辨认着贵族的口型。
他说:你脸红了。
洛成仁不知道,他只感到热,从领口白色领巾的闷、到耳尖不正常的热度,包括指尖触碰贵族后背时、自生的温热。
“……”洛成仁舌尖发麻,声音微哑。
他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但看到贵族轻轻笑了,笑得很好看。
接着,他看到贵族回答:嗯,你确实脸红了。
又说道:你在紧张。
洛成仁的脸更热了。
他看到贵族浅紫色的瞳仁向门口动了动,又重新看了回来,更凑近了些,紧跟着就是两人亲昵蹭上的鼻尖。
“!”
身前还挂着贵族的重量,洛成仁终于没有稳住,本能地躲避让他向后仰去,脚底一晃,整个人向后倒在柔软的厚毯上。
贵族顺着力道同样倒下,乖巧地趴在洛成仁胸前。
环在洛成仁颈后的手臂改为环在他脑侧,掌心虚虚地贴在洛成仁的发顶。
洛成仁想道歉,但对方却丝毫没有被惊讶到的样子,只是低着头,垂下的发丝若有若无地抚在他脸侧。
洛成仁感觉仿佛胸口趴了一只猫,或者等投食的小狗。毕竟对方的脚尖甚至蹭不到他的脚踝,只搭在小腿处,还没有什么重量。
浅紫色的眼睛眨了眨,熟悉的温和感包裹住神经。慌乱感消散了,听觉逐渐回笼。
几秒后,锁孔转动的声音响起,接着是推门的声音。
头顶传来一阵冷气,洛成仁抬头去看门口,在倒悬的视角内看到了拿着钥匙的老管家。
老管家愣了半秒,很快回神,干脆地退到门外,又利落无声地合上了门。
送餐的仆人被笑容满面的老管家拦在门外,满心奇怪。
敲门许久都没有人应声,还以为男爵出了意外。
更别提这两天的男爵那么反常,声色一概不碰,仆人们差点就以为是他临终前的自我忏悔了。
管家收起脸色,严肃道:“不准随便打搅,明白吗?”
仆人“啊”了一声,“那、那下午茶……”
管家不悦,“你听见我的话了。”
仆人看起来都要哭出来了。
要知道男爵向来挑剔物质享受,如果喝到嘴里的下午茶是凉的,明天的地下监牢就是他至少一个月的家。
“那就做一份新的送来。”老管家责怪仆人不懂变通。
仆人正点头,身后的男爵房间门猛地被人推开。
仆人惊疑地看着衣衫不整的男人,西装裤脚还沾着红绒毯的浮毛,而且还是在背面……
仆人的眼光变得暗昧,见怪不怪,本着职业素养移开视线,颇有些非礼勿视的意思。
“送进来。”洛成仁绷着表情,从容优雅地抚平西装外套的褶皱。
其实他现在饿得要命。
进入关卡前就没吃东西,进来后更是刚打完架就被绑在监牢,还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胃部早就空到几乎萎缩。
洛成仁侧了侧身子,仆人连忙把餐车推进房间。
贵族单腿盘起坐在床上,昂着下巴,有些不爽地瞥着管家和仆人。
他是听见敲门声了,但当时气氛正好,而且看洛成仁那副样子,如果知道有人敲门,肯定会借口开门来逃掉自己的亲近。
好不容易等到敲门声消失,以为不会有人来打搅了,才用魅惑缓解了洛成仁的紧张,恢复了他的听觉。
没想到管家带着房间钥匙杀了个回马枪。
仆人谨慎地把车放在床边,摆了个近乎完美的平行线,鞠躬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出去。”
仆人立刻转身,逃也似地快步离开房间,在老管家不悦的瞪视中关上门。
洛成仁长松一口气坐在床沿,征求贵族意见后打开餐盘。
“那么远。”贵族开口。
洛成仁佯装没听到,端起茶杯,回避着对方的视线。
看着远远坐在大床另一端的洛成仁,贵族倒也没再说话,托着下巴看他吃东西,专注得像在读书。
过了会儿,洛成仁在突如其来的直球的迷茫和关卡中的求生欲中,最终是后者占了上风,让他去问贵族的情况。
“我比你们早到这里。”贵族歪着头,侧脸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我以数据的形式存在,不可能游离于关卡外的空间。”
“在上一个关卡结束时,要进入的下一关卡就已经确定了,只不过你们不知情,会回到现实世界,而我则会直接进入下一关卡。”
“也就是说,在沙滩醒来又昏迷过后,你会无缝衔接进现实,我呢,睁眼就在这张床上。”
洛成仁点头,“也就是说,除了你们这种特殊情况,其他同关卡的玩家都会同时进入游戏?”
贵族眯眼,“不,会有几小时的时间差,毕竟现实中穿过门或通道的时间会有先后差别。”
“你说‘我们’。”贵族继续说道,“你查出什么了?”
洛成仁抿了口红茶,“主神可以把普通的幸运值改低,但无法改动75以上的幸运值。”
“所有幸运值高于75的人,所有资料都是[页面错误]状态,连名字都是乱码。”
“有人说他们是通关了,永远不会再进游戏了,因为没死,所以只是被除名了,账号还在。”
洛成仁观察着贵族的脸色,“但我觉得主神没那么手软。”
贵族轻轻晃着搭在床沿的腿,“你想的没错。”
“幸运值高于75的人少之又少,一部分死在了关卡机制里,还有一部分变成了我这样的数据。”
洛成仁:“变成数据,永远困在游戏里?”
“变成关卡npc。”贵族的语气不咸不淡,好像并非在讲自己的事,而是与他无关。
“这也是主神的本意,选择放弃自我意识,成为永久困在关卡里的npc。”
“幸运值越高,npc越强,以后玩家的路就越难走。”
贵族摇了摇床头铃,“几乎所有‘数据’都选择了这条路。比起在无尽的关卡里感受无休止的疼痛、折磨和死亡,倒不如……”
洛成仁没说话。
这不难理解。
那些玩家肯定反抗过,挣扎过,但最终会屈服于现实。
再者,作为不了解关卡真相的npc要“轻松”得多,至少不必时刻为即将到来、却时日不定的死亡而恐惧。
贵族穿好鞋,披上半身斗篷,“不是所有人都会对疼痛和死亡感到麻木,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在麻木后仍能忍受生理上的痛楚。”
洛成仁用餐巾擦了擦嘴,心有些沉。
“走吧。”贵族系上领花,明显对这一系列繁琐的服饰礼节有些厌倦。
“傍晚要面见国王——我的支线任务,我们最好在下午就到达宫廷。”
洛成仁“嗯”了声,自然地起身整理西装,丝毫没有对贵族话里的“我们”产生质疑。
就好像两人手腕间还绑着条绳子,必须共同行动,只是现在“绳子”变成了“习惯”。
贵族走到洛成仁身前检查了下是否有穿戴错误,点了点头,“走吧,洛教授。”
洛成仁张了张嘴想回应,没出声。
“我不记得我的名字。”贵族表情平淡,尾巴却耷了下去。
“没有姓名,只有数据代码构成的编号,也就是你们在X-T平台查询时看到的乱码。”
剥夺姓名,只赋予代号,这是剥夺自主的第一步。
被如此对待的只有奴.隶、待宰杀的动物,或机器。
洛成仁垂眼看着贵族,对方的指尖还搭在自己领口处。
他自认为不擅长共情、或给予安慰,只能抬起手,把掌心放在贵族头顶,轻柔地摸了摸头。
贵族安静地看着他,收起了魅魔形态,黑眼睛边缘的棕色倒映出午后阳光。
房间们在敲响后被推开,管家恭敬地站在门口,“马车备好了,老爷。”
他犹豫了下,“国王的男仆长带来了一个人,说是要向您请罪……”
“带过来。”贵族扬了扬手。
目标是国王,他的身份地位也依附于国王。这个男仆长将来也许会有用。
管家应声,半分钟后带来两人。
站在前方的男人正是在地牢里拷.问洛成仁的男仆,也是把他送给男爵的主要谋划人之一。
他压低头颅,眼皮却掀起,目光机敏地偷偷扫视,确认洛成仁的死活。
间洛成仁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似乎还和男爵相处得很不错,他的身体压得更低了,一副赔罪的模样,心里却打着讨赏的算盘。
“你说你是来请罪的。”贵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什么罪?”
男仆长言辞得体,“今天送来的那些冬季玫瑰……我的侄子塔维尔明知道您这两天不喜欢花,还执意耗尽积蓄为您买花,实在是他愚蠢,我来替他向您请罪。”
“据塔维尔说,他是受了花房管事的蛊惑,这才认定这些玫瑰能让您心情愉悦。自作主张,实在是蠢得无可救药!”
话外全是对塔维尔的指责,仿佛是叔叔在为自己教导不周而愤怒。
话内却全是为塔维尔开脱的意思,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塔维尔对男爵的一厢深情。
男仆长微微直起点身子,向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一身上等花匠打扮的男人。
看清男人的长相,洛成仁不禁一怔。
男仆长:“所以我押来了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花匠。”
“这人被金钱蒙蔽了双眼,才胆敢欺骗我天真的侄子,把男爵的心情当作诱饵,让塔维尔毫不犹豫地花重金买花……”
花匠茫然无措地站在门口,半张着嘴,对男仆长的指责照单全收。
他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在哪里、是什么身份、在干什么。
好像在做梦,或认定自己在梦游。
看到洛成仁的瞬间,花匠眼睛缓缓睁大,终于显现出一点鲜活气息。
“是你?!”他惊喜地小声喊道,“我就说我在做梦嘛,都梦到邻居了。”
贵族猛地回头,“邻居?”
洛成仁看着满脸欣喜的花匠。
他记得,这位花匠——也就是他的邻居,几天前给他送回了那只疑似主神的“黑猫”。
还说,黑猫好几次想逃跑,都没有成功。
而且,黑猫在一脸怨念地被送回来前,还被剪了指甲。
洛成仁咂了咂嘴。
他给黑猫做了绝育。
邻居给黑猫剪了指甲。
洛成仁没有告诉邻居事实,而是首先问道:“你的幸运值有多少?”
邻居还沉浸在“这只是一场梦”的轻松愉悦里,顺嘴回答道:
“你说那个奇怪面板上的数据值大小吗?”
他看了眼身旁的虚空。
“嘿嘿,百分之……”
“十。”
“这么低啊,我怎么做梦也不把自己变得厉害点,真有我的。”
他抬头看洛成仁,还在傻乐。
“这板子上说我的幸运值在什么平台里排名倒数三百。”
“梦都是反的,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别看某人现在被直球打得七荤八素,但他的学习能力很强的,所谓一报还一报……